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曾珏一家三口来到曾绒的静宜宫前,却见大门锁闭,连一个宫女都没见着。

    宝菱拦住一位路过此处的宫女寻问。

    宫女见是宝菱,吓得直下跪,“皇后娘娘,”

    宝菱将她扶起来,“我不再是皇后,以后你要叫我侯夫人,”

    宫女听了怔愣,她再看了看宝菱身旁的曾珏及满儿,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宝菱没必要向一位宫女解释什么,只是问道,“你知道静宜公主去哪儿了么,怎么静宜宫一个人也找不着?”

    “回皇……回侯夫人,静宜公主今儿个早上遣散了她宫里的宫女和太监,她自己穿了一身素衣去了梵华殿,好像是要带发修行。”宫女小声地说。

    “啊?”宝菱大惊,她转头看向曾珏,曾珏也被宫女的这句话惊得不轻,三妹竟然要带发修行,潜心念佛,远离红尘?

    “此话千真万确?”宝菱再次盘问宫女。

    “奴婢不敢瞎说,此事今儿个上午宫里都传遍了,想来应该不假。”宫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曾珏拉起宝菱的手,“我们去梵华殿找三妹吧。”

    梵华殿处于皇宫的最西北角,此殿有两位前朝安国的遗妃在这里当尼姑,还有一位住持。

    他们来到殿中,果真见曾绒跪在佛前,穿一身素衣,黑发素挽,双手合什,神色肃穆,十分虔诚。

    “三妹!”宝菱在她身后轻轻唤着。

    曾绒缓缓回头,见是宝菱和曾珏,她慢慢起了身,走了过来,“嫂嫂、大哥!”

    宝菱将曾绒拉着出了佛殿,她怕在这里面谈论人间俗事扰了佛灵。

    待出了佛殿,宝菱急道:“三妹,你怎能做如此打算,难道你要一辈子与清灯相伴么?”

    曾绒却不接这个话茬,她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欣然笑道:“嫂嫂,恭喜你和大哥,你们终于团聚了,将来的日子肯定会和和美美的。”

    “我们是和美了,可是你呢,孤单一生么?”宝菱忧心道,“你还如此年轻,岁月悠长,漫漫无期,那该多难熬啊!”

    曾绒神色淡然,“你和大哥、满儿享受着天伦之乐,我守着清灯、伴着佛祖,也算是得了清静之福。”

    “我怎会不懂?说来是享清静之福,其实不过是孤苦罢了!要不……你回靖宁府和我们一起住吧?”宝菱想带她回靖宁府,好好陪陪她,让她亲眼看着她和曾珏的幸福,说不定有一日被感染,她能解开心结。

    曾绒却摇头,“我哪儿也不想去,这里才是最适合我呆的地方。”

    满儿在旁也跟着着急,“姑姑,你跟我们回去吧,我爹可会玩蹴鞠了,你可以和我们一起玩!”

    曾绒蹲□子,摸了摸满儿的额头,说:“满儿,姑姑不会玩蹴鞠,没法陪你一起玩。”

    曾珏走到曾绒的面前,极为平和地说道:“三妹,你若不想跟我们一起回去,大哥也不强求。万事有果皆由因,你念佛必有悟佛的那一日,相信有一日,你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我和宝菱、满儿也不在多啰嗦了。宝菱,我们走吧。”

    宝菱听了讶异,将曾珏拉到一边,小声地问:“子珏,你怎么不帮着劝三妹,竟然还让她呆在这里念佛悟佛?”

    曾珏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怎么,你不相信我?三妹此心结不是靠你用言语能解得开的。我会想办法去找到姜姨娘,让她当面给三妹认错、道歉、悔悟,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若强求她,只会让她更加为难。”

    “哦。”宝菱大悟,觉得曾珏说得甚是在理,况且她向来听曾珏的话,便乖乖地点头,“好,我听你的。”

    曾珏过来抱起满儿,对曾绒说:“三妹,你好好静修,我们就不扰你了。”

    满儿直朝曾绒挥手,“姑姑,下次我们再来看你!”

    “好。”曾绒看着他们其乐融融地一家,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他们这一家三口,真是羡煞死人。

    *

    次月初八很快就到了。

    蒋仪不敢抗旨,这一日,他规规矩矩地派来八抬大轿来安乐宫前迎接曾敏。

    迎亲场面也算铺张奢华,一切都按公主下嫁的礼仪来。无论新郎内心是否欢喜,在这个由皇上亲自主婚的场合上,看似也是热热闹闹、喜庆洋洋的。

    在蒋仪向曾致行礼时,曾致小声地对他说:“朕的二妹是真心对你有意,希望你不要薄待了她。”

    蒋仪脸色顿时一下灰暗了,他真的担心自己做不到。但他还是强颜笑了一下,然后向曾致恭敬从命地拜辑,“臣领命。”

    他只把曾致的话当旨令一样去完成,至于是否能对曾敏用真心,他可管不了自己的心。

    曾致知道蒋仪此时心里并没有曾敏,但他相信曾敏有能耐将蒋仪的心拢过来。他了解曾敏,她虽然有时行事欠为考虑,但她若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也绝对会全心全意对这个人好。

    曾敏坐在喜轿里,一路焦虑不安,她担心蒋仪会冷落她。

    她预料的没错。她被抬进望秋院的第一个夜里,蒋仪在掀起了她的盖头后,跟她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就出去了。

    曾敏伏床哭了一夜,早上起来时,双眼红肿如桃。

    她坐在妆台前发愣,不知该如何遮盖这双眼。她不想让人同情她,或是暗地里笑话她,新婚洞房对烛空坐,这对一位新娘来说,应该是最大耻辱吧。

    这时,一位仆妇端来一盆洗脸水进来了。

    曾敏只是随意看了这位仆妇一眼,没想到这一看,差点让她惊了魂,姜姨娘?

    虽然姜姨娘容颜已老,双手也变得粗糙了,再无当年那般妖媚的模样。要知道曾敏对她可谓是恨之入骨,哪怕她失了华色,哪怕她现在卑微得毫不起眼,曾敏仍能一眼认出她来。

    姜姨娘谨慎地抬了头,见曾敏正瞪着她,她吓得手突然一颤,整个水盆都摔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还溅了曾敏一身。

    “夫人……为何……?”姜姨娘只觉得眼前的人很面熟,可毕竟时光流逝了七八年。女大十八变,曾敏已由当年的一位小姑娘变成如今的少妇,姜姨娘心里隐隐这般猜测着,但不敢相认。

    “姜姨娘,你不会连我都不认得了吧?”曾敏冷冷地道,眼里朝姜姨娘直冒寒气。

    姜姨娘见了浑身打个哆嗦,赶紧垂下眼帘不敢看曾敏,支吾地道:“是……二小姐?”

    “看来你还没糊涂嘛!怎的混成如今这般可怜光景了,竟然当我的下人,来伺候我?当年你不是和那个奸夫劫走了靖宁府的二十几大箱金银与珍宝么?”曾敏挖苦道。

    姜姨娘面脸耳赤。都说往事不要再提,她的往事更是一包苦涩的泪,戳开了就会模糊一片。此刻,她受羞与苦的双重折磨,泪眼盈盈。

    那年,她与冠大夫洗劫靖宁府的家财,到了她的母家,以为会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可是她能没想到,才逍遥两个多月,安国就亡了,全家各自逃命。冠大夫更是提前将家财拐走了。

    她发疯地在大街上四处逃窜,却被魏国兵卒抓起来了,并且将她带到一间偏僻的弃屋。这些多年未碰过女人的兵卒,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他们可是发狠地轮流上她,折磨了她整整一日。她昏迷了好几日才醒了过来,一条贱命竟然没有丢。

    最后她就被送到蒋家的望宁府当仆人,那时望宁府已被魏国一个王爷侵占。魏国的人对安国的仆人当然不会善待,她又受了好些年的欺压与折磨。

    如今蒋仪归来,他将望宁府的仆人都带到了望秋院。姜姨娘才总算过了几个月的安宁日子。

    姜姨娘见曾敏恶狠狠地瞪着她,有些害怕。她知道曾敏恨她,难道恶梦般的日子又要来缠她了么?

    她预料的没错,曾敏一步上前,就对她左右开弓,甩了她两个大耳掴,并狠狠地道:“这是我替爹和我娘打你的!”

    姜姨娘捂着疼痛胀肿的脸,不敢吭声,任由眼泪不停地流。

    但曾敏绝对不会掌她两下就能解气,“还有,我还要替三妹教训你,她可是因为你的祸害,都不敢嫁人,要去尼姑了!最后……我还要替我自己狠狠教训你,因为你,我的孩童时光,全是恶梦!”

    姜姨娘听了瑟瑟发抖,看来今日是要死在曾敏手上了。死就死吧,反正遇到她了,也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来人!将她拖下去,杖责一百!”曾敏朝外大声命道。

    家丁们赶紧忙碌了起来,拖凳子、找杖棒。

    蒋仪听到动静,纳闷地从自己的卧房走了出来。他见曾敏嫁进来还未满一日就要杖责下人,脸色顿时沉郁。

    他背着手来到曾敏面前,扫了一眼曾敏的红肿双眼,冷道:“夫人为何大清早就这般不清静,下人做错了事,可以训教、斥责,完全没有必要杖责一百吧,这一百杖打下去,她会当场毙命!你为何要下这种毒手?”

    “我下毒手?到底是谁下了毒手,你清楚么?”曾敏苦笑道。

    她见蒋仪的那张冷脸,心已灰暗。她摆了摆手,叫家丁们下去了。算了,不打了,大清早的见血腥,她也怕恶心了自己。

    她幽幽地望着蒋仪,说:“你若知道事情的原委,就不会这么说了!”

    她说完此话,便转身进了屋。

    这时,管家突然跑了过来,“大人,靖宁府的管家托我寻一个人,说要找一位叫姜碧铃的女仆,就是她!”管家指着还趴在长凳上未起身的姜姨娘。

    “靖宁府的人要寻她作甚?”蒋仪颇为好奇。

    “靖宁府的人并未说清楚,小的也不知。”

    只不过一个仆人而已,蒋仪是不会计较的,“好吧,把她交给靖宁府得了,也免得夫人大清早的要血洗望秋院!还有,你去打听一下这位仆妇到底是何来头?”

    “是,小的这就去查。”管家领命走了。

    姜姨娘被人从长凳上拉了起来,送到门外,然后有两位小厮接应着她。

    但他们并未带她去靖宁府,而是带她去了皇宫后门,再由太监将她送到了梵华殿前。

    此时巧的是,曾缃也来梵华殿找姐姐曾绒,她们两姐妹正坐在一棵大树下的大理石桌旁说着话。

    她们远远地见太监带着一位宫外装扮的妇人走了过来,还不知是怎么回事。

    当姜姨娘越走越近时,她们皆大惊失色。

    娘!

    叫娘?还是不叫?她们惊愕半晌,最后选择缄默其口。

    曾绒与曾缃如今都是大姑娘了,与小时候有了大变样。姜姨娘辩认良久,才战战兢兢含糊地问道:“是……绒儿和缃儿么?”

    曾缃愠着脸,走了过来,气势汹汹地道:“谁让你来这里的?当年你把爹气得吐血,害得爹早死,你满意了是么?!”

    姜姨娘神色黯然,“侯爷已经……去了?”

    “爹都走了好几年了!你就别来这里假惺惺装伤悲了!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还不赶紧离开,我和姐姐不想见你!”曾缃发狠地说,其实她眼眶已是通红,就要哭了出来,但她强忍住了。

    姜姨娘小心翼翼地说:“听说是靖宁侯让我来这里的,我还以为……是你爹回来了。”

    “现在的靖宁侯是大哥!哪怕爹还没死,他若真的回来了,你以为他还会找你么?你还真会痴心妄想!”曾缃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戳姜姨娘的心窝。连她的女儿都对她如此说话了,她活着还有何意思?

    曾绒终于起身,朝这边走来。她现在对姜姨娘也只有悲悯了,淡淡地道:“缃儿,别说了,过去的事,又何必再提,这只会让我们徒增伤悲而已。”

    “姐姐,难道让娘……让她留在宫里么?”

    姜姨娘听到曾缃差点喊了她娘,她总算有些欣慰了。

    曾绒挥手将招了两位尼姑过来,“你们将她带进去,剔了她的发!”

    姜姨娘突然释然一笑,“绒儿,你还真是懂娘。今儿个早上,娘差点被你二姐杖毙,本以为没命再活了。没想到你想到让娘当尼姑,这样甚好,娘对尘世也已死心,留在这清静之地,至少不再被人欺负了。”

    尼姑们听说姜姨娘是曾绒的娘,吓得松了手,不敢再拉着她。

    曾绒不动神色,朝姜姨娘正色训道:“我让你剔发,念佛拜佛,不是为了保你的命,更不是想赐予你清静。而是让你好好在佛灵前忏悔你的罪孽,洗清你的浊心!”

    怅悔罪孽、洗清浊心?姜姨娘突然悟了过来,还是女儿看得透,她竟然糊涂了大半辈子。

    曾绒说完就往院外走。

    “姐姐这是要去哪?”曾缃跟了上来。

    “我回自己宫里静修就行,我是不可能与她同处一室的。”

    姜姨娘见她的两个女儿不肯与她多说几句话,就这样走了,连头都不回一下。

    她伤神地盯着她们的背影,留恋地张望了良久,才跟着两位尼姑进了佛殿。

    两日后,望秋院的管家将姜姨娘的底细已查得差不多了。蒋仪得知后,觉得前日对曾敏说的那些话有些过重了,便来到她的房里,想向她道歉。

    蒋仪向曾敏深深作了个辑,“夫人,那日……我实属不知事情的原委,对你说的话未免重了些,还望夫人海函。”

    曾敏却不想再提此事,只问道:“你知道我为何会钟情于你么?”

    蒋仪微赧,没有作答。

    “以前,我恨透了蒋家,那是因为你爹和你哥作乱,混淆前朝安国皇上的视听,安国才遭此大祸,害得我曾家败落。可当我见了你,才知道你与他们是不同的。你出淤泥而不染,道貌岸然,值得我倾慕,不过,你对安承宜所做之事,又让我感叹人无完人,人皆有欲。但这些我都能坦然接受,所以才会听皇上的安排嫁与你。”

    蒋仪羞愧,红着脸道:“没想到这些都没能瞒住你。”

    曾敏并不看他,又问道:“你知道我在隆州曾嫁过人,并育有一双儿女么?”

    “有所耳闻。”蒋仪实话道来。

    “我已打算好了,我们还是和离吧。我要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接过来,也要将孩子们的爹接过来,虽然我对他没有至深的感情,但他从未亏待过我,一直待我深厚,是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孩子。如今我悔悟了,希望他们还能接受我。”

    蒋仪怔愣,“你若想与你前夫及孩子团聚,我甚为你高兴。只是……我们才成亲三日就和离,似乎不合……”

    “不合规矩?不合礼仪?我若想做一件事,从来就不会在乎世人的眼光!”

    曾敏说完就招呼着几位陪嫁丫头,让她们拎上已收拾好的包袱,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时,曾敏回过头来,看着蒋仪,对他舒颜微笑,道:“你写好和离书,命人送到我那里,我会及时留名摁手印的。”

    蒋仪看着曾敏远去的背影,有些迷茫。

章节目录

侯府童养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于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于隐并收藏侯府童养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