我一回房,发现里面竟然亮着灯,这会已经是四更,辛羑竟然还没睡。

    我不敢进门,在外边站着,那灯久久不灭,也不知道这都深夜,他还在忙些什么,外面冷风吹的发寒,我冻的哆嗦,怕回去给他问,只得又跑出去,打了个转去赵免的帐中瞧了瞧。

    赵免已经睡了,我看了一眼,在他榻前蹭了一会,耐不住又回房去,灯仍然亮着。

    我急的挠心挠肺,很想回去睡觉,无奈怎么等那盏昏昏的灯火就是不灭,我在外面整整耗了好几个时辰,几乎等到天亮,第四次回去才瞧见里面没了光。

    我蹑手蹑脚的进门,也不敢叫人,直接溜去内室。

    刚捏住帘子要掀开,黑暗中冷寂寂传来一声。

    “去哪儿了?”

    我吓得心一抖,止住了脚,顺着声音过去,黑暗中看到一个身影。

    辛羑缓缓又将灯点了,他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服,头发也还白日那般束着,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是白的,脸上有些疲惫的倦色。

    看到他脸,我脑中准备好的说辞顿时忘的一干二净,一句也说不出来,我快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扶住他在:“你怎么还不睡?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生病了还是冻着了?”

    “只是有些累,没事。”他全不在意:“你去哪了?”

    我抿着嘴说不出个回答,辛羑揉了揉眼侧穴位:“一整夜躲着我不敢进门,做什么去了?”

    “没......没做什么......”

    “我本来有点好消息想告诉你,结果等了一晚上也不见你回来,怕惊动了陛下,不敢让人去寻,只好等着,结果等到现在。”

    我扶住他肩膀,歉疚道:“对不起,你饿不饿,冷不冷。”

    辛羑摇头,一边解衣服一边往榻前去,我问要不要沐浴,又以为这时候问的有些多余,他说不用,我跟上去替他脱衣服,辛羑没有立刻上榻,穿着单衣坐着。

    “你见到他了?”

    .......

    我不知道说什么,假装听不懂他问,辛羑却没有给我装傻的机会:“陛下受伤那日,你曾出城去,见到他了吗?不用瞒我,我知道是他,那支箭,我一看便认得出,是袁州的东西。”

    我抬了眼:“陛下知道吗?”

    “他不知道,那箭除了我大概没人认得出,我没有同陛下说。”

    “那铸箭的铁中,加了点东西,是袁州才会有的。”

    他望着我的眼睛:“你见到他了吗?”

    我小声道:“没有,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我追上的时候,只有死人了。”

    “晚上去了哪里?”

    我沉默不答,辛羑盯着我许久,无奈叹道:“到现在你也不相信我吗?我说过我会帮你,咱们成了婚,这么久的夫妻,你还有什么是要瞒着我吗?”

    他话说出来满是失落,但我仍然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这是我跟谢慕还有赵免,三个人的事。

    我跟赵免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但辛羑他没有,甚而赵免对他礼遇赏识,现在的天下,是大雍的天下,他会帮我和谢慕逃命,处处照顾我维护我,但我现在要的却是赵免的性命。

    他的立场,跟我并不见得会完全一样。

    而且,我知道这件事他不会答应,知道他会生气。

    但我不会满足,杀不了赵免誓不罢休,毁了他的天下,我才能甘心。

    我要回到宁国,用他的鲜血祭奠我的父皇,洗刷我和谢慕的耻辱,还我谢氏的荣耀与尊严。

    辛羑他不姓谢,不属于宁国,他是赵免的臣子。

    尽管不见得多忠心,但他到底是大雍的臣民,而我从来不是。

    没有经历过我和谢慕所经历的,杀了赵免,他永远不能懂得那是怎样强烈的渴望。

    这条路上荆棘遍地,每一步都是人命和鲜血,除了谢慕,除了我自己,我谁也信不过。

    辛羑见我不答,有些急,手握住我肩膀摇晃:“我问你,你是去见陈瑾了?”

    我默然,而他已经明白了。

    辛羑站了起来,急声冲我叫道:“你闯大祸了你知道吗!”

    我不以为然,倔强的不吭声。

    辛羑抓住我一只手举着质问:“我跟你说了让你不要乱来,你怎么这样固执,你可真是眼高胆也大,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你以为你这是兵行险招?不是,这是与虎谋皮你知道吗?若是他成功了,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我,你以为这小小金阳城,届时还有你我的活路?若是他失败了,陛下一追查,一样是要你的命,你怎么这样糊涂!”

    我知道,他说的这些,我早就想过。

    我声音冷静,不急不缓道:“陛下已经在怀疑我,说不定哪天他就突然醒悟过来,那时候才是没有我的活路,要是怕死,我早就老老实实呆在盛京养娃娃了,何必费这么大的劲。”

    谢慕说,怕死的人最后都死了,活着的都是不怕死的,我左右要死,有什么不敢赌。

    从我回到盛京那一天起,早就把我这条命寄放在阎王爷那里了。

    辛羑起身往外去,我抓住他:“你去做什么?”

    “我?”他回头盯我一眼:“我去杀了他,以绝后患。”

    我将他用力扯回来:“你不许去。”

    他就要挣脱我,我着急的要上火,撒手往榻后一靠,按住腹部j□j了一声:“子阑!”

    辛羑呆愣了两下,我哭叫着滑到地上,辛羑急蹿过来回手扶住我,拖住我坠落的腰身,将我半抱起,焦急的连连问道:“怎么了?啊?肚子疼?”

    我不住点头,就势攥住他手,恳求道:“疼,别走,别去,陪我。”

    辛羑看着我的脸,久久不语,最后手抚摸过来,脸贴着我。

    他声音低低道:“你做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你难道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吗?你已经不姓谢了,当年的明姬公主谢琰,没有人认识,也没有人知道,她早就已经死了,你血脉里流的是赵家的血,你身上顶的是北雍公主的封号,天下人知道你是赵福宁,跟谢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连,就算是他,也不会认你,就算他想认,也不能,由不得他。”

    “你一定要回谢氏,可谢氏现在已经容不下你。

    “我知道。”他说的道理,我其实早就明白了。

    相同的话,四年前在盛京城外小树林谢慕便说过,他为此要杀了我,那会我还不太明白,但四年后,我已经能明白了,可惜他那时没有杀了我。

    我突然哑了声:“我自己知道我是谢琰就够了。”

    就算没有人知道,就算没有人会记得没有人会承认,我自己知道就够了。

    就算连他也不认我,我还是会记得。

    “除了谢氏,除了盛京,这世上,其实可以有别的出路。”

    “什么出路。”

    辛羑小心的抚摸着我腹部,吻着我脸:“还有我,还有咱们的孩子。”

    我给脖颈挨上的一件冰冷物事激的彻底没了瞌睡,整个脑子顿时就苏醒过来。

    帐中的烛火不知道何时灭了。

    我还横着手肘趴在榻前,眼前正对着赵免的枕,枕上,赵免人已经不见了。

    我脖子上横着冰冷的剑锋,不敢动弹,身后的人缓缓转到我前方来。

    赵免穿着一身轻便的黑袍,他竟然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已经穿好了衣服,身上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痕迹,整个人精神盎然,一双深邃锐利的眸子的黑暗中熠熠生光。

    他不是生了病,病的已经糊里糊涂,怎么突然醒来,我怀疑一切都是幻觉,或者做梦,我紧张的手脚发软,拼命咽了咽口水:“陛,陛下。”

    赵免冷眼看我,无声令道:“跟我走。”

    他的剑比在脖子上,我一步不敢怠慢,连忙撑着床榻要爬起来,然而跪坐的太久,下肢已经酸麻,我刚抬了一条腿便打了个踉跄跌了一下,我惊恐的伸手护住自己的腰腹,跌跌撞撞的抢着爬起,生怕一个动作慢了他就连剑劈下来。

    赵免一把提着我肩膀将我拉起来,我在他手下哆嗦的停不住,他拿了件披风将我一裹,挟在胳膊下,即刻蹿出帐,他手上力气大的吓人,完全不像一个病人,我给他又拖又拽出了帐,营中一片寂静,营门守卫的军士一个也不见,我一脚踩到一个又软又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人,地上悄无声息倒的全是死人。

    我登时弹跳了一下,惊声要叫,赵免一手捂住我嘴,寒风如刀割一般,我却出了一身汗完全顾不得冷,我辨不清方向,给赵免抓着在营帐间左蹿又钻,也不知道绕来绕去绕去了哪里。

    有惊扰的军士听到动静,刚及拔剑喝问,便给赵免眼疾手快的一剑斩杀,我躲闪不及,温热的鲜血溅了一脸,整个人已经吓得神魂俱丧。

    纵然是躲的轻捷,也仍然避免不了出声,赵免抓着我杀了一名守卫绕过营帐,寂静的军营便开始嘈杂起来,眼前不知何时给一片火光照亮。

    随着一片刺耳的铁甲摩擦的脆响,十来个军士齐刷刷挡在面前,手中持着火把,将我和赵免团团围住,高声喝问道:

    “何人擅闯军营!给我抓起来!”

    赵免换了衣服,这人看来是没有认出他。

    话音还未落,赵免不等他下完令,便一个箭步冲上去刺死了,同时两手握剑,连砍两下,砍死了两个上前的,回过头来看我时,已经是一脸一身的血,余者皆持剑不敢动,只喧哗躁动,一声声高叫起来:“来人啊!有人闯营!”

    “来人来人!”

    随着接连不断的几声高喊,整个军营都沸腾起来,火光大盛,震的人心神俱颤的脚步声兵器声喊叫声夹杂交织,黑夜中汇成一片恐怖的死亡的交响。

    赵免满脸血的看着我,咬牙切齿恶狠狠道:“过来!”

    黑漆漆的军营已经被越来越近的火光照亮,鬼号一般的风声也被人声的嘈杂完全压下,耳畔呼叫的全是抓刺客,然而抓的不是刺客。

    我已经明白状况了,陈瑾反了。

    太突然,我还没来的及准备,他的动作比我想象的快了十倍也不止。

    赵免啊赵免,他竟然比我反应的还要灵敏,难怪他作恶多端却活到现在还没死。

    我紧张的掠了一眼四周,陈瑾反了,他不但会要赵免的命,还会要我的命。

    赵免冲上来刺死了押住我的士兵,拉着我挥剑杀开一条路,我识相的紧跟着他,然而人越杀越多,刚开始还是十来个,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变得成片,简直如潮水一般在涌过来。

    不用杀,只踩也能将我踩成泥。

    赵免已经顾不得我,挥了剑发疯一般砍杀,秦重不知道何时已经带着一队骑兵从黑暗中杀出来,在敌兵中撕开一条口子,一马当先直冲到场中,高叫道:“陛下!陛下!”

    赵免厮杀间嘶吼了一句:“没长眼睛吗!”

    不是没长眼睛,而是完全看不到,而他喊了一声,秦重已经辨了方向,利落的跳下马,迅速的带人砍开包围,直冲进去,一把架住赵免,十来人护卫着,在敌兵中砍杀起来。

    我连连躲避,没站稳栽了一根头,倒在一具尸体上,沾了满手满脸的血,刚爬起来,又被伸手人撞上来又撞倒,没能动弹一下,又是一具倒下的尸体砸过来压住。

    我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血是泪,我手紧紧护着腰腹上,茫然四顾,却只见杀成一片的人阵,满目是鲜血刀剑,我急喘着,四处寻找,边找边叫,开口时嗓子已经嘶哑:“子阑——”

    “子阑——”

    我拼了嗓子叫,可是叫声沙哑的连自己都听不见。

    腹中的坠重让我行动艰难,几乎走一步跌一跤,我惊吓中没察觉到自己眼泪正流个不住,满脸都是湿凉,我摸着腹部的手感觉到腹中小小的细微的震动,脆弱的经受不起一点波折,我恐惧的几乎要发疯,最后一声哑在嗓子里:“子阑.....”

    子阑快救我,你在哪,快救我。

    我手抬起来看了看,衣服上是血,手上也是,沾染的全是腥红,耳畔是无穷无尽的厮杀,也分不清谁是谁,是秦重的人还是那陈瑾的,西北天际炸开一团巨大的红光,映透了半天天日,数不清的沸腾喧啸中,隐隐辨出有个声音在高喊道:“敌兵破城门了!”

    这声音一声传一声的在夜空中回荡,不断响起,震聩了耳膜。

    “敌兵破城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把自己也整惨了,不过,这一招,有效的,咳咳,姑娘,你老公他现在忙不过来,咋办?

    下章,皇兄应该可以正脸出场了,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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