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琮在门前徘徊良久,三番四次举起手来又放下,心里摸不准对方是否还记得今日之约,唯恐自己一厢情愿,反教人笑话。

    正踌躇间,只听房门“吱呀”一响,冷寂云已走了出来。

    萧琮来不及避开,急急用宽袖掩住月饼盘子,却手忙脚乱地把月饼全倒进了袖口里,右手只举着一只空盘也太不像样,只得匆忙藏向身后。

    冷寂云乍见她站在门外,同样吃了一惊。

    他半侧着身子,视线飘了几飘,好像被人抓住现形的是他一般,样子极是窘迫。

    萧琮心虚地干咳两声,随手扯了扯衣领:“你……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底盘算,若他提起赏月之事,自己便顺水推舟表明来意,若不然,就权当两人一起忘记了,总不至于出丑。

    “屋里闷得很,到外面走走。”冷寂云说得随意,却暗暗打量着她,见她磨蹭着没有要走的意思,才又试探道,“还有事?”眼中竟有几分期待。

    萧琮听他这样说,心底隐隐失望。她不愿把心思表露人前,极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谎称是去看望符青,闷头便走。

    冷寂云并不拦她,等人走远,脸色才越发难看起来,一拳捶在门框上。

    一名侍从正自厨房方向过来,见他冷脸站在门外,只当是嫌自己腿脚慢了,忙小跑上前。

    那人递上手中食盒,小心奉承道:“冷公子真是细心,知道楼主喜欢五仁馅,又不爱吃里面的杏仁,就专门叫人特制这些月饼。”

    他偷眼瞧了瞧冷寂云,斟酌着道:“这酒也是按您吩咐,置办来上好的,小的这就去请楼主过来?”

    “不必了。”冷寂云脸上阴云密布,拎起食盒,径自往荷塘走去。

    侍从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吓得咽下话头,缩着脖子匆匆退下。

    冷寂云伫立水边,随手掀开盒盖,抓起白瓷青花酒壶。

    美酒尚温,他手腕一翻,便尽数倒进池里,又将酒壶摔个粉碎。

    他盯着水面上散开的波纹,从盒里拣出月饼,一块一块投进池塘,最后手指一松,连食盒也扔了下去。

    男人的背影笼罩在灯火的暖色下,面孔映着池水的冷光。

    他眯着双眸,冷眼看着食盒被晚风越推越远,没入藕花深处消失不见。

    翌日,朗月楼诸位大小头领早已等在议事厅,向来准时的萧琮却姗姗来迟。

    “好啊,真是大快人心。”她将刚刚收到的消息递给众人传阅,用掌跟压了压眉心,面带倦容,却难掩喜色,“原以为各门派此番受到重创,一时难有作为,没想到反而激起斗志,六派结盟一举攻下血阁两处分堂。”

    萧二把纸笺往桌上一扔,笑道:“楼主,咱们朗月楼凑不凑这个热闹?”

    她边说边欠起半个身子,两颗黑眼珠熠熠发亮,显然已按捺不住。

    在座众人皆是跃跃欲试的模样,一齐望向萧琮。

    萧琮忍不住笑道:“看这架势,我若说个不字,你们怕要一人一口吞了我。这仗不能不打,要打就非得旗开得胜。”说着命人找来张地图,展开在桌面上。

    众人嘻嘻哈哈地连道不敢,聚在一起商议计策,眼见时过晌午,仍未有定论。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计策是现成的,只看萧楼主有没有胆量。”

    萧琮闻言一怔,抬眼便见冷寂云倚门而立,看上去气色不佳,但丝毫没有精神不济的样子。

    自打来到朗月楼,他每日深居简出,从不在议事厅露面,不想今日竟不请自来。

    在座不相熟的头领也知晓他的身份,先后起身见礼。他与众人微笑寒暄,端地是礼数周全,却似乎有哪里与往常不同,教萧琮心里莫名不安。

    一人拱手道:“冷公子可否将计策细细讲来,我等洗耳恭听。”

    “客气。”冷寂云撩袍落座,开门见山道,“这两座分堂一除,已断了血阁在南边的半条命脉,如今只要一鼓作气攻下黑木分堂,便可将整个南方的势力收归囊中。”

    那人思索片刻,迟疑道:“黑木分堂乃是沟通南方四座分堂与龙棠山的枢纽,倘若贸然进攻,血阁援军一出,岂不是腹背受敌?”

    冷寂云道:“西出黑木分堂三十里有一苍松坡,是通往龙棠山与紫煞分堂的必经之地。只要派几路人马在此设伏,既可阻断援军,必要时又能与主力两面夹击,万无一失。”

    这法子并非没人想过,只是众所周知,想要从黑木分堂后方绕至苍松坡,就非要路经紫煞分堂不可。

    众人心想这样一来岂非打草惊蛇,就算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也不会用这般打法,暗忖莫非眼前这位传言中的冷左使也只是浪得虚名罢了。

    冷寂云察言观色,如何不知她们心中所想?

    “要前往苍松坡,也不止一条路可走。”

    众人闻言,忙又围在地图前反反复复看了数遍,可谁也没找出其他通路来。

    愕然之际,冷寂云在苍松坡东北方向伸指一圈:“取道玉弓山。”

    “不成。”萧琮乍听到此处,便断然否决。

    “有何不可?”冷寂云两手撑在桌上,抬眼迎视她的目光,从萧琮的角度看去,竟透出十足挑衅意味。

    “玉弓山陡峭难行,常有山石坍塌之事,几年前已被封死不许通行。”

    冷寂云不禁笑了:“江湖朝廷向来各行其是,官府的路障、法令挡得住寻常百姓,挡得住咱们江湖人?”

    萧琮皱着眉,脸上写满不赞同:“近月来阴雨连绵,届时若遇险情,岂不是拿众家姐妹的性命开玩笑?”

    众人同觉有理,纷纷出言附和。

    冷寂云有些不耐道:“你们如此畏畏缩缩,怕死不成?”

    萧琮脸色一沉,声音便提高几分:“不怕死也不必无端端地送死。”

    “无端端?”冷寂云不等她说完,指着地图上玉弓山的位置,激动道,“常言道险中求胜,但凡有八分把握,就值得一搏。如今大好机会摆在眼前,若不乘胜追击,打开局面,你当苏枕河还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萧琮陡然起身,同样撑着桌面,身体前倾分毫不让:“你的险中求胜就是拿人命当儿戏,你一句话决定几百人的生死,可是在你看来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不值一提!”她深吸口气,极力克制自己,压低声音道,“寂云,你是不是故意气我?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冷寂云听得眉头紧蹙,心想你瞻前顾后,不敢决断,反倒怪我使性子无理取闹。如此一想,登时更怒,好话气话夹裹着冲口而出:“放心,公事私事我还分得清楚。你口口声声要做成大事,又前怕饿狼,后怕猛虎,再好的机会也白白放过了,这个楼主还不如符青来当。想取得全盘的胜利,就不能盯着个把棋子不放,被牺牲,就是它们本来的用处。”

    萧琮听他越说越不找边际,好像一夜之间不认识了眼前这个人:“我情愿你故意气我,也好过要我承认你本就是这样的人。”

    冷寂云脸色变了变,忽而冷笑道:“是,我本就是这样的人。从今天开始,我做回我自己,不需要迁就任何人任何事。”

    萧琮火冒三丈,张口便道:“不管你想不想迁就,朗月楼的事都不是你说了算。”

    “你这是拿楼主的头衔压我?好,那就请萧楼主乾纲独断吧!”冷寂云说罢,拂袖便走。

    萧琮气得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众人劝也不是,退也不是,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这是聊什么这么热闹?”冷寂云才走到门口,迎面传来阵爽朗笑声,紧跟着冲出一团火红身影,险些同他撞个满怀。

    萧琮与萧四等人看清来人,皆惊喜道:“小七!”

    萧七呲牙一笑,脚下没根似的几步抢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人,俱是老相识。

    众人久别重逢,聊得热络,很快将一室火药味冲散。

    冷寂云听得众人欢声笑语,反倒沉默下来,仿佛刚才同萧琮唇枪舌剑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独自走出议事厅,恰好被人拦住。

    “多日未见,这就要走?”楚砚之坐在轮椅里,穿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白衣,眼角微微上挑,狡黠得像只狐狸。

    唐瑛帮他推着轮椅,两眼扫了扫冷寂云,没甚好脸色。

    冷寂云不以为意,反而惊喜道:“唐瑛的眼睛治好了?”这样他心中的歉疚也可减少一二。

    楚砚之点点头,又笑着举起右臂给他瞧:“吕掌门不知在我身上动了多少刀,才救回这只右手,好在够用了。”

    冷寂云眼尖,见他衣袖掀起处露出累累疤痕,有的刚刚落痂,长出浅色的新肉。

    “来日方长,总归有痊愈的时候。”冷寂云握住他手,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楚。

    比起这只重获新生的右手,更令他欣慰的是能再见到楚砚之露出笑容。

    眼前的小楚和当初一样爱说爱笑,浑身洋溢幸福,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在药师门的见闻。

    “是阿恒把眼睛换给了唐瑛?”冷寂云第一次听说换眼这般离奇的事,忍不住往唐瑛脸上多看几眼。

    他想起在燕谷药师门的时候,柳行身边那个教人恨得牙痒的小侍童阿恒。

    豫、柳两人这次回谷,阿恒的谎言自然不攻自破。他从小在药师门长大,竟宁死不肯领罚离开燕谷,听说吕修白正需要活人的眼珠实验换眼之术,就自愿献出双眼,以此为条件留了下来。

    阿恒名声不好,眼睛又盲,同门瞧他不起,常常捉弄他,只有一个中意他多年的年轻杂役仍护着他,待他好。

    阿恒原先嫌她年纪大,没本事,娶过一房夫郎也跟别人跑了,又笑她跛脚,欺她老实巴交。这番变故之后才明白人心可贵,改了一身毛病,嫁与她安安分分过日子。

    冷寂云听后笑着感慨:“就连阿恒也能有个美满结局,也许是我做的孽比他多?”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是专门来祝大家新年快乐的,元旦三天都会有更新~

    本来想神不知鬼不觉修改好后半章贴上来,没想到越改越多重写了一遍,而且我的速度有了历史性的退化,姐妹们久等了……( ̄e(# ̄)

    ps:不要因为萧大侠喜欢吃五仁月饼就不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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