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家老祖出面,迎接一个重外孙媳妇的到来,本来连洛梅洲好多人都有些不相信,可是,当听见老祖口中说起“巨鲤”二字,人们似乎觉得明白了一二

    ——这次的“鲤云”来得极快,后面的风团威力巨大,几可算得上是百年未见。而容宗予竟然带着一船人,包括身份如此尊贵的公主,平安回到了洛梅洲,几可算是一个奇迹了。而那永济号的重新设计,乃是在当年风祖的主持之下而进行的,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强风,风祖大约最关心的事是永济号脱险的全过程。因此,很多人猜风祖亲自赶来港口迎接,怕是要赶紧问问容宗予,永济号在风团来袭的情况下是如何保全的。

    当然,广宁公主全不知情的,她只是听闻在洛梅洲地位尊崇的风祖亲自前来迎接,心中极为高兴。不过她面上还是摆足了新嫁娘的矜持劲儿出来,身边侍女嬷嬷跟了一堆,在容宗予之后,缓缓走下了舷梯。到了船下,风祖见到广宁款款向他行礼,连声道:“好好——”说着将手中一直戴着的一只羊脂玉扳指摘了下来送广宁做见面礼。广宁见了有些不喜,她要扳指又有何用呢?但却不知这枚扳指乃是风祖多年随身之物,在洛梅洲几乎有如神物。

    待到两位正主儿下来,接下来理应将永济号上从天京带来的广宁的陪嫁都送下船来。然而在这个时候,风祖突然问容宗予:“予儿,舞影给我捎信,说这次随船过来的还有’洛梅传人’,那位传人现在何处啊?”他口中的“舞影”,就是容宗予的母亲,苏家二夫人的姐姐。风舞影了。

    容宗予见老祖一副猴急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道:“老祖莫急,予儿这就去请她。”

    风祖却一拦容宗予,道:“莫不会太怠慢了,老祖与你一起去请吧!”这一手连容宗予都不曾预料,面上微微露出讶色。

    广宁公主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却也弄明白了原来风祖的来意原本不是为了迎接她这位重外孙媳妇。她当然是失望的,但是见到容宗予也没有料到这一出,心中稍稍好过一些。

    一时之间,风祖便扯着容宗予朝舷梯上跑,老人家腿脚竟似比容宗予少年人还利索,一口气奔上永济号。容宗予在后面直喊:“老祖,慢些!”而那些原本已经开始在甲板上往下运各色货品的水手全都停了下来。一起向风祖行礼。而风祖竟像个小孩一样,在甲板上东张西望,扯着容宗予的袖子,问道:“在哪儿呢?人在哪儿呢?”

    容宗予一眼瞥见苏简正立当日两人对弈未成的那间小舱跟前。连忙指给他的曾外祖父看,说:“便是那位女子,她是天元朝的苏……大人。”

    风祖便大踏步地过去。苏简见到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健步如飞,大步而来,而容宗予跟在身后一路小跑,不禁有些惊愕。容宗予连忙介绍道:“苏……太傅,这位是家曾祖父,我们一直叫老祖的。”

    苏简听了便跟着做足礼数道:“老祖!”

    风祖上下打量了苏简一番,突然说:“就是此人?这样年轻?”

    容宗予只觉得自己脸上抽了抽。道:“老祖,才智不在年髙,不用钻研一辈子才成’洛梅传人’的吧!”

    风祖笑了笑,道:“也是,女娃娃,快来——”他说着伸手推开了那间容宗予用来站着对弈的小舱,直奔到中央的那张四角桌之前,伸手在机括上一按,那张四角桌的桌面便弹开,露出下面一只棋盘大小的沙盘。风祖动作极快,取过原先嵌在棋盘背面的一枝竹枝,刷刷刷地写了些什么。写完之后,风祖便抬头望向苏简。

    苏简这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风祖抬头,疑疑惑惑地走上前,看了看沙盘,见是一道算题,她便叹了一口气,心道:不会吧,又是算题,难道这次要我都解开了才能上岸,由洛梅洲庇护不曾?

    不过那道算题,她却觉得似曾相识,细看去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不由得心中一动,也走上来,随手开始解,确实如她所想的,算题很快解开。苏简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望着风祖。

    风祖细看了她的算法,有点惊喜,捻着胡子点了点头,回头对容宗予道:“不错,应该是这位了,舞影没看错人。”

    他接着对容宗予说:“予儿,送桌椅、床铺、食水上船来。”容宗予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位老祖是何用意,苏简好歹是他带上船来洛梅洲的,他便犹豫着问了一声:“老祖——”

    风祖轻轻地在四方桌边一拍,原先那沙盘上的字迹立时全部都消失了,似乎每一粒沙子都归了位,沙盘之中平整如新。苏简对风祖的这一手功夫非常好奇,只是风祖自己不以为然,又在沙盘上写下了一道算题。而苏简的目光立时被吸引到了沙盘之上,无法离开。

    容宗予张罗着按照风祖的要求,往永济号上送上各类物事,直到东西都齐备了,他重新走进那间小舱,见到两人已经解到第四道算题了。他插嘴道:“老祖,苏大人,稍微歇歇,用些食水吧!”此刻苏简与风祖二人只怕倒是都食不知味的,苏简百忙之中抬起头,对容宗予点了点头,道:“请容少主安排,请两位书记过来,带上足够的纸笔,”她此时已经与风祖非常熟稔,说话之时朝风祖一笑,风祖倒是还沉浸在解题的过程之中,一愣,问:“要书记员做甚?”

    苏简笑道:“把解法都记下来啊,免得我们二人还要分神去记!日后洛梅洲若开个学堂专门讲算学,咱们这个可以算做高年级教材了吧!”

    “唔唔——”风祖没听懂什么叫“高年级教材”,不过说到算学学堂,可正说到他的心坎上。他抬头看着面带迷茫之色的容宗予,挥挥手说:“予儿,按小苏简说的去做——”

    于是容宗予只好依言再去安排,送了两名书记上船,轮番记录风祖出的题,和苏简解题的解法。

    渐渐地,两人已经不再是出题与解题的关系,而是开始各自研究,互相应证,而两人探讨的,也早已不是算题,从游戏小道,到战阵战术,再到田亩升斗,再到轮车鞼匏,一老一小,越谈越投契,而且越谈越觉得觉得术算一途,似乎能扩展到任何一个领域,永无穷尽。

    就在两人刚刚觉得开了个头,兴致正好的时候,容宗予陪伴着风舞影过来请两人下船。苏简这才知道,她与这位风祖在船上坐而论道,已经三个月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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