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着粉蓝织金罗纱对衿袄,下穿胭红底雏菊缎面百褶裙,梳着双髻,坠着两个玛瑙樱桃的柯华踮起脚尖,手搭凉棚,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不时回身看着自家哥哥,莹润的小脸上此刻布满焦急,“哥哥,你说,婉儿姐姐怎么还没有到?”

    “估计是遇上什么事情绊住了吧?”柯郁左手提着一个莲花灯笼,右手一个木槿花造型的花灯,柔声安慰焦急的妹子,只是拿着竹竿的手,却是攥的死紧。

    “你说,姐姐会不会遇上坏人了?”抓着哥哥的衣角,柯华一想到此,面色转为惊忧。

    “不会的,京城重地,朗朗乾坤,婉儿怎么会遇到歹人。”将左手的花灯换到右手,空出来的手握住柯华的柔嫩小手,柯郁不住的强调,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妹妹。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在柯郁忍不住要去寻人的时候,不经意回身立即呆住。

    看着那个聘婷的身影携带着光晕柔柔而来,柯郁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这么一句。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距离一步步缩短,被柯华轻碰一下,柯郁惊醒,脸色有些不自然,幸而其他人只顾眼前,并未注意。

    暗自松了口气,柯郁扯过柯华转过她的身子,指着前方,“华儿,你看,那可不就是婉儿姐姐?”

    顺着哥哥手指的方向,柯华也看到了身穿天青闪光绢流云交领袄,玫色花瓣牡丹罗裙,发髻有些松散的邹婉儿袅袅走来。

    “婉儿姐姐,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向前几步,柯华抱住了姗姗来迟的相约之人。

    “对不住呀,华儿,姐姐是有事情耽搁了,让你等了这么久,一会姐姐买漂亮的花灯给你赔罪好不好?”接住了柯华,邹婉儿抚摸着她的小脸,柔柔道歉,小巧耳垂上的琉璃缀珠耳?在橙色的灯光中反射中,散发著晶莹的光泽。

    “姐姐没事就好,花灯就不用啦,哥哥已经买过了,来,看看哥哥买的花灯。”牵起邹婉儿的手,柯华引着她来到柯郁身边。

    邹婉儿看着今日一身湖蓝水纹白边直缀棉衣,不过是几月不见,已然一个翩翩少年的柯郁。

    轻轻敛衽,邹婉儿优雅行礼,“婉儿见过郁哥哥,来的迟了,还请见谅则个。”

    柯郁急忙拱手,“婉妹妹多礼了,来了就好,差点以为你遇到危险了。”

    起来的身子一顿,旋即恢复如初,邹婉儿清丽的娇颜神色恬静,一双秋水剪瞳看向柯郁。

    迎着邹婉儿的视线,柯郁不知道为何,有些不敢直视,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就觉得耳根有些热呢。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视线,就看星星泥点犹如泼墨一般散落在邹婉儿的裙角。

    “婉妹妹,是在什么地方绊倒了么?怎么你们两个裙子上都是泥点?”柯郁虽然问着,眼睛却看向别处,只眼角注意着邹婉儿。

    柯华听闻也看向两人的衣裳,关心的询问:“姐姐,摔疼了没有?”

    “是我们······”一旁的梧桐就要开口,就被邹婉儿用手肘轻撞了一下,梧桐只得讪讪闭嘴。

    “刚才在一个昏暗的巷子口摔了一下,想来是那个时候沾上的吧。”伸手扯着裙角查看,邹婉儿并不在意。

    眼看着梧桐欲言又止,柯郁纳闷,看来事情不止如此啊,不过看婉儿的样子明显是不欲多谈,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会让婉儿如此。

    将疑问藏在心底,柯郁顺水推舟,“这天冷路滑,你们日后可要更加小心了。好了,人也到齐了,我们去游赏吧,喏,婉妹妹,这是送你的花灯,希望你喜欢。”将右手中的莲花花灯递给邹婉儿,却不小心碰到了人家的玉指,柯潜飞快的缩回手,连忙转身,挥手粗催着众人。

    “好了,快走,快走吧。”弄的邹婉儿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怎么今晚柯郁哪根筋没有搭对,如此奇怪。

    拿过柯郁手中的木槿花灯,柯华将手交到邹婉儿手中,仰头笑的天真烂漫,“婉儿姐姐,走,我们去赏灯,猜谜。”

    “嗯。”听着身后邹婉儿的柔声答应,柯郁只觉听到了天籁一般。

    柯郁和随身的小厮在前,执手的柯华和邹婉儿,小石头和梧桐殿后,一行六人,不时品评下身边的花灯,欢声笑语的向着灯海深处走去。

    揪住往人家灯谜摊子上凑的张鹤龄的后领,张瑗对身边的朱?樘小声抱怨,“这小子怎么这么爱显摆啊,好像全天下就他会猜灯谜一般。”

    朱?樘笑的很是骄傲,“鹤龄从小就聪明啊,让他猜猜又何妨?”轻敲了一下对着张瑗翻白眼的始作俑者。

    “可是,我们已经把大明门附近的灯谜快猜完了,手都拿不下了,你看,行人都注意到我们了,这样惹人注目实在不好。”

    努力忽视掉身边众人射来的视线,紧紧抓住大弟,张瑗说完,靠近朱?樘,贴耳低语,“你这样出宫,太引人注目了可不行。”

    心底一道暖流划过,朱?樘感动不已,瑗姐姐竟如此挂念自己的安危,见她就要退开,忙抓住她的手,轻轻在手中写起来。

    感受着手中的瘙痒,张瑗凝神才明白他写的是无妨。

    歪着头看着朱?樘一脸的镇定,很是胸有成竹。

    耸耸肩,张瑗放松,看样子是做好准备了,既然正主都不在意了,自己就不要杞人忧天,好好玩乐才是,毕竟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不觉放松了手中的力道,张鹤龄就泥鳅似的滑向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灯谜。

    张瑗并不跟上去,瞄了下身边和那些木质刀剑玩的不亦乐乎的张延龄,长叹一声,抬起头相携着淡笑的朱?樘双双并立在远处观看。

    “是吃不了兜着走!”张鹤龄高声说出答案,就看到摊主一脸便秘的神情,不舍的将花灯递给这个小煞星。

    接过花灯,张鹤龄浑身兴奋,这是今晚的第十个了,就要看向下一个,身边就传来了一个戏谑的声音。

    “刚才就听说有个小娃娃很会猜灯谜,就是你么?”

    张鹤龄转身,就看到了身侧的一个身穿绯色织金云纹圆领衫,外罩狐裘大氅的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秀逸的脸上此刻笑意深深。

    挺了挺小身板,张鹤龄昂首回答,“是我,怎么了?大哥哥有何指教?”

    “看你赢了那么多的花灯多没意思啊,我这里有个小玩意,我出个灯谜,你如果猜中了就给你可好?”

    少年说着就抽出了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来,灯光映射,闪着迫人的光华。

    人群中有人低语,“看样子就是个好家伙,不知道那个小子能不能答出来。”

    “别说了,赶紧看吧。”另一人出声打断,那人安静下来。

    远处的几人看到人群渐渐聚拢,朱?樘蹙眉,“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没事,你看那些围着人一脸的好奇神色,并没有其他异样,估计是那个小子又想出风头了吧。”看了一眼,张瑗就放下心来,只希望那个小子不要太出格了,让人家摊主撵出来就好。

    听罢少年的谜面,张鹤龄苦苦思索,‘伞,箬笠,蓑衣,打离合字一。’

    是什么呢?谜底到底是什么呢?其实谜底也并不难,只是这谜底正好年幼的张鹤龄并未学过而已。

    少年看着张鹤龄紧皱的眉头,并不着急,而是很有耐心的静静等待,眼神随意扫过人群,凝望远处的时候,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浑身一震,少年睁大了眼睛再看将过去,终于确定了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人不错。

    转首面对张鹤龄,少年歉然开口,“小娃儿,我看你神态很是喜欢此物,这样吧他日若有缘再见,到得那时就将此物赠与你。今日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就不等你的答案了,有缘再见,告辞!”

    说完不等张鹤龄反应,少年就拨开人群,大步离开了,不多时就被行走的人流淹没了踪影。

    留下呆愣不已的张鹤龄出神,“猜不出来,竟然没有猜出来。”

    他耷拉着脑袋,脚步颇为沉重的向着人群外走,丝毫未听见众人的窃窃私语。

    大步流星的来到人影所在的地方,少年迎着他先惊后喜的目光躬身行礼,“少爷,您怎么会在此地?”

    朱?樘看着迎面而来的人,身影逐渐靠近,面目也渐渐清晰,从未想过竟然会在此地见到他。

    看着他有些激动的行礼,朱?樘示意他起身,“汪直,你怎么也在这里?听说父亲让你明日就走?”

    身边的张瑗刚看清眼前之人,就听到了令她震惊的信息。

    眼前这个剑眉俊目,眼神清亮明澈,浑身英气勃勃的人就是自己上一世那个有名的专权奸佞,史上四大太监之一的汪直?

    有没有搞错!这个明显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就是那个权倾一时,最后安享晚年的宦官之最?那些写史书的人眼睛长哪里去了,不带这么玩儿人的!

    张瑗眼中的震惊实在太过明显,刚才就已经注意到她的汪直,此刻被她这样盯着,也是纳闷,看她的样子也就是个平民之女,如何会和太子殿下这般亲近,态度还这般无礼。

    虽然心中惊疑,但是面上的汪直仍是爽朗的笑容满面。

    “瑗姐姐,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我在信中给你说的,那个小小年纪就戎马倥惚,出征辽北的少年。汪直,这是张小姐,其中因由待你从辽北回来,我再向你细说。”

    朱?樘拉着张瑗的手,向她介绍这个自己在宫中能够聊得来的玩伴。

    好一会,才吸收掉耳边的信息,张瑗只觉自己两世的认知被今日的所见所闻粉碎了个彻底,要是再有人现在告诉她汪直是个猥琐的太监,她非拍飞了他不可。

    迅速收拾心绪,张瑗连忙规矩福礼,“见过汪大人。”

    汪直看着刚才还震惊莫名的女子此刻如此的知礼,一时无法将两个影像看作一人,只扬着笑回礼。“汪直见过小姐。”

    介绍过两人,朱?樘示意汪直来到一旁,细细询问今日朝堂之事,留下张瑗独自一人发呆。

    思绪已经不知飘到何处的张瑗,待到心思回转,就看到一向骄傲的弟弟张鹤龄此刻犹如斗败了的公鸡,蔫蔫的回来了。

    “鹤龄,出什么事了?怎么这副摸样?”难得表现下自己的关爱之心,张瑗的声音很是温柔。

    “没有猜出来,呜呜,姐姐,我没有猜出来。”抬起的小脸泪痕弥漫,不论再古灵精怪,再骄傲,到底也是个孩子。

    “猜不出来就猜不出来,没关系哦!”连忙上前将弟弟抱进怀里,张瑗不住安慰。

    “哇”的一声,大哭传来,张鹤龄一边哭一边回答,“呜呜,那个匕首很好看的,我想赢了它给延龄的,呜呜,可是,我,我,没有猜出来,呜呜······姐姐,我是不是,很,很,很笨?”

    抽抽噎噎,张鹤龄眼中的不自信刺痛了张瑗的心。

    和秦罗在另一侧专心摆弄木制品的张延龄听到了哥哥的哭声,抓起玩具就跑了回去。

    边跑边吼,“哥哥怎么了?谁闹你了?”

    那边听到哭声的朱?樘也止住了话头,大步来到他们身边。

    汪直紧随其后,待看清哭的是谁,张鹤龄也看清了朱?樘身后之人。

    “是你!”

    “是你!”

    两人同时出声,众人惊讶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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