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依旧磅礴,还伴随着雷鸣电闪。涟儿漪儿眼见着太后离去,连忙推门入内,见白穆正穿着披风打算出来。

    “刚刚的雨伞呢,”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白穆轻声问道。

    涟儿忙将搁在廊道上的伞递给她。

    “你们在这等着吧。”白穆接过伞,未再多说便没身在雨帘中。

    陵安仍旧笔直地跪着,衣衫纸片般耷拉在身上,因着雨势太大,眼睛都睁不太开,但他依旧扫见到白穆过去,面上又是一喜,哑声道,“娘娘……”

    白穆垂眼,默默地看了他半晌,才蹲□子,低声道:“你老实回答我两个问题,我便随你去看商少君,如何?”

    陵安被雨水淋得有些哆嗦,连连点头。

    白穆直接道:“白子洲如何了?”

    陵安一怔。

    白穆安静地看着他。

    她不奢望从商少君那里得到白子洲的消息,即便从他嘴里听到了,她也要掂量掂量几分可信,但陵安不一样,商少君那里的消息,他不知道九分也有八分。

    陵安显然有些为难,颤抖着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白穆起身欲走,他忙道:“娘娘,娘娘奴才说!”

    白穆复又蹲□子。

    “奴才也是听人来报,东昭军趁乱反扑,被白子洲制服,全军覆没,但白子洲也难以独善其身,具体伤亡不知,如今正封岛,大概……是在整顿。”

    白穆点了点头,又问:“我父母可还健在?”

    这个问题陵安反应倒快,红着眼眶点头道:“娘娘,奴才前几日来便是想告诉娘娘这件事,三年前……”

    “罢了。”白穆止住他,“过程如何无所谓,知道结果便够了。”

    陵安略有失落的沉默。

    “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可好?”

    “娘娘请问。”

    “他们……”白穆缓声道,“在哪里?”

    陵安皱眉,丧气道:“娘娘,这个问题……奴才实在不知如何回答。”

    见白穆不语,他又道:“这件事是皇上亲力亲为,连奴才都不曾插手,奴才委实回答不来。”

    白穆默了默,扶起他,道:“罢了,我们去见商少君吧。”

    陵安连忙起身,一瘸一拐地给白穆带路。

    商少君所居的虔心宫与涟漪宫极近,不过一道宫墙的距离。白穆过去的时候,宫外廊道上正站着一群御医,她还认得出其中几个,只是那几个显然没认出她来,一群人愣在那里,不知该不该行礼,也不知该行什么礼。

    白穆快速地从他们身前走过,入了殿内。

    殿内静谧,只有商少君沉重的呼吸起起伏伏地响在耳边,他躺在榻上,面染潮红,眼睫微微颤动,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一直到夜半时分,他才醒过来,睁眼见到白穆,眼神迷蒙了许久,直到她动身上前,他才半撑起身子,眸光微微一闪,恢复了些许神彩。

    陵安早就备好了东西,白穆停步在桌前问道:“你要喝粥还是喝汤?”

    见他良久不答,自行道:“喝粥吧。”

    说着拿起瓷碗,坐到商少君榻边,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边。

    许久未用水,他的嘴唇略有些干燥,怔愣了片刻眼底的迷蒙才散去少许,张嘴咽下。

    白穆一勺勺地喂,他便一勺勺地吃,她不言,他亦不语。

    用过粥,白穆再喂了一碗药,才道:“歇息吧。”

    说着,端着空碗转身,却被商少君拉住。

    “我不走。”白穆转首道。

    商少君眯眼看了她许久,才缓缓放手。

    白穆在这里,许是陵安吩咐了,虔心宫的宫人都在外头候着,端饭送药换炭火的时候才会进来,御医每日来探三次脉,其他时候多是商少君和她二人独处。

    虔心宫的书不少,白穆倒也不觉得无聊。一连三日下来,商少君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只是也不多与她说话,多半时候在看折子,看完又沉沉睡去。

    商少君虽说受过一两次重伤,但身体底子好,又会武,每次重伤救治也算及时,这次的伤,若他肯配合早该好全了。白穆估摸着,再过三四日,他便可以下榻了。她也就继续呆着,白日他看折子她看书相互沉默,晚上她在外间歇息,他也不多说什么。

    这日白穆照常喂他用药,外面又是一阵喧哗。

    “皇上,贵妃娘娘求见。”陵安照常过来答复。

    自从白穆过来虔心宫,洛采桑照常每日过来,商少君若没醒,陵安便直接拦在外头,若是醒了,也一句“不见”便打发了。洛采桑也不纠缠,傍晚时分再来一次。

    今日显然陵安拦过一次,洛采桑在外头闹起来,陵安才进来禀报。

    白穆听不真切外头闹的是什么,只是听到陵安的话,抬眼看了看商少君。

    商少君已经可以在榻上坐得很周正,身侧摆满了折子,闻言抬了抬眉,没用“不见”两个字打发,而是望了望阳光明媚的窗外,徐徐道:“让她半个时辰后再来。”

    白穆也跟着望了望,正值夏日,来来回回太阳烈着呢。

    半个时辰后,陵安再次进来,商少君又道:“朕在用膳,让她等着。”

    这一用膳,又是一个时辰,外面再次喧闹起来。殿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充耳不闻,直至外头宫女哭着大喊“娘娘”,白穆才略略皱眉,抬头看商少君。

    正好商少君也抬头看向她,眼神微微一闪,便道:“过来。”

    白穆这几日都很乖顺,商少君也似乎拿捏着分寸,不会让她做太过分的事情。她放下书,到他榻边坐下。

    商少君神色和煦,微微抬手,将她额边的散发捋在耳后,低声道:“阿穆,他们欠你的,朕会一点点替你拿回来。”

    白穆垂着眼,闻言弯了弯唇角,道:“该吃药了。”

    说着便转身拿起桌上晾着的药,一勺勺地喂给他。

    白穆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洛采桑竟一连三日在烈日下等着商少君出去,每日都在宫女“娘娘”的哭喊声结束。

    这个夏日格外炎热,虔心宫门口又没什么遮挡物,也不像其他宫苑种了花草,烈日炎炎的时候晒上几个时辰,洛采桑那样向来养尊处优的女子,会晕倒也不足为奇。

    到了第四日,陵安又来报,“皇上,贵妃娘娘病了。”

    商少君眼都未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而道:“阿穆,随朕出去走走。”

    白穆仍旧乖顺,过去扶他起来,替他更衣。

    这样的事情她曾经做过无数遍,时至今日也仍旧熟稔,那双手依着习惯在最后理一理衣衫领子的时候,被商少君握住。

    他望着她,眼里蕴着浅浅的笑意,拖着她的手便出了虔心宫。

    他带她来到碧波湖前,往常夏日这里便成了荷花池,今年那些荷花却不见了踪影。

    “从前你便喜欢钓鱼。朕命人在湖里养了鱼苗,这两三年过去,你若在此垂钓,定是收获颇丰。”商少君微微笑着,面色难得的明媚。

    白穆也随着轻笑,点头。

    商少君接着带她到了勤政殿。勤政殿比起从前没多大改变,只是多了一排书架,上头都是白穆喜欢看的类别,商少君笑道:“这些年朕搜集了不少奇书,够你看上许久了,今后朕看折子,你也不会无聊。”

    白穆只是笑着,商少君又道:“那边的矮榻朕也命人重新做过,从前你老嫌垫子太软,案几又太矮,在上面看书看得久了不太舒服。”

    曾经有段时间,约莫是洛秋颜死去后,柳湄出现前,白穆几乎天天腻在勤政殿与商少君一道。那时候她每日都像活在蜜罐子里头,却又整日诚惶诚恐,生怕有朝一日那罐子不经意就碎了。

    “还有一样。”

    商少君刚刚能落地,走得慢,步子也有些轻浮,到了朱雀宫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朱雀宫看来闲置已久,但入得其中,并未有废弃的迹象,一切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只除了后院的那片梅花。

    柳湄喜爱梅花,因此柳如湄的宫苑里自然不能少。她也曾因为那片梅花被洛采桑取笑,那时候阿碧还在她身侧为她鸣不平。

    如今那片梅花林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树。

    挂满红色同心结的——连理树。

    白穆的脚步一时滞住,挪不动半分。

    “朕能疏散村子里的人,却散不去这棵树。”商少君拉着她向前,站到树底,“朕便整棵挪回来了,它在这里也长得甚好。”

    白穆抬首仰望那一树迎风招展的同心结,六年已过,依旧红如烈焰,只是经历了太多的风吹雨打,不如当年的鲜艳,上面的墨迹已然斑驳。

    白穆再看向商少君,走走停停一个下午,他额间渗着细密的汗珠。她拿出帕子,踮脚替他擦拭。

    商少君微微一笑,便像是灿烂的阳光终于驱散眼底阴霾,眸色生辉。

    “商少君,什么时候带我去见阿爹阿娘吧?”白穆跟着轻笑道。

    其实这是白穆出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却是这一句话,商少君的笑容蓦然凝在眼角。

    眼底的柔光仿似遇了急寒,猝然褪去,眸中闪亮的色彩也渐渐沉淀,笼上一层淡薄的阴影。

    他望着就在她身前的白穆,她也仰着脸望着他,带着些微笑意,同样的连理树底,同样的两个人。

    商少君眯了眯眼,撇开,不再看白穆,只是再次将她的手纳入手心,合手裹住,轻笑道:“好。你再陪朕走一阵,朕会告诉你他们在哪里。”

    白穆再看向商少君,走走停停一个下午,他额间渗着细密的汗珠。她拿出帕子,踮脚替他擦拭。

    商少君微微一笑,便像是灿烂的阳光终于驱散眼底阴霾,眸色生辉。

    “商少君,什么时候带我去见阿爹阿娘吧?”白穆跟着轻笑道。

    其实这是白穆出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却是这一句话,商少君的笑容蓦然凝在眼角。

    眼底的柔光仿似遇了急寒,猝然褪去,眸中闪亮的色彩也渐渐沉淀,笼上一层淡薄的阴影。

    他望着就在她身前的白穆,她也仰着脸望着他,带着些微笑意,同样的连理树底,同样的两个人。

    商少君眯了眯眼,撇开,不再看白穆,只是再次将她的手纳入手心,合手裹住,轻笑道:“好。你再陪朕走一阵,朕会告诉你他们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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