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来到石凳上落座,看了看手中的书,原来是一本《管子》,深感好奇,怎么这平民之家也会有这样事关治国的书册。

    因之已经学过,张敏随意翻了几页,又想起宫中的那些烦心忧愁,就再无心思看下去,视线直直的盯住其中的一页,皱眉思考。

    这几日的观察下来,那个秦罗倒是个可用之才,警觉识礼,做事也很是用心,好好培养,未必不能成为殿下的助手,不过还是要多多考校一番。

    纪妃已经去世,在这宫中殿下可以说是孤立无援,想起之前自己的筹谋,在众臣的请奏下,陛下已经有了立储的打算,奈何后来又没了动静,传来的消息是万贵妃从中作梗,才会如此。

    想到此,张敏深觉无力,自己计划了那么久,竟然毁在一介妇人手中,满心的不甘恼恨。

    双手紧握,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张敏深吸一口气,仍需从长计议。

    就在张敏绞尽脑汁苦心谋划的时候,厨房中的几人也将饭菜也做的差不多了,简单的四菜一汤,虽说比不上天香楼的精致,倒也野趣天然,自有一番风致。

    阿福头一次做这些,不免手慌脚乱,可是看着眼前的成果,之前的慌乱早已被汹涌而出的成就感淹没。

    “娘亲,我们开饭吧!”张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催促娘亲。

    “小馋猫,我们这就开饭了。阿福,你先去外面坐着吧,我们这就出去。”点了点女儿的翘鼻,金氏回身吩咐阿福。

    “云姨没事,我来帮忙。”说着就端了两盘菜往外去了。

    金氏摇头轻笑,“瑗瑗,你也把菜端出去吧。”

    “不,娘亲,你出去吧,这里我来收拾,我知道怎么做的。”看着有些狭小的空间,再看看娘亲那么大的肚子,张瑗实在不放心。

    “那好,娘亲就出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了!”近日女儿学习家务非常快,这些细碎的活已经做的很好,金氏很是放心,加之理解女儿的苦心,也就同意,端着剩下的两盘菜,留下了汤,转身出去了。

    待到饭菜摆上桌,张敏才回神,没来得及说话,阿福就又跑回去了。

    遇到金氏,只说了一声“我去帮姐姐。”就快步跑走。

    金氏也不多问,走到石桌上将饭菜摆好,“大哥久候了。”

    张敏起身,“哪里,劳烦弟妹了。”示意金氏落座。

    “不了,妾身不在这里用餐,待到阿福和瑗瑗出来,你们一起用,我在厨房还留的有。”

    想到自己也一起用餐,金氏颇觉尴尬,从小的女德教导无法逾越。

    “这可怎么行?”

    正要再劝,就看到阿福和张瑗端着剩下的汤一起过来。

    “瑗瑗,你来劝劝你母亲,哪里有客人将主人给赶下餐桌的道理。”

    “这个,张叔叔,这个······”放下汤,张瑗无奈,娘亲有多传统自己可是亲身体会的。

    当时要给自己扎耳洞,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时代,用针扎耳洞,那种痛,想起来张瑗就浑身发毛,自己要死要活的不扎,闹了好多天,父亲心疼自己,说大不了以后不带耳?了,好说歹说才让母亲打消了念头。

    面对张敏的这个问题,张瑗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就在几人僵持的时候,“你们这是怎么了?”

    听到此音,张瑗心中感慨,自家爹爹可真是及时雨啊。

    众人齐齐转头,正是许久不见的张峦。

    “相公你回来了!”

    “爹爹你回来了!”

    “贤弟你回来了!”

    “峦叔你回来了!”

    竟是异口同声,几人面面相觑,“噗嗤”一声,张峦忍不住笑了出来,紧接着阵阵大笑在小院中不停回响。

    忍住笑意,张峦来到石桌旁,将身上的包袱卸下,交到刚刚直起腰的女儿手中。

    金氏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捂着胸口,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丈夫将包袱交给女儿,才将笑意强压了下去,伸手接过,回身进屋去了。

    张敏和阿福也渐渐止住笑意,两人心头不约而同想到,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笑的这么纯粹这么开心了?

    “张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虽说已经极力忍耐,奈何仍是有几丝笑意泄露出来,张峦抱拳行礼。

    “贤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张敏面上浅笑,抱拳回礼。

    二人起身,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金氏出来,提着一小壶酒,看着众人,“相公,怎么这时候回来?”

    “就是啊,贤弟,愚兄也很是好奇。”

    张峦大步来到妻子身边,搀扶她过来,“听闻皇子母亲亡故,今日出殡,学府众位先生还有大人都忙于此事,所以就放了假给我们,在学府又耽误了不少时辰,所以此时才回到家。”话中很有几分黯然。

    话音刚落,阿福的笑容也渐渐隐去,一席话又勾起了伤痛,沉默不语。

    张敏亦是心中难受,院中气氛一时沉重了起来。

    “好了,饭菜已经做好了,你们俩就在院中吃吧,这里有酒,天色也晚了,你们刚好可以对月畅饮。”金氏拉过两个孩子往厨房走的同时,转身对两人吩咐。

    “多谢娘子。”

    “谢过弟妹。”

    二人道谢之后,双双落座,张峦给张敏满上。

    “张兄,来,愚弟敬你!”举杯先干为敬,一饮而尽。

    张敏举杯,“贤弟,为着我们的重逢,这杯愚兄敬你。”滴酒不余。

    再次满上,“张兄,小弟看你今日眉间郁结,可是有烦心事么?”

    刚才提起皇子母亲离世时,虽说转瞬即逝,可是张敏面上的一丝波动张峦仍是捕捉到。

    “不瞒贤弟,为兄虽身为奴仆,但是在主家面前也有几分地位,此次皇子母亲离世,留下了稚弱的皇子,想必宫中传闻你也听过,老爷甚是担心殿下的安危,身为奴仆为主家分忧也是本分,可是愚兄蠢笨却是无法可想,所以才如此烦恼。不知贤弟可有法子?”

    张敏是真的想知道张峦是否有好法子,为殿下增加再多的保护都是少的,眼中全是期望。

    张峦听罢,握着酒杯,垂首默然,沉思良久,张敏静静等待。

    随着沉默时间越久,张敏的期望就淡几分,真的无法了么?就在他即将失望的时候,张峦抬头。

    “张兄,身为平民学子,峦只一介书生,平日里虽说关注国事朝政,也不过是浅尝辄止,所以兄长如果问峦国事,峦是万万不敢献丑的,但是兄长所问,峦倒是有些心得。”

    “贤弟快说,愚兄洗耳恭听。”张敏急不可耐。

    “兄长,虽说皇家森严,但是说句不敬的话,再怎么森严也是会有消息流出,在民间也到处能够听到些什么皇家秘闻之类的,可是从兄长所述来看,这殿下最大的威胁就是来自于宠冠**的万贵妃了,是也不是?”张峦反问,又饮下一杯。

    “是,贤弟说的对,然后呢?”

    “果然,殿下母家薄弱,加之又丧失了最亲的亲人,在那深宫之中更加孤立,这时候最可靠的并不是陛下,而是当今太后,虽说万贵妃权倾**,但是毕竟我大明甚为推崇孝道,如果有太后的庇佑,殿下当可无虞。”

    “此法可行,可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何况是性命被人惦记?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么?”

    “除非其中有一人离去,否则这种情况当真是至死方休!”

    张敏不得不承认张峦说的对,除非其中一方死去,不然永远也不能放松警惕。

    “虽说无法根除,不过倒是可以缓冲一下。”稍作停顿,张峦继续。

    “如何缓冲?”一听还有办法,张敏精神头更足。

    “实因陛下目前只有这一个皇子,确实太过醒目,如果陛下的皇子更多一些,或者是**中有更多的能够和万贵妃势均力敌的人物存在,殿下的安全又多了几分。”

    “可是,陛下对万贵妃的宠爱前所未有,如何能够有更多的后妃以及皇子?有消息说,当今殿下都是好不容易才保住的。”难就难在此处,张敏对于陛下的做法已经有些寒心了。

    “峦亦听过,对于陛下的做法峦无意指摘,你也说了,殿下是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如果这个好不容易的殿下眼看就要保不住了呢?”

    张敏有些不解,望着眼前不复昔日清俊的张峦,此刻身上竟是透出些许锐利。

    “此话怎讲?”

    “陛下宠爱贵妃,也许会为了他减少宠幸的宫人,但是如果因为他子嗣稀薄而威胁到了江山的稳固呢?打个比方,如果殿下现今生命垂危,那些终日期盼,终于盼到陛下有后的众臣和好容易有了孙子的太后会如何做?这可不比当时没有皇子时候的压力,你说陛下还会不会再固持己见?”

    紧接着又来了一句,“当然了,这生命垂危到底是被害的还是自然有恙可就不是我们能够做到的了。待到此时,再有太后或者群臣极力支持的女子,虽说陛下的宠爱不会多,可是迫于压力,也不会薄待了她,这不是就有了平衡的力量么?”

    望着眼前又恢复了昔日清雅的张峦,张敏心思涌动,自己当真没有看错人,这人值得终生相交。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这杯,愚兄敬贤弟!”张敏拨云见日,笼罩在心头的乌云终于散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只觉得入喉的酒是如此醇香。

    “实在是抬举小弟了,不过浅薄见识,当不得兄长如此。”举杯回敬,张峦仍是一脸谦逊。

    “什么抬举,贤弟大才,可是帮兄长解决了难题,回去我就告诉家主,让他也高兴高兴。”张敏甚是欣喜,终于有办法可以反击了。

    “朝中聪颖之人如过江之鲫,才情更是胜过峦百倍,峦愧不敢当,兄长切莫再夸赞下去了。”张峦颇为赧然。

    “好,为兄不再说了,来,干了此杯!”张峦也不再赘言,将感谢映在心中。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传来,二人一饮而尽。

    “兄长,来,尝尝您弟妹的手艺。”放下酒杯,张峦连忙动筷夹菜。

    “好,愚兄此刻可是有口福了。”

    不觉间已是月色如霜,在阴沉了多日后,月娘终于羞答答的露面,带来满院清辉,映出两道清瘦对坐饮酒,想谈甚欢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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