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回说到,宫中传来信息,贾元春侍寝遭训斥,翌日竟越级进封,凤姐猜是出卖秦可卿之果,遂轻她来商议。

    不过一会子,秦可卿领着丫头进来,平儿掀帘子请进来,凤姐忙道:“哎哟哟,这会子才来。”遂又吩咐可卿的丫头道:“我和你奶奶说些体己话儿,你们跟着丰儿往小厨房寻些点心吃可好?”可卿见凤姐这般,忙笑道:“都去吧。二奶奶小厨房的吃食最好,倒便宜了你们。”丰儿奉茶进来,又摆下四碟点心并一碗莲子洋粉攥丝,俱是秦可卿素日爱吃的。

    丰儿领着几个丫头往小厨房去,只平儿站在屋门外守着。凤姐见人都散了,忙拉着秦可卿的手,出口张言竟有几分悲悯,说道:“叫你来不为别的,竟是出了祸事了。论理原不该我们多嘴,可前些年竟机缘巧合,有了许多渊源,事到如今,竟也瞒不得你。况咱们素来最好。”凤姐将秦可卿招到身边,附耳说了好一会子话,将他们一房同萧皇贵妃一派的渊源说了个大概,又将如今宫里的其情形说了,遂将她心中猜疑告之秦可卿。

    可卿虽生长在秦家,对自己的身事却清清楚楚,故此为人行事总是谨慎有余,便有一二件小事,一二句闲话亦审度思忖几回方罢。这会子听闻此事,她心中别别直跳,歪着头呆坐着思忖半日,拿手搅着一方帕子,凤姐度其意,一时也是默然无语。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忽然抬起头,眸中悲悯中含着坚毅,周身蕴起一抹光彩,是皇室郡主的气度,她开口言说道:“婶子是女中诸葛,想来必是如此。婶子待我赤忱,绝不敢欺瞒婶子。我的事当年虽是避人耳目,这么些年过去,倒也不十分隐蔽。婶子细想来,我平日吃穿用度上便可知一二。”

    凤姐听闻,竟有些讶异,转念一想,倒也有些端倪。她素日吃穿用度到底不同些,年年到了贾母的生辰,她的那份寿礼必是与众不同,去岁竟奉上一株尺来高的珊瑚,配着寿山石的底座儿。先前倒不曾在意,如今细想方觉出味儿,若论秦家必是无甚妆奁,宁府虽豪富,只怕也不肯如此大手笔给贾母庆生,况又不是整寿,既如此,其中必有蹊跷。

    凤姐拉着秦可卿的手,说道:“去年老祖宗过生,你孝敬的那株珊瑚价值不菲,想来不是你们府上的东西,是你的体己罢?”可卿见闻,嘴角竟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儿,回到:“自然不是我们府上的,倒也不算是我的体己。婶子,咱们素日里便交好,如今更是亲密了。”她怕手帕子掩了掩嘴角,说道:“婶子,你是知道的,当日我避难而出,倒也不算命薄,苟且残余的过着这么些年,得了好些人的疼惜。我们奶奶自不用言说,再好没有的,老祖宗和太太也疼惜我,就是婶子待是真心赤忱,北静王老太妃面上虽淡淡的,私底里常常接了我去,得了好东西总也不忘赏给我。”秦可卿眸中湿润,拿帕子略抹了抹,又道:“再有宫中敬懿皇贵太妃待我如同亲孙女,虽不能时时相见,倒日日惦念我,北静太妃接了我去,她便假意往王府里散闷,娘们儿一处说话。”凤姐闻听敬懿皇贵太妃,心中顿觉开朗,楼外有楼,天外有天,一时的失意未必不是好事。

    敬懿皇贵太妃原是先帝的皇贵妃,先帝嫡后早逝,后位空悬多年,便是敬懿皇贵太妃执掌六宫多年,如同当今的萧皇贵妃一般,更抚育了亲母早逝的当年圣上。只因先帝遗诏,生前生后只同嫡后厮守,不许追封追赠中宫之位,故当今圣上只得尊为皇贵太妃,实则位同太后,当今圣上仁孝治国,待她敬若亲母,晨昏定省尽人子之责。

    凤姐心中渐宽,若是旁人自然是悬而未决,只是敬懿皇贵太妃绝非等闲,圣上自然不肯拂逆她的心意。凤姐松开了秦可卿的手,说道:“说了半日的话,吃点东西罢。倒是丰儿这丫头还记得你素日喜欢哪几样。”

    秦可卿倒也不见外,端起茶盅抿了几口,说道:“ 亏得她记得,婶子只怕早也忘记了。”放下茶盅子,她嘴角略翘,轻哼道:“一如宫门深似海,繁花似锦不过烟云浮过,风光无两也未必善始善终。”凤姐见说,知是嘲讽贾元春,忙问道:“我不过猜测,你倒信了。若是我猜错了,可不是冤枉别人。”

    秦可卿忽而展颜,笑道:“初闻此言,我也不敢十分笃定,只是想起一事,方觉十成九稳。婶子,你可记得时常来我们府里的戚嬷嬷?”此人凤姐自然知晓,原是秦可卿的奶嬷嬷,虽未虽她出嫁,倒时常进来瞧她。凤姐点头,笑道:“自然知道,原是你的奶嬷嬷。”

    秦可卿眸子一闪,笑道:“那不过掩人耳目,她先前原是伺候皇贵太妃的,荣养出宫后还给皇贵太妃办事,如今时常替我和皇贵太妃传话或送东西呢。”

    此言一出,凤姐惊的双目睁大,原来宫斗剧也有蓝本,原来艺术来源于生活啊。凤姐收起讶异,忙问道:“此事和戚嬷嬷有关?”

    秦可卿点头,低声道:“才戚嬷嬷来传话,说是皇贵太妃想我了,叫我明日往北静王府说话儿。我倒纳闷儿,皇贵太妃素日怕热,大热天儿轻易不出门。还不待我问,戚嬷嬷倒说了好些闲话,说是如今咱们家的贾选侍蒙圣恩,不日便要晋封了,熬了好些年不容易。婶子细想,皇贵太妃甚少炎热日子出门,无甚原由轻易不出门。更有戚嬷嬷素来寡言,便是开口亦言语谨慎,从不说闲话。这两件事儿本就蹊跷,如今又听婶子言说,只怕两者不无联系,我倒十拿九稳的笃定了。”听了一番剖析,真真是心思细腻,便是凤姐亦自愧不如。

    凤姐见话已自此,忙问道:“如今你有何打算?咱们虽心有疑虑,只苦于无凭无据。况且皇上要晋封她,只怕。。。”凤姐压低声音道:“只怕圣心难测。”

    秦可卿嘴角一扬,倒无畏无惧,笑道:“皇上的心思,你我自然不能揣测,只是若说皇上不知我还苟活于世,那咱们可就罪该万死。前几年,皇贵太妃露过一丝口风儿,说是外邦进贡了几匹万金难求的锦缎,圣上孝敬给皇贵太妃时便道,闻听皇慈母有个极喜欢的干孙女儿,不如也赏些给她裁件衣裳。 皇贵太妃当日亦未说破,圣上也点到即止,若说圣上必置我于死定,大可不必赏我衣裳,默许我这些年苟活。”

    原来如此,凤姐心中安稳,忙捡了块点心递给可卿,又疑虑道:“你说的俱在理,既如此,皇上不该晋封大姑娘才是。她若将此事秘告圣上,圣上早知此事,大可不闻不问便是,如何竟先斥责后晋封呢?”

    可卿吃了一口点心,抿了一口清茶,笑道:“圣心难测,皇上自然有皇上的道理,皇贵太妃明日见我,大约也为此事。婶子不必担忧,横竖我是不怕的,皇上是圣明天子,想必不会为难我,况皇贵太妃确是真心待我。”

    听闻此言,凤姐心下也放下七八分,二人又说些话儿,晚饭时间便也散了,凤姐强打精神领着可卿往贾母屋里伺候晚饭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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