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伶白芷养了约莫三日的伤,都已经可以自行下地,只要有一辆较为舒适的马车,赶路不是问题。但第四日,第五日,他们仍旧没有出发,只因没等到要等的人。

    二人虽像从前那样,仍旧有说有笑,可是时不时会盯着客栈大门出神,或者望着天空像在等着什么。而他们所住的偏僻客栈,这几日也渐渐有些浮躁的气息,客人们总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只是没一个敢大声说出来,只是小声的议论纷纷罢了。

    这些异常,白穆不是没有观察到。

    到了第七日,她早早叫好了马车。

    “少夫人,我们不走!”白伶白芷语气坚定,眼中的担忧不加掩饰,“少夫人,你让我们跟你一起去!”

    白穆面色平静,拉他二人坐下,缓声道:“来,你们坐下,听我说。”

    白穆给二人各倒了一杯茶,“白伶,白芷,你们跟在慕白身边的时间,比我要久得多,你们也比我更了解慕白。这次商洛皇帝扬言要掘前穆丞相的墓挫骨扬灰,你们说,他是会不管不顾独善其身,是会动用白子洲的力量与东昭抗衡,还是会不拖累任何人,只身一人前往?”

    白伶白芷对看了一眼,都不言语。

    “身世”一直是慕白心中的一个结,白伶白芷再清楚不过。自小他便想查明当年他全家灭门的真相,更想回商洛一报血仇,甚至三年前潜入皇宫,一方面是想确定白穆的身份,另一方面,还是对当年的血案无法释怀。

    好不容易他和白穆成亲,二人或许就此远离尘世纷争,那商洛的皇帝竟然要挖人祖坟出来挫骨扬灰!但凭有点血性的人,都无法容忍!

    “慕白迟迟未来与我们汇合,便已经给了我们答案。”白穆沉声道。

    白伶白芷齐声到:“要走一起走,要去一起去!”

    白穆想要撇掉他二人,只身去救慕白,却要他们先回白子洲,他们也做不到!

    “少夫人,少主向来教我们要互相信任才对得起彼此的情意,倘若你也随我们一起回白子洲,我们绝不会回去找少主,但是,你想一个人去救少主,你……”白芷水灵灵的眼睛望着白穆,白穆不会武,无论如何,他们是不会放心白穆一人去闯那龙潭虎穴的。

    白穆早就料到他们的反应,只缓缓道:“你们了解慕白,知道他此刻定是前往商洛皇帝的陷阱了。却并不了解商少君。”

    两人皆是一怔,白穆继续道:“他要掘前穆丞相祖坟的事情已经沸沸扬扬的传了好几日,都城内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你们知道为何?”

    “许是在等少主出现。”白伶道。

    白穆摇头,苦笑道:“他在等我。”

    “我若不回去,我和慕白永远得不到安宁,白子洲永远得不到安宁。他既想纠缠下去,我便回去,与他纠缠到底。”白穆冷声道。

    “至于安全……”白穆肯定地看住白伶白芷,“商少君不会伤我。倘若我不去,一人难敌千军,慕白只身一人必死无疑,倘若我去,最多用我来换慕白一命。”

    白伶白芷显然还是不同意白穆的做法,都撇开眼不看她。

    “你们呢,就尽快回白子洲,慕白要全身而退恐怕不易,全身而退之后还想回来救我更是不易,你们回白子洲把这边的情况告诉我娘。”白穆握着二人的手,轻轻笑道,“到时候我娘出手,你们还怕救不出我?”

    说到白浮屠,二人的表情松了松。

    “你们跟我过去,也只是多了两个伤亡,让商少君多两个对付我们的人质罢了。”白穆补充道。

    白伶白芷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动摇。

    “去吧,商少君的耐心有限,倘若我再不出现,他恐怕就要主动动手了,那时候想要脱身更困难了。”

    商少君身边那一群暗卫,不,应该说是杀手,功夫他们是见过的。那夜若不是他突然收手,三人也早被他抓了回去。白伶白芷再次对视一眼,一并起身,道:“那少夫人保重!”

    白穆神情一松,点头,目送二人离开。

    临到门口,白芷突然顿住脚步,哑声道:“少夫人,容白伶不敬。那夜……追兵突然消失,是否因为那狗皇帝身受重伤?”

    白穆沉默许久,才“嗯”了一声。

    “心口一刀?”

    “嗯。”

    “少夫人刺的?”

    “嗯。”

    “少夫人前几日魂不守舍,是否是在担心那狗皇帝的生死?”

    空气突然滞住,黄天白日,却在那一瞬万籁俱静,连呼吸都听不见。

    白穆没有回答。

    “回到……商少君身边,是否也恰好是少夫人心中所想?”

    又是许久的沉默,白穆才缓缓道:“你们便当是吧。”

    ***

    平成六年,夏。

    洛家大势早去,柳丞相被捕斩首,曾经的新帝政权稳固,朝廷一片欣欣向荣之气。然而,平静了三年的皇宫,竟再次有刺客闯入,意图劫走贵妃。被捕刺客称乃是前穆丞相死忠,欲替穆丞相平反,伏蛰多年后看准皇帝至宠桑贵妃,欲以她为人质要求皇帝重查穆丞相一案。

    皇帝宠爱桑贵妃众所周知,刺客劫人不成反将桑贵妃重伤,圣怒之下皇帝下旨处斩所有刺客,并向已死的“穆丞相”问罪。

    挖坟开棺,挫骨扬灰。

    官文一出,震惊整个商洛。

    当年穆丞相颇得人心,先皇突然下令,一夜之间满门问斩已经让人费解不已,但事情已经过去二十余年,无论当年犯了多大的罪,死者已矣,如今竟还要开馆鞭尸?

    议论纷纷必然少不了,但很快,众人议论的话题就从穆丞相当年到底是否有罪,转移到了桑贵妃的专宠,是否合适?

    新帝登基六年膝下无子,桑贵妃受宠三年仍无所出,遇刺受伤,处死刺客便也罢了,连过世的人都不放过,究竟是皇帝太痴情,还是……女子乃妖孽?

    当然,也有嗅觉灵敏者,认为堂堂一国之君,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要做出掘人祖坟这种缺德事,其中定有其他阴谋。

    然则,无论世人怎么议论,圣旨已下,断无收回的可能。短短七日时间,商都聚集了各界人士,有看热闹的,有想探究竟的,也有来“见世面”看看到底如何掘人祖坟的,总之是热闹非凡。

    而商都的皇宫内,却是格外冷清。

    曾经受宠的两宫妃子,都有许久不曾被皇帝召见。太后整日疯疯癫癫地念叨着“你们都恨我”从东宫蹒跚到西宫。新贵们整整齐齐地跪在虔心宫外求见皇上,请皇上收回掘人祖坟的成命,更有胆大者直言道“会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陵安整日纹丝不动地守在殿外,顶着一双红肿的双眼,不知是因为太久不曾安心入眠还是流过太多眼泪。而商少君,一直闭门不出。

    直到这夜,陵安在门外轻声道:“皇上,娘娘已经出现在东都,慕白在东陵附近蛰伏数日,二人都只身一人,此前出现在商都的白子洲人亦全数退去。”

    蚂蚁般的黑影眨眼将整个皇城淹没,从八扇大门分别流出,迅速分散在皇城各个街道,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陵安随着商少君一道,刚刚出了宫门便换了一辆马车,但马车才刚刚走出没两步,又停下。

    “皇上,一位自称姓白的姑娘求见。”

    商少君正坐在马车上把玩手里的玉佩,闻言抬眼扫了陵安一眼,陵安马上低头垂目。

    商少君没有出声,马车外也没有什么动静,半晌,他才推开车门,一阵凉风吹开车帘,他轻而易举看到马车外三尺处站着的女子,身形便又顿住。

    陵安扫了商少君一眼,忙拉开门帘,商少君顺势下了马车。

    白穆今日穿了藕红色的长裙,尽管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披风,她的脸色仍旧被长裙映得粉红。一行人没有火把,只有清凉的月光倾泻而下,显得她清漾的眸子更加水润。她静静地立在三尺之外,有风滑过,衣裳拂动,许是听到脚步声,她抬头,见到眼前的人,眸子里就滑过一抹柔意。

    “阿不,”她弯眼笑着,拥住身前的人,“我们回家吧。”

    她踮起双脚,拥着他的颈脖,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衣裳似乎还沾染着夜露的湿气,身上还有未散去的丝丝血腥味儿,透过马车的缝隙还能看到就在身后的红砖绿瓦。

    又回来了呢。

    好不容易,一次次地逃出去。却又一次次地回来。

    就这样吧。

    她和他的命运,早在多年前,或是凌河边,或是连理树底,或是商都城门前,便纠缠在了一起,盘根错节,放不下,解不开,斩不断。

    是爱是恨,至死方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家里有点事,可能更新不了,尽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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