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宝坊”地处偏僻,黄包车很少到这个地方来拉客,须得绕过长长的巷子走到南大街,才能找到车。偏生江绣琳去的那家百货商店,和珍宝坊又相隔甚远。林瑾穿着高跟鞋,又焦心着江绣琳,只顾低着头往南大街赶,没想到刚走几步路就觉得脚踝那里一阵钻心的痛。

    陈子君急急地追过来,赶紧扶住了林瑾。他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了几声拉长的警鸣。那急促而又拖了长音的汽笛声让林瑾的脸色愈加的苍白,竟然腿一软瘫倒在陈子君的身上,“这是…防空…防空警报,”

    林瑾想抬起脚,冲到罗家和百货商店看皓皓和江绣琳究竟怎么样,可是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儿来,只是一味的颤抖着。直到这一刻起,林瑾才真真切切感受和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在和平年代里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了。而这里,是处在抗战时期的重庆,不是琼瑶奶奶笔下那个只有风花雪月的世界,战争是会死人的呀!1939年的时候,重庆空战的时候,不就发生过防空洞惨案么?

    她哆哆嗦嗦的半倚在陈子君的怀里,听着那长长的汽笛声慢慢的远去。这时候,陈子君低沉而又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了过来:“小表妹,你还知道防空警报?不过…这是解除警报,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吧,没想到你这么胆小啊,哈哈。”

    “嘉嘉,嘉嘉?”见林瑾半响没有答话,陈子君觉得有几分诧异,连忙用手扳过她的肩膀,却见眼前的佳人紧紧地咬着嘴唇,脸色苍白的看着他,眸中似乎还闪着水光。陈子君一下就慌了,急忙解释道:“你生气了?我逗你玩呢,嘉嘉…”

    不管陈子君怎么讨好奉承,林瑾就是一言不发,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就在陈子君手足无措的时候,林瑾忽然痛哭出声,她一边嚎啕着一边带着哭腔嚷道:“我就是胆小…我不想死,我害怕打仗,我想回家!我要回家!我没有那么伟大,我才不要做嘉嘉!什么拯救圣母,关我什么事儿啊!我要回家!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这闹得是哪一出儿啊…打仗都打了三年了...陈子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顺势把林瑾揽在了怀里,低声安抚道:“嘉嘉,别怕!重庆相对于广西而言还是安全的,回广西是万万不行的!我早就想好了,等到尔清的事情处理好了,就把你和江绣琳先送到上海。尔清的父亲就在上海,上海有租界,你知道么?所以,那里还是比较太平的!你若是想家了,等战争结束之后,我就带你回家,好不好?”陈子君顿了顿,意有所指的加重道:“我一定会带你回家,别哭了!”

    上海?似乎还是挺安全的…而且原著里的嘉嘉都没死,自己应该不一定会死吧?林瑾闷闷的应了一声,迟疑了一下,抬头问道:“我和绣琳姐姐去上海,那你呢?你不会要去打仗吧?”

    “我是个军人,如果党国需要我的话我自然…”陈子君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怀里的人儿尖声叫嚷起来:“反正日本人肯定会输的,你们也是要去台湾的,不要去打仗,别去!”林瑾抓紧了陈子君的衣服,哑着嗓子喊道:“我就是自私!我知道,人人应该有颗爱国心,可是既然历史注定日本会输,你又何必去送死?反正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日本人会输是肯定的,任何一个**都有这样的信念,只是,什么叫要去台湾?尔清还准备等战争结束后把念苹接回来呢!陈子君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林瑾,有些无奈。忽然,他心中灵光一闪,试探的轻声问道:“那…如果尔清要去呢?”

    陆尔清?被防空解除警报声吓得惨兮兮,哭得昏天暗地的林瑾肿着眼睛红着鼻头困惑的抬起头,闷声闷气的反问道:“尔清要去怎么了?”她盯着陈子君看了半响,才恍然大悟似的接着道:“啊…那尔清也不要去吧,万一出事了绣琳姐姐该怎么办?啊对了,绣琳姐姐!”

    一想到江绣琳,林瑾总算是回过神儿来了——那可是她的饭票,万一被自己这只小蝴蝶给扇啊扇啊扇死了就完蛋了!想到这里,林瑾急急忙忙的从陈子君怀里蹦出来,慌慌张张的催促陈子君道:“我们先去看看绣琳姐姐再说,要不我这心呐,总是悬着,万一小日本扔一炸弹,结果就扔百货公司了…哎哟!我的脚…”林瑾心急火燎的嚷着,一边跳着脚,目光便不由的瞥向了陈子君,一见到对方的脸上挂上的傻兮兮的笑容,就不由得气闷起来:“笑什么?不准笑!我脚崴了很好笑么?”

    “不好笑不好笑,你放心吧,既然是警报解除,说明日军就没有来袭!你别着急,你的脚受伤了,我们先回店里,再打电话让尔清派司机来接我们好了!”陈子君看着林瑾笑得更呆了,越看越觉得林瑾带着泪痕的小脸蛋,红通通的鼻头配上凶巴巴的神情,着实是可爱得紧。

    陆尔清此时此刻,真真儿叫做“一个头两个大”。他半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任凭一个烫着蓬松大卷儿的洋装少女,正蝴蝶似的在他的身边绕来绕去:“尔清,你见到我,欢喜不欢喜?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见了吧?我刚从国外回来就爹地和姊姊说你和陈世伯一家都搬到重庆来了,my god!现在到处在打仗,我又急匆匆的从天津赶过来,一路上又惊又险!”

    见陆尔清不搭理她,少女眼神暗了暗,语气却更加的明快:“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我来之前已经跟伯母打过招呼了,晚上我…”

    电话铃打断了少女的喋喋不休,陆尔清暗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董小姐,失陪了!我先接个电话!”说着,陆尔清站起身来,大步的走到电话机旁,拿起了墙上的电话。董小姐撇了撇嘴,神色十分沮丧。她兴趣缺缺的转到陆尔清的办公桌前,无所事事的四处打量,当她的目光触及桌面时,忽然凝住了。

    “你好,我是陆尔清。对,已经解除警报了,不用太担心。嗯,这边没事…嘉嘉被吓得脚都扭了?那丫头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好,我知道了,马上就来!”放下电话,陆尔清转而抱歉而又客套的冲董小姐婉言道:“抱歉,董小姐,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董小姐连忙回神,脸上也随即挂上甜美的笑容。她冲着陆尔清的方向点了点头,柔声道:“尔清,你有事儿的话,那咱们下次再约吧,你找我的话,我随时都有时间。我姐夫在重庆也有产业,你若是想找我,只要去做珠宝的李家就能找到…”

    “既然这样,那我先让人送董小姐回去好了,真是不好意思!”董小姐话音未落,陆尔清就急忙接口。董小姐的神色一变,却并不多话,只是乖顺的拎起放在办公桌上的包包,含笑随着陆尔清走出了房间。

    林瑾在店里有些坐立不安,再怎么没心没肺的人在感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也淡定不起来,更何况林瑾还是个生长在和平年代、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好在之前失态和崩溃只是一时的,在陈子君温和而又耐心的开导下,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林瑾总算是安静下来了。自己横竖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怕不怕!林瑾安慰自己,可是右眼皮却跳动的更加厉害了。

    陆尔清的速度还是挺快的,就在林瑾第十三次对着陈子君嚷着:“怎么办我心好慌绣琳姐姐不会出什么事儿吧”的时候,陆尔清总算是赶到了。

    林瑾一看到陆尔清就急忙跳了起来,跳了半截儿又痛苦的跌回了座椅:“尔清,快快快,咱们去百货大楼找绣琳姐姐,若是不在,咱们就赶紧回罗家!我这心里头啊,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什么事儿似的!”

    车子在林瑾的念叨下开的飞快,陈子君则是奇怪的看向一脸阴郁的陆尔清,终于没有忍住心中的疑问:“尔清,你干嘛阴着一张脸?嘉嘉说心慌,又听到解除警报吓得发疯,直说担心江绣琳。怎么你也跟着起哄?你瞧瞧,你这一着急,脸拉得都快比驴脸还长了!”

    陆尔清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少给我贫嘴,你要是知道谁来了,脸拉得比我还长!”

    陈子君来了兴致,他趴在椅背上,好奇的问道:“谁?什么事儿把你愁成这样啊!谁面子这么大,难道是委座亲临咱们统计局了?”

    委座?难道是蒋光头?坐在陈子君身旁的林瑾耳朵也竖了起来。

    “要是委座就好了!”陆尔清长叹一声,无奈的扭头看向陈子君和林瑾:“董小姐来重庆了。”

    什么懂小姐?林瑾眨眨眼睛,没想到身边的陈子君却是一脸受惊的表情:“董小姐?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见陆尔清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陈子君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瞬间蔫了:“我的天…尔清,你快逃吧!”

    “来不及了。”陆尔清看了陈子君一眼:“她十多分钟前才刚从我的办公室离开。”

    林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开口问道:“董小姐?哪个董小姐?她很厉害吗?”该不会是陆尔清以前始乱终弃,欠下的风流债吧?林瑾立刻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坐在前排的陆尔清。

    “董玉芝不是在英国留学么?”陈子君皱起了眉头:“看来是董政国的授意了,呵,那个老狐狸,咱们都到重庆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死心呐。董家的闺女,一个比一个刁蛮,但也不至于嫁不出去吧?非得倒贴么?”见林瑾一副不解的模样,陈子君耐心解释道:“董玉芝是我祖父在天津时候旧友的孙女,她的父亲曾经是曹锟曹将军的部下。她从小就喜欢尔清,喜欢到一种非常病态的地步…反正,是一个很麻烦的女人!”

    “曹锟?”是那个人称“贿选总统”,直系军阀的首领?林瑾眨了眨眼睛,脑海中某条信息一闪而过。她还要问些什么,车子便已经缓缓地停在了百货公司门口。

    林瑾也不顾的追问了,丢下一句:“我去看看绣琳姐姐在不在!”便迫不及待的要冲出去,陈子君赶紧拉住了她:“我跟你一起去!”说着又指了指她的脚。陆尔清摇了摇头,制止住他们:“我去找好了,反正这家百货公司不是很大,很好找的。”

    百货公司里自然是没有江绣琳的踪影的。之前城区拉响防空警报时,百货公司的客人早已被快速疏散,即使已经解除警报,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也是鲜有行人。

    见到如此情形,林瑾的心又提了起来。只是她不知道,此时此刻面临危机的并不是她所担心的江绣琳或是皓皓…

    作者有话要说:我胡汉三又回来啦!!以后会按时更新的~~么么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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