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六七

    如今秋天刚至,栖鸾殿外的树叶也开始渐渐泛黄。惠贵妃大病初愈,眼底还带着傅粉掩不去的乌青,整个人也清减了几分。坐在下首的众人问候了一番,便端着茶盏叙起话来。

    姜容华见惠贵妃神色有几分凝重,于是放下茶盏,声音柔和地说道:“娘娘此番病重,是以连这后宫都不似往日太平。”

    姜氏的相貌虽然在一众妃嫔中不算出众,但是单看起来却也明艳漂亮。惠贵妃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却对上了姜氏钦佩中带着更多关怀的目光。姜心虞虽然并未多说,但这简单的一句话加上这般的神情便让惠贵妃颇为熨帖,连神色都跟着好了一些。

    “想不到丽贵妃平日同瑾婕妤同出同入,关键时刻竟然一丝姐妹之情都不顾念。”华婕妤说到这,也跟着轻叹了口气。

    惠贵妃虽然知道华婕妤素来说话耿直,更知晓她不过是替瑾婕妤惋惜。然而瑾婕妤生前却也实实在在的给惠贵妃添了不少堵。如今瑾婕妤一去,不但少了一个皇上宠爱的女人,丽贵妃也失去了一条臂膀,更重要的是苏家在前朝恐怕再也得不到秦家的支持了。如此于她们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然而华婕妤这番叹息却也让惠贵妃唇边刚刚弯起的笑容也微微一滞。

    “秦氏平日做事张扬跋扈,应有此报。”静嫔的声音平淡中带着几分不屑。萧氏鲜少来栖鸾殿,在人多时更是鲜少开口,今日这般主动,连惠贵妃的目光中也闪过一缕惊诧。

    柔嫔见长姐的神色便知华婕妤的话让她不快了,如今看静嫔开口,便顺着继续说道:“瑾婕妤此番畏罪自尽,想来也能给其他人一个警醒。”

    惠贵妃听了妹妹的话,眼神微微一闪,虽然无人提及瑾婕妤的死,然而六宫之中均知秦氏恐怕是被丽贵妃所害。想来那些依附丽贵妃的宫妃心中此时早已生了忌惮。然而,这几年柔嫔入宫以来的成长确实让惠贵妃惊诧。虽然姚芊萦的外表一如初入宫闱那般单纯,然而心思却早已不似往昔。

    “怪只怪她跟错了主子。丽贵妃平日里陷害她人谋害的宠妃的事情自是没少做的,瑾婕妤素来助纣为虐,此番结果也是她咎由自取。”华婕妤知晓自己刚刚说错了话,如今连忙接过了话头。

    然而惠贵妃看华婕妤的眼神并未因她的话而改变。

    大殿上因为静嫔的话竟然一时静了下来,平淡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不若娘娘抓住机会。”

    惠贵妃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晃,茶盏和茶盖发出清脆的声响。华婕妤、姜容华却也没有想到静嫔竟然直接提出让惠贵妃出手让丽贵妃再无翻身的可能。柔嫔的目光闪了闪,转而垂下了眼帘,而一直坐在末位没有说话的白才人,只是垂首当着茶盏中的茶沫,似乎没听到静嫔刚刚话一般。

    “如今瑾婕妤畏罪自缢,丽贵妃也未必是干净的。秦氏一死,丽贵妃孤掌难鸣,身侧只有一个无宠的兰嫔,此时娘娘大可以接着机会顺藤摸瓜。既然人死了,自然会留下证据。”静嫔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眸此时也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光芒。

    惠贵妃拿下了茶盖,袅袅而升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

    姜容华见惠贵妃并未表态,于是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嫔妾以为此事不妥。皇上对丽贵妃舍军保帅的事情未必不知,既然没有惩罚丽贵妃只是冷着她,便是默认了这个结果。如今娘娘刚刚病愈便大肆调查,恐怕会引起皇上不喜。而兰嫔虽然无宠,但是却能让丽贵妃舍弃家世宠爱都胜过自己的瑾婕妤,可见兰嫔自然是有她的过人之处。请娘娘三思。”

    惠贵妃轻轻地呷了口茶,放下了茶盏,心中暗暗点头,这姜氏确实是个有见识的。

    “嫔妾也觉得姜容华所言正是。娘娘此时确实不宜出手。”华婕妤知晓惠贵妃被禁足之后自己并未尽力,今日又得罪了惠贵妃,于是急于讨好姚氏,说起话来也来不及深思。

    拾人牙慧,惠贵妃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嫔妾倒觉得静嫔姐姐的话有几分道理,不过确应从长计议。丽贵妃陪伴圣驾多年,若是草率为之难免皇上他日不会想起丽贵妃的好处。到时候恐怕娘娘也无法置身事外。若是能除掉丽贵妃,又能祸水东引必是极好的。”白才人此时终于放下了茶盏,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惠贵妃并未表态,将杯中的半盏茶慢慢品完,才开口道:“本宫今日有些乏了。你们且回吧。改日再约妹妹们品茗。”

    众人见惠贵妃对此避而不谈,便知她恐怕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于是便不再纠缠于此,纷纷起身告退。

    *

    程熙月从吉服中挑选了颜色最淡的一件,其余的让素冰收了起来。

    “小主,今日是太后娘娘五十五岁寿辰,穿得这般素净……”素冰见程熙月只挑了三支白玉簪插在鬓间,不由得开口提醒道。

    程熙月见铜镜中的自己虽然素净了一些,却也不是礼仪,“就这样吧。”

    如今是太后五十五岁的寿辰,而纯裕贵妃去世也不足三月。程熙月又怎能让赵景珩就这样忘记自己为了皇嗣舍弃性命的表姐。曾经程熙月想的不过是辅佐表姐,求安稳的一生。如今她必须要争要抢,她不能让表姐枉死。

    程熙月将让小平子小安子将自己亲手绣制的百寿图屏风抬到了慈安宫。自己才带着君泽坐上了步辇去了慈安宫。

    云婕妤亲手绣了本《金刚经》给太后祝寿,“臣妾听说太后这些日子眼神不似往日,是以绣了本经书,太后娘娘读起来也轻松一些。”

    “难为你有这份心。”太后看云婕妤的目光也愈发的慈爱了。说罢,太后翻开经书,发现那厚厚一本经书竟然是用簪花小楷写过之后用金线细细地绣的,摸起来还有凹凸的手感。太后来回的摩挲了几下,喜欢得爱不释手,“你身子骨弱,又要劳心照顾芙瑶公主,以后莫要这般熬眼睛了。快坐下吧。”

    “谢太后关怀,不过是臣妾的一份孝心。”云婕妤淡然地笑着回道,说罢,又谢了太后,这才坐下。

    虽然各位妃嫔的礼物均是贵重的,然而能像程熙月、云婕妤这般有心的却没有几个。太后不免对她二人多了几分赞许。

    “君泽如今也快六个月了。抱来给哀家瞅瞅。”太后见君泽穿着大红色绣着团福图案的小袄里,心中也颇为喜爱。

    丽贵妃的目光一直盯着乳母怀中的君泽,见到君泽如今跟赵景珩八分相似的眉眼,心中一暖,目光中带了几分喜爱。竟然将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块成色甚佳的鸡血玉佩摘了下来,想要戴在了君泽手上。

    “娘娘,如此贵重,这可使不得。”程熙月连忙站起来道,丽贵妃的东西纵然贵重难得,但难保没做手脚。若是君泽因为丽贵妃碰了自己哭闹起来,难保不会引起太后不喜。

    丽贵妃抬起头,刚刚眼中的慈爱和温柔瞬间淹没,唇边扬起一丝讥讽,“全婕妤难道是疑心本宫暗害三皇子?”

    “嫔妾不敢。只是,君泽如见年幼,当不起那般贵重的礼物。”程熙月垂下头恭顺地说道。

    “本宫觉得三皇子模样俊俏,甚合本宫眼缘,将心头好赠与喜爱之人有何不可?”丽贵妃不容程熙月拒绝,便将鸡血玉佩上的络子套上了君泽的胳膊。

    然而君泽并未因此苦恼,只是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丽贵妃将玉佩缠在了自己的胳膊上。丽贵妃缠完玉镯正对上君泽怔怔看着自己的目光,心中一软,唇边也弯起一抹笑意。

    程熙月这才放下心,替君泽谢了丽贵妃。

    “去将哀家库房那个羊脂玉项圈拿来。”太后吩咐身后的念慈。

    不多时,念慈便取来了项圈,且不说那羊脂玉项圈的成色。那项圈竟然是从一大块羊脂玉上雕琢下来的,一丝衔接也无。单这一点便知是个异常稀罕的物什。

    “这项圈君泽戴正合适。”太后亲手将项圈给君泽带上,又打量了一番,越看眼中笑意越盛,“这项圈是哀家的嫁妆,如今便送予君泽吧。”

    程熙月连忙谢恩。

    而一旁的丽贵妃听了太后的话,目光微微一凝,转而从君泽脸上收回了目光。

    这时赵景珩才处理完朝政匆匆赶来。于是大家纷纷起身恭祝太后寿辰,赵景珩同众位又饮了几杯酒。

    这是丽贵妃身旁的绮夏才端着一个铺了红锦缎的木盘从侧门进来。

    丽贵妃这才开口,“太后,臣妾准备了一份礼物聊表孝心,由于是赶制,还望太后不要计较。”

    说罢,丽贵妃是以绮夏揭开红布,里面竟然也是一本经书。

    太后接过那本《般若心经》,翻开来,竟然微微一怔。那经书竟然金箔制的,上面是用毛笔写得行楷。

    金箔上本就无法用墨汁写字,而这经书上的字迹却清晰异常,只是那墨汁泛着一丝浅淡的褐色。

    赵景珩见了经书早已放下手中的酒盏,目光也不似先前那般冷淡。他握住丽贵妃的手腕,丽贵妃见此,连忙将手握成了拳。

    “给朕看看。”赵景珩的声音虽然霸道,但是却也带着一丝温柔。带着酒气的气息让丽贵妃眼眶也微微一红,他有多久没这般同自己说话了。

    赵景珩微微用力,才掰开了丽贵妃的手,左手的五根手指尖均布满了细小的针孔。他有掀起了丽贵妃的衣袖,纤细的皓腕上还缠着白布。

    “十指连心……你这般……”赵景珩的声音颇为动容,他转过头对太后道:“儿子听说以血研墨可以在金箔上写字。这部经书她恐怕准备时日已久,丽贵妃的孝心可表天地。”

    太后听了赵景珩的话,神色也颇为震撼,这样一本不薄的经书,竟然是以血研墨。然而太后虽然震撼,却无感动。

    程熙月冷眼地看着太后的神色,想来太后也看出丽贵妃此番并非表白自己的孝心,无非是为了复宠。这样一本经书,若是每日以血研墨恐怕要写个一年半载。而纯裕贵妃生产那日丽贵妃的手上还带着镶满宝石的护甲,不过三个月竟然写这样一本经书。这血是谁的还未可知。接着刻意迟来的礼物,在赵景珩面前作秀,连每日都带的护甲都没有带,想来是准备充分。恐怕以血研墨在金箔上写字也是从赵景珩那里知道的。若是早早的将这礼物呈上,太后及诸位妃嫔不识货,那丽贵妃这刻意扎上的针孔岂不是白费。

    程熙月收回了目光,心中也带了几分冰冷,恐怕丽贵妃又要复宠了。想到此,她拿着银勺的手指也跟着微微用力,泛着青白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补上周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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