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克猛烈地抽了几口烟,之后起身走到女兵身边,费力地从嘴里吐出一些很不习惯的、温柔的话语。“你叫伊丽沙吧,今天你很坚强呀……不,你真的很坚强,……这种场面你会习惯的……”

    伊丽沙沉默不语,紧绕着的双臂松开,两只手掌交织在一起,她的手掌上散发着春天的泥土和女人的温暖气息。

    夜空之下,细雨纷纷飘落,雨雾象一层迷离、温柔的薄纱遮在夜空,在黑夜中的城市的上空笼罩着一片矇眬的睡意。

    清晨,街道里走过一个军官,带着几个卫兵,军衔是一个中校,他看了一眼丘比克,问道:“那个部队的?”

    “第二十七团三营营长丘比克大尉!”丘比克立正说道。

    “你的部队呢?”

    “全部被打散了。”

    “你会什么?”

    “机枪,我做营长之前,做了几年的机枪手。”

    中校沉默地点点头,说道:“你跟我来。”

    丘比克叫上了伊丽沙,两个人跟随中校走到一处街道里,周围的房子已经基本被人掏空,街道上的地砖、水泥板也被掀了起来,构筑成了各种各样的防守的阵地,掩体。

    当街的一座房子几乎被全拆了,砖石和木梁都做了掩体的,在凌乱的砖石后面,有一个重机枪掩体,中校指着机枪说道:“这个机枪阵地就归你管了,他们都是刚刚入伍的新兵,你要看着一点…”

    “我可以做副手!”伊丽沙请命说道。

    中校点点头。交代了一下。转身走了。丘比克带着微笑走到机枪阵地里,这里有一个班的战士,掩体的后面有一个地下室,十几个人龟缩地里面,丘比克没有钻进去,坐在地下室的入口,跟士兵们谈了起来,互相介绍了一下。

    在上面坚守机枪岗位的第一机枪手。一把长满了毛发的手始终搭在机枪柄上,这是一个满脸胡子的鞑靼人,相对比较健谈一点,据说这家伙已胆也当过兵,代表沙皇跟德国人打过仗,后来发生了二月革命,沙皇死了,部队解散,他回到家乡就不可救药地喝起酒来,沉溺在赌博中。输掉了所有的积蓄,最近才重新加入红军部队。因为当过兵打过枪,所以让他做了第一机枪手,不过戈里耶维奇告诉丘比克:其实他从来不的摸过机枪。

    丘比克开着玩笑说道:“不要紧,只要会看准星,扣得动板机就行了,很多时候能不能够打得中敌人,全靠运气的。”

    凌晨的雾气渐渐散去,太阳露出了脸,把万丈光辉照耀下来,戈里耶维奇大声说着笑,但是这时,一颗子弹无声无息地飞了过来,击中了戈里耶维奇的脑袋,在丘比克和伊丽沙的惊讶之中,可怜戈里耶维奇的蓝色眼珠破流到衬衣上,血从脑壳里,象从打开的罐头里涌出来。刚才发出的哈哈大笑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着,但是人已经死了过去,仿佛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敌人的狙击手…趴下!”丘比克叫着,自己已经趴倒在地。

    在街道的尽头,一片水汽散去之后,出现了几个中国的身影,漆黑色和钢盔在晃动。

    “中国人来了,开始,打!”外面的军官吼叫着,发出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机枪班的战士从地下室里钻出来,但是这里天空忽然传来一阵呼啸声,十几发迫击炮弹从天空砸落下来,立即引起一连串的爆炸。

    刚刚冲出地下室的士兵被弹片削中了两个,倒在地上嚎叫了起来,伊丽沙冲了过去,替两人包扎。

    在丘比克的指挥下,替补机枪手就位,机枪响了起来,发出像撕布一样的声音,子弹飞窜上天,机枪手兴奋得叫了起来。

    子弹再次突破弹幕飞来,刚刚上位新的机枪手马上被打倒在地,本丘克看了一眼正在痛苦地抽搐的机枪手的身体,然后关心地擦去机枪筒上的血渍,这是从机枪手被打穿的脑袋里溅出来的。

    这一批新兵没有什么经验,远处的中国人一阵枪弹过后,就没有剩下多少……事实上,对付中国人的或者唯一能够活下来的经验就是——像丘比克一样,小心在伏在掩体的后面,不要把头伸出外面,连看也不要看,很多人就是耐不住好奇,把头伸出去,结果被害击中了脑袋,死了!

    防守的士兵大量死亡,丘比克刚刚接手的机枪班只剩下五个人,包括丘比克和伊丽沙,另外还有两个伤员。

    防线上有士兵向后面逃跑了,机枪班的三个新兵也向后爬着走了,其中两人在爬出掩体后,被中国人的子弹从后背打中,再也爬不动,像一只死去的青蛙,非常难看地死在了瓦砾当中。

    军官们已经无法控制士兵,那个把丘比克叫来的中校举起手枪大声吼叫,但是连他也被子弹打中了,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后脑,他的脑袋就像被拳头一下子砸烂的西瓜一样,红色的瓜囊迸裂出来——尸体随即趴下。

    “咱们跑吧!”丘比克艰难地对伊丽沙说道。

    局势让他不得不放弃刚刚建立起来的阵地,这里已经无法阻止中国人的突破了,好几个中国人的身影在瓦砾之中出现,很快就能够过来,没有谁可以阻挡。

    本丘克拖着机枪,把子弹带绕在身上,和伊丽沙一起钻入地下室,扔下了在被炮火烧焦的废墟上的慢慢变冷、变僵的刚刚认识的战友的尸体。在地下室里,两个伤兵中的一个已经死了,他死去的时候,直往脑袋上拉衬衣,痛苦地挣扎,衬衣被扯到脑袋上去,露出了黝黑的身体。另外一个伤兵发出虚弱的呻吟。

    “我们要把他带走!”伊丽沙说道。“我是一名医护。照顾伤员是我的责任。”

    丘比克用力扯着她。向地下室的黑暗的深处走去,那里有一个通向别处的出口,“他活不了啦,你的责任是留待有用之身,继续干革命…”

    出口是一个通风口中,在通风口前面,丘比克先把机枪推到外面,然后两人协助着从通风口逃了出去。

    沿着一条小巷口。向市区中心跑去,前面又是一道防线,两人扛着机枪走过去,也许是因为有机枪的缘故,他们没有遭到督战队的枪杀。

    很快,丘比克和伊丽沙被充实在防线的队伍之中,接收他们的是一支装备相对精良的步兵连,战士们的精神也非常的好,带头的连长是一个前额光秃、头戴灰白旧军帽的老红军,他拍着丘比克的肩膀。赞赏地说道:“同志,你是好样的。我们正好需要一挺机枪,你就拿过来了…好,好,好……”

    接着帮着本丘克安装好机枪,这是一个以十字街口为中心并向两边的横街伸延,构筑成的一道象街垒似的阵地。

    连长给丘比克分配了几个副手,其中一个弹药手是一个长着大胡子的战士,他用手抚摸着弹带上面扎着密匝匝黄澄澄的子弹,

    “叫他们来吧!”大胡子弹药手望着街道口的地平线,笑着说。

    “现在咱们可以狠狠地揍他们啦!”

    “加油呀,同志!”大胡子非常活跃,对一个正在往屋顶上爬的壮实小伙子挥手喊道。

    “他们来啦!往这儿冲呢!”街道旁边的屋顶上已经有好几个战士在埋伏,一个前额光秃的战士挥着手大声喊道。

    中国人出现在街道前面,稀稀疏疏的,好像只有几个人。但是丘比克一点也不敢轻视:他们是魔鬼,能够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歼灭,丘比克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证了。

    伊丽沙卧倒在本丘克身旁。红军战士也都密密麻麻地卧倒在临时工事后面。

    “他们人数不多,只要他们进入咱们的射程,一顿机枪子弹就能够把他们送去见上帝,不!中国人不相信上帝,他们应该进入地狱!”大胡子弹药手兴奋地说道。

    “既然这样,给你来掌机枪如何!”丘比克这样说道。

    “好呀,太好了,我做梦都想着用机枪打击中国侵略者…”

    “你是第一机枪手,你是第二机枪手,他是第三……”丘比克把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教会大胡子怎样开枪,“瞄准他们,扣动板机就行了…”

    这时候,有个士兵从右面相邻的一条巷子,一直跑过来。跑到拐角处一所房子的墙后,喊叫着:“敌人来啦!机枪快扫射吧!”

    “别听他的,听连长的命令!”丘比克提醒着说道,他自己闪开了,躲在一堵沙包墙后面。

    机枪终于响了起来,像撕破布一样的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同时,中国人的步枪清脆响亮的枪声也响了起来,屋顶上哗啦啦地一响,屋顶上上埋伏的士兵纷纷滚下来,伴着瓦片,掉落在街道上。

    机枪的嘶叫声也停了下来,大胡子的机枪手扑倒在机枪架上,鲜血染红了整架机枪,连长在后面大声嚎叫着:“快点。机枪扫射,不要停…”

    另外一个英勇的后备机枪手补充上去,很快,如丘比克所料一样,不到二十秒,也被远处打来的一颗子弹打中脑袋,死了!

    再也没有人敢再补充上来,连长吼叫着跳过来,看到了躲在旁边的丘比克,他挥动着手枪,愤怒地对丘比克喊叫:“混蛋,快,把你的机枪打起来,阻止中国人的前进…”

    丘比克惊慌之中,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是一个大尉,眼前对他吼叫的是一个中尉,正要响应号召,冲向机枪的时候,这里一颗子弹刚好击中了连长的脑袋,几乎把连长的脑壳都掀了起来,连长满头是血,呆立了一下就扑倒在地。

    紧接着又是一阵迫击炮的炮弹从天空砸下来,在街道上产生巨大的爆炸气浪,弹片混合其中横扫着一切。

    爆炸过后,街道上异常安静。没过一会儿。一个戴钢盔的中国士兵手里拿着一支步枪。左一绕右一绕地向前面冲来,像奔跑的马匹一样,速度非常快,脚底下拖着滚滚烟尘……。工事后面的士兵扔出了两个手榴弹,但是刚刚飞出来。就被这位中国士兵连开两枪,手榴弹折了回来,反而将扔手榴弹的战士炸翻了。

    中国人跳跃着冲过来,手中的步枪呯呯地响。每响一下必定有人中弹,原先卧倒在临时工事后面的那些步兵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有两个顺着商铺的板棚向后跑去,但是很快被追赶上来的子弹打倒在街道。

    在一轮炮弹和枪弹的打击之下,部队死伤超过大半,可以看得出,剩下的这些战士立刻就会溃散、逃跑。他们呆在阵亡的战友之间,看到他们的死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鸦雀无声,从他们那惊惶失措的眼睛里可以清楚地看出。他们是顶不住的……

    随后发生的一切,本丘克特别清楚地记住了这一瞬间。伊丽沙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脑后上,她慌忙异常,脸色煞白,头发散乱,变得简直认不出来了。在连续两天的战斗中,她已经经历过多次惨败,看过太多的残酷的死亡,而现在又要经历一次,她已经完全,崩溃了!

    她一跃而起,端着步枪,向前面射击,手指着中国人的方向,用同样变得听不出是她的嘶哑的声音喊道:“我受够了,我跟你们拼了!”一颗子弹毫无怜悯地击中了她的胸口,她口中喷出一口血,——便跌跌撞撞地扑倒在地,倒在一条沙包墙上。

    本丘克不敢站起来,他糊里糊涂地喊了几声,就看到了伊丽沙中了枪,鲜血从沙包上渗了出来。顿时觉得非常害怕,两条腿哆嗦得要命,他向伊丽沙爬过去,他喊哪,叫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得浑身无力,两眼发黑,好不容易爬到伊丽沙跟前,将她拉下来抱在自己的怀里,伊丽沙已经被她自己的鲜血染红了。

    他听到外面的街道上,响起了脚步声还有后面几个跟着跑上来的人的喘息声,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不可避免的、奇特的结局已经迫在眉睫。在这一刹那,他已经明白,他这两天的经历已经告诉了他一个非常残忍的事实:在中国人的冲杀面前,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任何抵抗都注定要失败的,因为中国人太过强大了。

    在离房子拐角处不远的地方迎面冲过来了一支支援的队伍,他们与工事上残留的士兵一起,果断地向中国人发起了反冲锋,他们呼啸着冲过去,几乎很快就要跟飞驰而来的中国士兵撞到一起,从中国人那方面传来一阵阵参差不齐的枪声,子弹在飞啸,红军战士发出可怜的尖叫声,之后一切又回归沉静,中国士兵皮鞋踏在积满血渍的街道上的特有叭叭的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

    所有这些,对丘比克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眼里只有伊丽沙一个人,他伸出一只手抚摸伊丽沙渐渐失去血色的脸庞,眼睛象发疯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的两手毫无感觉地把她翻过身来,想把她抱到自己的胸口,给她一点温暖,这时候他看到她的胸口在汩汩地出血,——他明白,她是被子弹打中心脏了,知道伊丽沙是活不成了,而且在她那朦胧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了死神的影子。

    几个中国士兵踏着大头皮鞋跳过横在街道中心的一道沙包墙,看到了失神的丘比克和他怀中的伊丽沙,一个中国士兵仁慈地说道:“是个女人,长得还挺漂亮的,看能不能够救得活吧,这样死了太过可惜了……”

    一个手臂带着红十字袖章的中国士兵推开了丘比克,把伊丽放平在地上,检查了一下伤口,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办法,救不活了!”

    本丘克再次扑上去,解开伊丽沙的上衣领子,撕下自己的内衣,揉成布团,压在伤口上,看到鲜血冒着泡往外涌,热气直往伤口里钻,本丘克撕开她的衬衣,无所顾及地露出她那垂死的冒着热气的身体,但是所有的这些都没有用处,伊丽沙没有恢复知觉,反而脸色更加苍白,身体慢慢冰冷。

    阳光透过笼罩天空的烟雾照在伊丽沙洁白的脸上,照在象玉一般光滑的手指上。丘比克慢慢地抱住她的肩膀,把她抱起来,注视着鼻梁上细碎的雀斑已经变成黑色的尖鼻子,捕捉着两道弯斜的黑眉毛下面的瞳人里凝集的微光,姑娘细长光洁的脖子上的蓝色血管里几乎还跳着最后的几次脉搏。

    本丘克把嘴唇贴在她那半睁半闭的黑眼皮上,轻轻地唱起来了歌谣:“远征的俊马呀,在教堂前嘶鸣,等候出征的小伙来骑——美丽的姑娘呀在闺房里轻轻地哭泣,满脸的泪痕……顶盔披甲的小伙终于步出圣殿的大门,姑娘为给他牵过战马,父亲为他递上长矛一把……”歌声非常凄凉,丘比克挺直了身子,抱着心爱姑娘的尸体,向远处的街道走去。

    身后传来一下清脆的枪声,丘比克和伊丽沙一同栽倒在地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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