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九瑶回到宫中的当晚,吩咐小厨房给儿子做了满满一桌他爱吃的菜。深感教子有方的她摸摸儿子的脑袋,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按秦诩的说法,那日他为了追小爬上了棵树,结果他一上去大花就跳了下来。那棵树有些高,长得还有些茂盛,一下子就能把他小小的身子挡个七八分。

    秦诩年纪尚小,偶尔爬了棵大树,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正当他准备下来的时候,却听见了铃秀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但“狻猊墨”三个字听得却是清楚。

    秦诩记得母妃说过,这个墨很是珍贵,所以不能随便给他磨了画乌龟玩。他虽年纪小,却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便悄悄把自己掩在了叶子后面,眯着小眼睛偷偷向下看。

    “儿子当时还在想,母妃都不舍得给儿子的东西,怎么就叫铃秀送了人呢?”

    秦诩虽然是小孩子,可是他到底还是个皇子,说话的分量也在,况童言无忌,颜九瑶不在他身边,那两个宫女一言一行也被人盯着,显然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必不是谁人教唆的。

    而颜九瑶很是想不通。

    当初听说铃秀认罪的时候,她还巴巴地脑补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毕竟是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她自认为没有苛刻过她什么,她也没有什么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到底是因着什么,铃秀要这么害她?

    心情不怎么好的颜九瑶和心情很好的秦诩饭吃到一半,德顺来回话,说铃秀招了。

    招的大概内容是,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也无可奈何,这件事她供认不讳。

    只是有些细节,跟秦诩说的还是有那么几分出入。

    她那日并未想到四皇子会到小桃林去,因为四皇子虽然小,确实个很懂事的孩子。铃秀提前研究过他的课业,那日的功课不少,四皇子应是没有机会能出去。况且他最近有了新的玩意,注意力并没有一直放在小桃林上。这对于他来讲,是个很好的时机。秦诩有一点没说对,她不是把狻猊墨交给别人,而是别人交给她的。至于那跟她接头的人,是凌波殿外的一个小内监。他机灵懂事,经常帮宫女们去宫外跑跑腿买买东西。这狻猊墨,便是她求了他去宫外买回来的。

    狻猊墨虽是稀有,不过并不是买不到的。这世上没有什么买不到的东西,只要你肯花银子。铃秀花掉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买了一块,对那个小内监的说法是,想提前给贵妃娘娘备个生辰礼。

    众人皆知贵妃娘娘写了一手好字,据这小内监供认,他当时还觉得这铃秀姑姑真是个忠心的,那么一大笔钱,就为了给主子买块墨……

    至于动机,颜九瑶听到了之后觉得跟更是可笑至极。铃秀所谓的动机,居然是狗血到掉渣的羡慕嫉妒恨。

    “想我从小尽心尽力伺候她,无非是想着向她讨一个好前程,嫁个好人罢了。若她没有进宫,凭我颜家大小姐贴身侍女的身份,早已可以嫁个不错的人家相夫教子摆脱了这奴婢的身份。可如今被困深宫,未到年龄如何出得去?看着她这样受尽了宠爱一帆风顺的,命运是何其的不公?同样是人,为什么她就可以锦衣玉食我就要被人呼来唤去?”

    如果这件事情被陷害的不是颜九瑶,她一定会觉得铃秀不愧是她调丨教出来的人才。这段话跟当年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何等异曲同工,从中足以看出铃秀这姑娘,若是有机会,定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实际上她也确实干了件大事)。只是这个理由别人也许会信,但她是决计不相信的。

    铃秀她根本就不想进宫?真是笑话。

    想颜九瑶在得知自己被皇帝定下来之后,曾经跟铃秀盖着被子聊了大半个晚上。那晚谈话的主要内容就是她觉得深宫内院不是什么好地方,铃秀是跟她一起长大的,虽然二人身份上有点儿区别,但是颜九瑶一直把她当姐妹看。那么一个地方,她委实不希望铃秀跟着去,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她一个人去作死便是了,哪里还忍心让情同姐妹的人一起去?

    然而铃秀的回答是什么来着?

    “小姐待我好,铃秀向来是知道的。只是,既然那是个吃人的地方,小姐怎么能不带个贴心的人去呢?铃秀虽然没什么能耐,但好歹也是跟了小姐许多年的,若论贴心,怕是没了人能比得过铃秀了。”

    所以说,铃秀的供词,让颜九瑶来评价的话,那就是“净特么扯淡!”

    铃秀在宫里作了魇阵这样的大死,秦逢皓大笔一挥,判了她三日后行刑。至于为什么是三日后,实在是颜九瑶捂着肚子跟他求情,说毕竟得她服侍了这么多年,有些话还想问问。皇帝看着她应该是瘦了圈的巴掌小脸,还有眼底脂粉遮不住的乌青,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颜九瑶去看铃秀的时间,是在她行刑的前一日。

    她带了些铃秀爱吃的菜和点心,叫着雨霏,跟着一起去了。

    此时的铃秀已虚弱得不像样子,身上满是被上刑过后的伤痕,往日里精明能干的小姑娘的样子已无半分,脸色苍白如纸,勉强还吊着一口气。她看到颜九瑶把人看守的人都支出去后,嘴角努力地牵扯出了一个笑容,柔柔地叫了声小姐。

    这一声小姐叫的颜九瑶很是心酸。想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丫鬟欣喜的叫声,如今时过境迁,人,却早已不是当初的人了。

    “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小姐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害我的原因,那套说辞,说给别人怕是还有人信,可是在我这里,却是万万不会信的。至于理由,我想你应该懂。”

    铃秀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恍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惜那只是一瞬,还未待颜九瑶确认,便一闪而过。

    “小姐又说糊涂话了,这人,总是要变的。小姐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颜九瑶本也就没指望问一下她就能开口,她叹了口气,道:“那日你是故意让诩儿发现的吧?诩儿他不知道你在跟着他,所以才会‘一不小心’发现了你。可是你是跟着诩儿出去的,你向来做事稳妥,即使诩儿还小,以你的做事风格,不可能留下这么一个隐患。”

    “小姐多想了,”铃秀本是倚着墙坐在地上,现在想试着站起来,却因双腿已断而作罢,“我那日本就是约好了,其实并未想到四皇子他会出来,因此也并未想到会被他发现。小姐也是知道的,那小桃林本就人迹罕至,现在的时节,平日里更是没几个人会过去,用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最好不过了。”

    颜九瑶摸着肚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的父母因着这件事,均判了死刑。陛下下旨夷了你的三族,你自己也即将赴黄泉,真的值么?”

    颜九瑶没想到,她按惯例地提了下父母,却听到了铃秀笑声。。

    “父母啊,”铃秀笑道,“死了就死了吧。”

    颜九瑶一惊。

    在她印象里,铃秀是个很孝顺的姑娘。她家里除了父母外,还有三个弟弟,每月的俸禄至少要拿出来八成送回家给父母和弟弟们。她自七岁的时候被卖进颜府,便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因此,颜九瑶也会额外多给她些东西,玩笑道让她给自己留点嫁妆。

    这样的她,居然说出了父母死了就死了这样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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