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春雷仍旧颤抖不止的五指张开覆在面上,掩盖住缓缓泪流。肩头被苏遮幕泪水濡湿的青色衣料愈发暗沉,如同易春雷此刻的心境。

    楼外雷鸣毫无预兆的晴空响起,旋即大雨瓢泼,铺天盖地而来,天地间一片朦胧阴暗。

    易春雷被雷声惊得一颤,面带豫色望了一眼轻盈飘旋的红纱帐幔后转身迈入雨帘当中。

    “如今可是满意了?”十缘轻瞟着跪坐在窗前的苏遮幕阴阳怪气道。

    “女则”苏遮幕头也不回,轻飘飘地道。

    十缘俏脸涨红,翩然起身去柜中翻找治伤的膏药,来个眼不见为净。

    苏遮幕犹如石雕一动不动,雕花木窗线条流畅优美,堪比一步一步慢慢行走的易春雷的诱人曲线,天际间雨幕青蒙,孤寂苍凉的背影扯的苏遮幕心生疼。待易春雷融入雨中,消失在目光中后

    ,苏遮幕慢斯条理地依次揉着右手指骨道:“想不到会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你,哪怕你伤我虐我

    ,这爱却依旧融入骨髓,剔也剔除不掉”

    十元甫一进门便听到苏遮幕细若游丝的话后暗自嘀咕:“快死了还这么煽情。”

    “夫君,这是伤药,价值千金,只要涂抹几次定能还夫君绝世容貌”十缘举起手中莹白瓷瓶道。

    “何必浪费灵药,我已不再需要它来争宠”苏遮幕眸色如烟,雾霭缭绕。

    十缘凑到苏遮幕身前软软哄道:“夫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敢伤之痛之”

    苏遮幕依旧如入定僧人,死气沉沉,只见得苍白的薄唇上下阖动:“不死便好”

    “夫君还有我,公主抛弃你我还守在你身边”十缘拉着苏遮幕衣袖晃动,试图劝苏遮幕回心转

    意,如此相貌毁掉着实可惜。

    “情之一物,如噬心之毒。十缘,定不可轻易饮之”

    十缘:“……”得,被公主伤的心碎了,成圣了,这番话分明就是饱览群书,挥袖间引起文坛

    变革,且无情无爱无心痴狂的贤者才能说出的。

    “夫君,何必为了公主如此糟践自己,你还有父母挂念,怎可轻易伤了自己呢?”十缘温声软

    语劝道。

    “你说,有父母是什么样的感觉”苏遮幕侧首笑望向十缘,脸颊上的伤处血流已止住,血痂凝

    在近乎透明的脸上,平添几许狰狞可怖。

    十缘阖眼避开苏遮幕眼里的期许与渴望道:“遮幕没有父母么?”

    “我的一切,你们还不清楚么?”苏遮幕音调挑,话语间带着几分刻薄。

    十缘无言以对。

    “那是,什么感觉”苏遮幕轻声呓语,渴望非常。自小,苏遮幕便是一个孤儿,长在孤儿院中

    ,小学时候看到同学放学时拉着父母的手嘴里欢快的喊着爸爸妈妈,她只能躲在大门后咬着手指忍住眼里的泪水。她不哭,她是坚强的孩子,她

    会很爱很爱自己,只能自己爱自己才不会感到孤

    单,才不会在每个思念父母的夜里泪湿枕头。

    可是泪水哪有那么容易能忍住,每次泛滥时候

    都只能躲在没有人的地方悄悄的哭,不可以将自

    己软弱的一面呈现在人前,因为这样会被比自己

    强大的孩子欺负。豆丁大的身影缩在窄窄的角落

    里,伸着小手接住糖豆一样滚落的泪水。透明的

    水珠攒成一道水洼,摇摇晃晃在满是茧子的小小

    的手掌里。

    长大后,苏遮幕学会了去爱别人,用力的爱,

    卑微的爱,竭尽所能的给爱人她所能给的最好的

    东西。爱的卑微也是一种错误,她的爱人抛弃了

    她,投向了别人。苏遮幕变得偏激,若爱,定用

    尽生命去爱。若断,当用血泪去遗忘。

    十缘听着苏遮幕憔悴又充满小心翼翼地渴望的

    声音时心下酸涩,泪水悄然滑落,她扯着苏遮幕

    的手腕:“夫君,你的母亲她爱着你,她永远爱

    着你,她没有不要你,只是迫不得已”

    苏遮幕浅浅薄薄的弯了一下唇角说:“不哭,

    是我没有母亲,没有人爱,你哭什么”

    十缘看着苍白绝望的苏遮幕泣不成声,死死握

    住手中的白玉腕子:“不,不,您是有母亲的,

    您不要这么说”

    苏遮幕轻轻擦掉十缘的泪水道:“千娇百媚的

    一个大美人脸都哭皱了”

    十缘抽抽噎噎:“不要再说什么没有母亲了呜

    呜呜”

    苏遮幕瞧着一个绀黛羞春华的美人哭的和即墨

    一般肝肠寸断时不禁摸了摸十缘云鬓哄道:“不

    哭了,再哭不漂亮我就不要你了”

    冰凉沁骨的手指激得十缘打了个寒战,十缘眨

    眨眼,浓黑密长的睫毛如羽扇开阖:“夫君不想

    问什么么?”

    “没什么值得问的”苏遮幕笑的温柔,恍惚间

    染上了子陵的暖玉温润。

    “嗝”十缘傻傻愣愣的盯着苏遮幕。冷不防一

    声不文雅的泪嗝从薄润的唇中溢出,霎时羞红了

    脸,捏着一直握在手中的精致瓷瓶扔到苏遮幕怀

    里便跑了出去,不同于往常的无声无息,此次竟

    如害羞的豆蔻年华的女子一般提着裙摆踮着脚尖

    像外跑去。

    待十缘曼妙身影从清澈如深潭的瞳孔中消失时

    ,苏遮幕拔开瓷瓶红绸塞子用小指抠出通红如火

    的药膏涂在脸上自言自语:“在这里,我唯一相

    信的,便是易春雷”

    “夫君,你涂点去疤的药膏吧”

    清晨,十缘边为苏遮幕束发边在苏遮幕耳边念

    念叨叨,苏遮幕非常想拿桌上的胭脂盒子塞到十

    缘口中。明明是张饱满鲜亮的樱桃小嘴,怎就如

    那寺庙的僧人念经一般。

    “无碍”苏遮幕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

    “夫君~”

    “撒娇无用”

    “夫君,如此不和谐的一道疤痕,去了吧”

    “男子要那相貌何用,不要再劝”苏遮幕似笑

    非笑

    “夫君活不下去了可以卖身,那些皇室宗亲为

    小倌一笑可执千金”

    “……”

    “夫君,如此相貌毁之可惜”十缘不遗余力的

    劝苏遮幕,黄铜镜中端坐的人伸手抚上脸上细长

    疤痕,半晌才道:“在公主府里,我几次都想将

    脸划花儿,每次都忍了下来,而今,这张脸,终

    是毁了”

    “夫君,难道你不想牢牢握住公主的心?”

    “凭借容貌上位,十缘,难怪你叫十元”

    十缘不知所以,梳着手下顺滑的长发,越想越

    惋惜,心中爪挠一般,直想打晕苏遮幕替他涂上

    药膏。

    “夫君,你就不再考虑考虑?”十缘锲而不舍

    ,在苏遮幕耳边念了上百次。苏遮幕捏着新买来

    的女子脸蛋左右打量,细想片刻后开口:“也并

    非不能,若是十缘也如这些个女子披上薄纱,搔

    首弄姿替我招揽客官……”

    “昨天来的一批女子还没有订做首饰,我去去

    就回”十缘打断苏遮幕快速说完瞬间不见踪影。

    苏遮幕拍着低眉顺眼的女子脸蛋悠悠感叹:“

    轻功真好!”

    “若是遮幕想学,本宫有办法”低沉声音惊雷

    一般炸响在苏遮幕耳畔,苏遮幕笑意凝在脸上,

    僵直片刻,垂首转身道:“本院尚未开张,客官

    还是另寻他处”

    “看着本宫”易春雷声音略带沙哑威严中隐带

    一丝祈求。

    “可有失望?”苏遮幕扬首,语带讥讽。

    “遮幕不要拒本宫千里之外,本宫很怕”

    “这天下还有殿下怕的东西?”苏遮幕薄唇紧

    抿,更显锋利。

    “本宫唯一怕的,便是遮幕离开本宫”易春雷

    双目紧盯苏遮幕,坚定且缓慢说道。

    苏遮幕眼眶一热,低首将手指塞入口中,死死

    咬住。

    t^t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等我心死再说。苏

    遮幕发泄般咬着手指,满心苍凉。

    易春雷掰开苏遮幕上下紧闭的贝齿,拉出泛红

    微肿的玉指到:“本宫手指满是茧子”说着深入

    苏遮幕口中。苏遮幕狠狠咬下,又怕易春雷会疼

    ,轻轻舔了舔被牙齿咬的凹陷处。

    易春雷惊愕看着苏遮幕,片刻后眸子染上暖亮

    的笑意。

    苏遮幕老脸挂不住,吐出易春雷手指心中暗骂

    自己贱。易春雷抬高手臂促狭笑着冲苏遮幕眨眨

    眼,手指上沾染的银色丝线拉长崩断。苏遮幕赧

    然,这,这,太□了……

    “遮幕”易春雷声音如糖稀粘稠甜蜜,苏遮幕

    面无表情:“春雷”

    “哈哈哈哈哈”明明是充满温情的一幕,偏生

    被十缘癫痫笑声搅和的莫名可笑。

    易春雷沉下脸,冷冷道:“活够了?”

    十缘躲到苏遮幕身后鬼头鬼脑:“有点”见易

    春雷提掌运气忙喊:“夫君的脸,她不涂药膏。”说完一溜烟逃了。

    拐角处,十缘拍着胸口庆幸道:“幸亏咱轻功

    好,否则定要血溅当场,哼,让你不搽药,成天

    晃着张毁容的脸让我难受!”

    “本宫派人查了十缘,她是枯缘身边的人……”

    “不要说了”

    “遮幕!如今世道,你还不知道么?”

    “再说请出去”

    “好,不提,遮幕,这是去疤药”易春雷从袖

    中掏出碧绿瓷瓶放到苏遮幕手上,苏遮幕反手掷

    到地上一字一句道:“破镜难圆”

    “不要再任性了”

    “呵,任性,您高抬我了,我有伤药,至于这

    曾经涂遍我全身的药膏,就免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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