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水不住的敲打着金色的琉璃瓦,汇聚成一道道透明的丝线蜿蜒而下,落在青石板上,此去经年,已然有浅浅的印记镌刻其中,无言的诉说着历史的年轮,滚滚向前,永不停歇。

    乾清宫大殿,淡淡的熏香充斥其中,雾样朦胧了视线,太医说这有凝心静气的功效,此刻的朱见深却只觉心浮气躁,手执朱笔,对着这份传上来的奏章已经一刻钟了,仍是一字未批。

    烦躁的将笔搁置,伸了伸胳膊,转头问道,“宋勤,怀恩还没到么?”

    宋勤躬身,“回禀陛下,怀恩公公还未到,小的这就去看看!”

    “也罢,你就去一趟,这雨下的朕甚是焦躁。”挥手让宋勤下去,朱见深也起身,掀起帘子,站在门外,负手而立,望着雨幕兀自沉思。

    “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到阿福了,自从阿玉故去,期间只见了他几面,每次都是匆匆数语,自己对这个儿子委实疏忽,只顾着自己伤心,全然忘了他比自己更痛啊!”

    宋勤一路小跑,半路上就遇见了疾步而来的怀恩。

    “公公,陛下找您呢?您快过去!”停住脚步,忙行礼告知。

    “知道了,咱家这就过去!”怀恩并不停步,接到消息之后越过宋勤大步离开了。

    袖了袖手,宋勤颇为摸不着头脑,“怎么公公的脸色如此沉重,还这么匆忙?”只得追了上去。

    心中想着此后一定要在儿子身上花更多的心思的朱见深,一个转身就看到了匆匆而来的怀恩。

    “陛下,微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不及脱下蓑衣,怀恩连忙请罪。

    “罢了,些微小事,朕如何放在心上,不过朕看你面色不好,可是有恙?”示意其起身,朱见深看到怀恩面色黑沉,出口相问。

    “微臣谢陛下关怀,不过微臣无恙,乃是有要事禀报!”想起老友之前的托付,怀恩就举得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口。

    “哦?是何要事?你且速速说来。”

    “陛下,这,张敏,张敏,他······”看着一向的沉稳利落的怀恩如今吞吞吐吐,又是事关儿子身边之人,朱见深心急火燎。

    “快说,到底怎么了?你是要急死朕么?”

    “陛下,张敏他于今早辰时三刻自尽而亡!”怀恩满含沉重的如实禀报。

    “什么?”朱见深惊异不已,对于这个精心服侍儿子六年的人,心中仍是存了一丝感激,如若不是他,怎么会有现今的阿福?

    “陛下,,张敏的尸身现在仍在咸阳宫中。”此刻的怀恩已是面无表情,只是眼中的沉痛仍是泄露了些许心绪。

    “还有谁人知晓?”震惊褪去,朱见深冷静下来。

    “陛下,此事目前只有您和殿下还有几个亲近的宫人知晓。”

    “唔,张敏也是个忠贞之人,没想到竟会是如此下场,你去通报一下宫中吧!将其厚葬!”朱见深沉声果断下令。

    “是,微臣领命,另外微臣实在担心殿下,斗胆请陛下前去劝慰一番,毕竟可以说殿下是由张敏一手带大的!”想起阿福的表现,怀恩就无法放心。

    “朕也有此心,对于阿福,朕当真愧疚!”也只有在老仆跟前,朱见深才会泄露丝毫性情,紧跟着就是一声叹息。

    怀恩并不应答,虽说跟随陛下身边这么久,可是面对这样的天下至尊,仍是谨小慎微,恭谨持敬。

    “你去吧,朕这就去看看!”让怀恩下去,看着他走远,朱见深也带着宋勤几人向着咸阳宫出发。

    一笔一笔的勾勒描绘,上好的宣纸上不多时已经呈现出怒放的多姿翠薇,万贵妃放下笔,退开一步,轻微俯身,打量着自己花了一个时辰的杰作。

    “娘娘,画中的翠微重瓣盛开,摇曳多姿,何等耀眼的风华!”罗织上前将镇纸移开,浏览的同时不住夸赞。

    “也不枉费本宫花了那么多心思,倒是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赏画了?”万贵妃退后坐在椅子上,看着罗织将画交给宫人,浅笑问道。

    “跟在娘娘身边耳濡目染,时日久了也就明白些,仍是粗浅的很,让娘娘见笑了!”回过身,来到万贵妃身边,给其斟茶。

    “哪里是粗浅,罗织那么聪明,还如此谦······”正要说着就被进来的梁芳打断了话头。

    “娘娘,娘娘!”梁芳的语中是压不住的兴奋。

    端起茶杯,并不看向梁芳,轻啜一口之后才搭起眼帘,万贵妃淡淡开口。

    “什么事?让你如此心喜?连规矩都忘了么?”

    听到此,梁芳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下跪,面上浮现出委屈的神情,“娘娘饶命,是小的错了,小的忘了规矩也是想将好消息早点告诉娘娘啊!”

    本来还心有不悦的万贵妃见此情景,不喜也就淡了下去,听到还有好消息,不禁失笑,“看把你吓的,起来吧,有什么好消息?”

    梁芳赶紧叩头谢过,才站了起来,移步向前,“娘娘,那件事已经成了!”

    听着这模糊的回答,万贵妃一时反应不及,又看了看梁芳,才明白过来。“成功了么?什么时候的事?”声音中的快意毫不掩饰。

    “宫里传来的消息,他在今早辰时三刻自尽而亡!”说完梁芳有些不解,怎么消息上是自尽呢?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这个刁奴,竟然欺瞒背叛了本宫六年之久,就算他死了也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良久,心中的高兴终于被抑制,万贵妃扭头提出疑问“怎么会是自尽?”

    “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只是怀恩派人来告知的就是如此。”

    “不管了,反正死了就好,那你可知道那个小子现在在哪?”想起自己的最终目的,万贵妃恢复了理智。

    “娘娘,那个小子现在在咸阳宫呢,听说陛下已经过去了。”将最新得到的消息详细禀明,梁芳垂首恭敬的立在一旁。

    “连陛下都去了,本宫如何能够不去?罗织,快给本宫收拾下,我们这就去咸阳宫,本宫倒要看看那个小子现今是何模样!”

    “是,娘娘!”罗织领命,暗示梁芳出去,回身去寝殿拿东西去了,留下满面笑容的万贵妃。

    阿福静静的坐在案几上,握着手中的青黛笔,几次想要下笔,奈何时间匆匆流逝,仍是一片空白。

    秦罗看着呆坐着的阿福,内心嘀咕,“殿下自从出了张敏的院子,回到寝殿就一直这么坐着,保持一个姿态已经一个时辰了,再这么下去可如何得了?”

    就要上前唤醒阿福,耳边就传来了宋勤的声音,“万岁驾到!”

    不仅止住了秦罗的脚步,也唤醒了呆坐的阿福。

    “殿下,陛下来了,小的陪您一起出去吧?”看着快速滑下椅子的阿福,秦罗出声。

    检查了下自己周身,阿福才抬起头应答,“好!”随后来到秦罗身边,示意他跟上自己。

    朱见深看着眼前的摆设,似曾相识,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身子些微晃动,转眼就恢复如常。

    跨进殿门,就看到阿福和秦罗已经跪在了殿中。

    “儿臣叩见父皇!”

    “小的叩见陛下!”

    朱见深大步上前,将阿福抱起,拥在怀中,来到主座坐下。

    “阿福,张敏的事情朕已经知晓,朕知道他陪伴你多年,忠心呵护,想必你心中定然难过,朕已经吩咐下去厚葬他了!”

    阿福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温暖,心中喟叹,张伴当的身子可比父皇要冷多了,听到朱见深此言,昂首,泪盈于睫。

    “父皇真好,您如此对待张伴当,想必他九泉之下也会安心的,可是阿福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您告诉阿福好不好?”

    看着儿子面上的滚滚热泪,朱见深心中一阵抽痛,没想到儿子对其感情如此深厚,却不答话。

    “殿下,张公公乃是······“怀恩正要回答,却传来一声禀报,”贵妃娘娘驾到!”

    话音刚落,一只缀珠缎面玫色云纹履跨了进来,素纱月牙罗裙紧跟而至,再往上就是一袭烟色小袄,简单几样珠玉鬓发的悲戚玉容。

    进的殿内,万贵妃盈盈下拜,“陛下,臣妾有礼!”

    怀中的阿福挣扎着落地,行礼参拜,“给贵妃娘娘请安!”

    “贞儿起来吧,你怎么来了?”朱见深看着眼前的爱人,淡妆素裹,完全不同于往日的风韵。

    “谢陛下!”万贵妃柔柔起身,来到阿福身边,“殿下不必多礼,陛下,臣妾也是听说了张公公的事情,才急急赶来,生怕殿下有个闪失,毕竟那张敏也照顾殿下经年,感情自是有的!”

    阿福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躬身,“谢娘娘关心,阿福无碍,害娘娘挂心,是阿福的不是!”

    万贵妃眼中些微闪烁,并不发作,来到朱见深身边,“陛下,臣妾听闻张敏是自杀而亡,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猝不及防,阿福听到此话,当下牙根紧咬,袖中的小手死力握紧,垂首不语,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朕已经吩咐怀恩将其厚葬了,毕竟照顾了阿福这许多年,功劳还是有的!”说完又转向阿福,“阿福,父皇知道你和张敏的感情颇为深厚,他此番身亡,想来你心中也难受的紧,可是虽说如此,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身为皇子,切不可因此消沉下去,你母亲定然也不愿见你这般,你答应父皇可好?”言罢,凝视着阿福,静待他的回答。

    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吐出一口浊气,阿福抬起头,望着自己的父亲,“父皇,您放心,阿福定不会让娘亲失望的,您不用担心!”

    “这就好,不愧是朕的儿子,张敏的身后事你不用操心,倒是你身边骤然缺了人,还要补齐才好。”说完面对怀恩,就要开口。

    万贵妃见此,连忙插话,“陛下,臣妾那里倒是有几个可用之人,可以拨过来伺候殿下!”

    看着万贵妃的一脸真诚,朱见深凝眉不语,思索片刻,“贞儿的好意朕自然知晓,可是培养一个可心的人也不容易,就不从你那里拨人了,朕已经下旨由司礼监侍奉阿福,这事就交给怀恩去办吧!”

    堂下的怀恩上前,“陛下,微臣一定仔细挑选!”

    “恩,这就好,时候也不早了,阿福,父皇这就回去了,你有空也多去陪陪太后,她老人家甚是挂念你,贞儿,你随朕一同走吧。”

    朱见深起身吩咐阿福的同时也堵住了万贵妃的再次开口。

    “父皇,儿臣知晓,您路上小心!”

    满意的点了点头,朱见深带着不甘心的万贵妃,一行人渐渐远去了。

    起身环顾四周,人去楼空,这大殿显得颇为空旷,阿福看着众人的背影,沉声开口,“秦罗,张伴当的位子你来顶替,我这么做的用意你可明了?”

    秦罗猛然抬头,看着眼前不及自己腰间的阿福,心中兴奋的同时也满含一丝惧意,殿下已经不是原来的殿下了啊!

    “小的明了,殿下放心,小的必忠心耿耿,万死不辞!”

    “记住你的话!”阿福再不开口,转身回到案几前,仍是拿着青黛笔呆坐着,一旁的秦罗安静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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