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跟往常一样先去墨轩洒扫。他识几个字,墨轩的清洁工作一向由他负责。

    没进门,只觉什么地方不一样,才进门,突然大叫一声,把景福楼其它伙计都吓了一跳。大家纷纷丢下手里的活计,跑了过来。

    “清宁,清宁山人的,墨宝,不见了。”李华结结巴巴说出这句话,用尽全身力气。

    店里全靠这幅墨宝吸引文人骚客呢,要不然凭什么人家会巴巴赶出城来这儿吃火锅?火锅好吃,但客人们挂在嘴里,须臾不离的,总是清宁山人的这幅山水画。景福楼的伙计们听得多了,渐渐认为是这样,完全忽略了菜式本身才是吸引人来的主因。

    伙计们大惊,一齐涌进墨轩。可不是,正当中的墙壁空空如此。

    “大掌柜,二掌柜,快来。”一片声喊起来。

    贾涵和方滨站在雪白墙壁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出声不得。

    乐思齐才进门,便听到这个不幸消息。

    “还丢了什么没有?”乐思齐道:“都仔细查一查。”

    很快,伙计们跑过来,禀报别的什么都没丢。

    “那就怪了,只丢一幅画。”乐思齐沉吟。

    “东家,我着人到衙门报官吧?”贾涵请示。先有泼皮闹事,再有名画失窃,两件事要说没有关联,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不用。”乐思齐仔细查看了墨轩,道:“既是别的东西没丢,不用报官了。”

    “可是……”一双双眼睛,全都不甘。

    门锁得好好的,窗破了一角,外墙有五爪钩抓过的痕迹,要说不是爬窗入内专门偷盗清宁山人的山水画,谁相信呢。

    景福楼像往常一样开门营业,食客也如往常一样,上楼的。必定先去墨轩。

    “小二,小二,你们怎么把清宁山人的画藏起来了?”

    “客官,小店昨晚失窃……”

    “是哪个天杀的贼人把画偷了?”

    “唉,我应该早点描摹下来的。”

    这样的对话,充斥整个景福楼。

    很快,景福楼失窃名画的消息不径而走,有暗暗叫好的,有生怕自己也会失窃什么贵重物事,特地夜里调派人手巡逻的。

    伙计们住在后院。申明也在。照说贼人不可能得手。可人家就是得手了。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申明堪察一番,下结论道:“江湖中人做的,轻功很好。”

    乐思齐深以为然,如果是安华伯府的人干的。轻功好那就理所当然了。

    书生们后悔不已的时候,失窃的画已经到了范管家手里。他打开,只瞄了一眼落款和印衿,便移到烛上点燃,烧成灰烬。最好的办法就是毁尸灭迹,就算景福楼报官,官府也无法追查,无凭无据的事,谁敢赖到神仙楼头上?

    神仙楼背后真正的东家是谁。别人或许不知,他还不清楚吗?安华伯哪是好惹的。

    韦哲悠闲迈进景福楼大门时,见到奇怪的一幕:很多书生或捶胸顿足,或黯然神伤;有坐在大门口的;有坐在楼梯口的;当然楼上墨轩也有人凭吊,不过他没上楼。没看到。

    “这是怎么啦?”他问迎上来,一脸悲愤莫名的小二。

    小二拭了拭没有泪痕的眼角,才道:“清宁山人的画被偷了。”只顾悲伤,却没有抬头看一下来人。

    “哦?”韦哲快步上楼。墨轩里或跪或坐,十多个书生默然不语。

    “拿文房四宝来。”韦哲开始撸大袖。

    “没用的。你怎能描摹出清宁山人那种大气磅礴?就算是描摹,也描摹不像。”一个坐在地上的书生道。

    小二招呼两个同伴,很快抬了张长案几,摆上文房四宝。几天过去,书生们再没有人在这里作画写字,清字山人的画被盗后留下的空白,一直没有填补上。难得有人作做出表率,小二们都积极响应。

    室中只有笔落在纸上的轻微沙沙声,书生们并没有围观过来。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韦哲搁下笔,喊小二:“待干了拿去裱吧。”

    侍候的小二刚好是李华。才近前便“啊”的一声,道:“好一幅山水画。”

    画面上,蜿蜒群山高耸入云,一个老翁坐在山脚下垂钧,一条大河奔流而去。

    听到这一声,先前开口的书生探过头来,一见之下也站了起来。他马上发现新大陆似地叫起来:“原来清宁山人当面,小生不知,失礼失礼。”随着话声,纳头便拜。

    听了他的话,再看他的动作,黯然神伤的书生们哄的一声围了过来。画左下角,一方印衿,可不正是清宁山人的私印?

    墨轩的叫声很快传到外面,更多的人涌了进来。韦哲第一时间被围观了。

    乐思齐听外面闹哄哄的,对冬儿道:“去看看怎么了。”

    冬儿很快喜孜孜跑进来,道:“他们和韦公子谈诗论文,又指墙上的字画请韦公子品评呢。韦公子把一个人说哭了。”

    这是什么事?乐思齐站起来,道:“看看去。”

    可不是一人被韦哲批得体无完肤,伏在案几上痛哭失声。

    “这是怎么了?”乐思齐不解。

    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进来,很多人自觉垂下眼睑,所谓非礼勿视是也。

    韦哲道:“立意错了,说他两句,便哭呢。麻烦死了。我们喝酒去吧。”不顾满室的书生苦苦挽留,甩袖子走了。

    冬儿上了茶,笑吟吟道:“韦公子真厉害。”

    韦哲怡然自得道:“那是。手握一支笔,杀人于无形。可不只是掌兵的莽夫才懂得杀人。”

    这不是嘲讽国公爷吧?冬儿嘻嘻笑着没搭腔。

    “行了行了。”乐思齐嗔道:“把我的店弄得鬼哭狼嚎,还好意思说?原来清宁山人是你呀,早说不就得了嘛,再画几幅画备份吧,省得又有人来偷。”

    韦哲问冬儿:“你家小姐一向这么不讲理?”

    冬儿只是笑。

    韦哲又道:“在苏玮那个家伙面前也这样吗?”

    乐思齐瞪了韦哲一眼,对冬儿道:“去厨房拿几碟点心来。”

    “肯定不是。”韦哲自问自答,道:“说吧,你怎么被那家伙降得死死的?”

    “什么跟什么呀。”乐思齐哭笑不得,把两人相识以来的事儿,拣要紧的说了,道:“我觉得他人不错,对我也不错,他再三表白,我就答应了。”

    韦哲默然不语,喝了三盅茶,才长叹:“我确实不如他。”

    “怎么了?”乐思齐不明白,道:“你是名士,他是勋贵,没有可比性吧?怎么不如他?”

    韦哲默然良久,才道:“我脸皮没他厚,遇到心仪女子不敢追求。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古训不听,可不就得孤家寡人一个。”

    乐思齐八卦之心大起,道:“哪个淑女有幸得你青眼?快说来我听听,我帮你做大媒如何?”

    韦哲只是摇头,道:“迟了。”

    “订亲了?”乐思齐继续八卦大业,道:“在哪里遇上的?你怎么知道她订亲了呢?或者还有机会也不一定。”

    乐思齐遇韦哲时,在顺庆立足未稳,幸有他宰相公子的名头撑腰,屑小才不敢放肆,嘴上不说,心里对他可是感激得很。要真能帮他,自己纵然拉下脸,也在所不惜。

    韦哲满脸懊悔之色,道:“到底,我还是太看重门户了。不及苏玮干脆,先搞到手再想办法。总有办法可想的嘛。”

    “……”这人失心疯了吧?乐思齐无语中。

    韦哲自怨自艾了一阵,化悲痛为食量,把四碟点心吃光光,喊冬儿:“再来几碟。”

    乐思齐笑道:“再装一匝子让韦公子带走吧。”

    景福楼不仅肉菜新鲜,火锅美味,点心也渐渐做出名头,很多人喜欢在墨轩谈诗论文时来几碟点心,一壶清茶。至于火锅么,那是正餐才吃的。

    韦哲不客气道:“两匝。”

    清宁山人真身在景福楼出现,一夜之间传遍京城的茶楼酒肆。

    南城门的小吏发现最近出城的的马车多了起来,很多都是身着长衫的书生,再一打听,都是奔景福楼去的。

    景福楼号称丰俭随意,可需要养家糊口的小吏,哪有闲钱去酒楼消费?

    神仙楼里进的厢房,范管家一掌掴在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厮脸上,吼道:“查,给我查,看谁冒认清宁山人,在景福楼演了一出戏。”

    把画烧了,景福楼反而更红火,怎么向伯爷交待?安华伯可是要把景宝楼整垮的。

    茶楼酒肆本就是八卦的发源地,小道消息满天飞。安华伯很快便知道了,把范管家叫去好一通训斥,道:“三天内事情没办好,你卷铺盖走人吧。”

    韦哲最近去景福楼去得勤,小厮别出心裁,雇了个落魄书生,在楼下入门处占了一个位。才等了两天,便等到韦哲进来,一群人围上去,落魄书生假装崇拜偶像,也凑上去,回头把韦哲的样貌画了出来。

    上层社会,识得韦哲的人还是挺多的。

    而苏玮,也知道了神仙楼背地里搞鬼的事。于是很巧的,五城兵马司的人路过神仙楼时,总会顺便拐进去查查有没有不法之徒。很多客人在鸡飞狗跳的严查下,没会钞便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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