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凰,你真的不认得爹娘了吗?”

    “雪凰,你真的不认得兄长姐姐们了?”

    “雪凰儿,你真的不认得老儿我了?”

    丹穴山上的凤凰一族以及竹仙围绕重生的雪凰不相信地问了一遍又一遍,统统都是无功而返,只好最终相信准女婿元昊的话,雪凰虽则重生成功,可是记忆却给全部忘了,连小时候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坏事都忘得干干净净。

    凤鸟无奈地拉了准女婿到一边去谈话,留下一屋子的人还围着雪凰。他在一根万年磐石制成的石柱边和元昊小声说:“雪凰她已将什么都忘了,你,真的愿意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前尘旧事,让她嫁到九重天上去?”

    元昊望了望在众人围绕下不谙世事可却笑得无比纯真的雪凰,也笑了,轻松又极其认真地回答:“是,不管记得还是忘记,不管做过多大的错事,她就是她,在我眼里她都是最好的,相信,您也是这么想的。”他又说:“何况,忘记又有什么不好?现在的她很快乐,就像回到了以前,看着她的笑容,谁又能忍心让她想起来?”

    凤鸟沉默了一会儿,看看自己的女儿,那张笑脸,的确已是多年不见了,或许,这样真的没什么不好。把痛苦的回忆都舍弃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即便雪凰谁也不认识了,但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难道他们会因此而对她的爱就少了吗?不会的。

    凤鸟终于释怀的一笑,道:“难得你对她的这份心,果真不愧为我们凤凰一族的好女婿,那我们丹穴山,就等着你八抬大轿来娶我们宝贝女儿了。”

    元昊勾了勾唇轻浅地笑。他命运里的福气果然没有薄成那样,一家安好,岁岁年年,这便是他最感激的神恩浩荡,将来不管要他用什么去还愿,只要有此刻这些近乎不真实的美好。他也会觉得此生无憾,无悔无怨。

    出嫁前的雪凰自然是不能再和元昊见面了的,不过由于祖制里从来没有对未婚夫妻的孩子有什么规定,无忧就正好钻了这个空当,时时刻刻缠在她娘亲身边,哪怕雪凰还不敢承认自己这个凭空出现的女儿。也心甘情愿殷勤的跟什么似的。

    六界之大,娘亲与女儿两个又都是极耐不住的。一多走动以后就难免惹出了些什么出来,于是六界就又有了新的嚼舌根的话题,说丹穴山上一位消逝三百年的上神神秘归来,而九重天太子殿下的私生女竟原来是和她所生,如今一家团聚,便要明媒正娶。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不过见过雪凰的人还说,那神秘归来的上神好像把什么都忘了,行为想法比她女儿还幼稚。也不知这三百年来究竟是遭受了什么。但是九重天和丹穴山哪个都不是好议论的,嚼舌根也只限于暗地里,明地里,则统统都是在恭喜两家的喜结连理,仿佛谁都已经忘了地仙一族也曾与九重天有过婚姻,不去抚慰一下,而都是只求着将来能去九重天讨一杯喜酒喝。

    六界里最有权力和最有资历的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神界二十八宿为了献一份别出心裁的心意,特地造了一个百年难遇的良辰吉日出来,于是就连六界也都跟着沾了光,在这近几天里大婚的夫妻数量创了有史以来的最高。

    就在好日子的前一天晚上,呆在丹穴山上外婆家已经多日的无忧兴奋得睡不着觉,便跑了出去撺掇她娘亲出去逛一逛。凤凰夫妇生怕大婚前再出些什么事,三日前就早已经在丹穴山上设了层层防守,无奈现在的雪凰相比自己女儿的心智也好不到哪去,被撺掇了几下竟也就被说动了,反而兴致更加大的和她一同偷偷溜了出去。

    母女俩兴致勃勃地行走在世间苍茫之间,事实上谁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映着一轮皎月驾云飞了许久,最用还是由只能用初生牛犊不怕虎来形容的无忧提出了一个骇人的建议,她说:“娘亲,不如我们去地府玩玩吧,六界之内,无忧唯一没去过的地方就是黄泉界了。”

    雪凰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儿,不到片刻,竟也饶有兴致的应了一声:“好啊。”

    两尊大神就这么偷偷摸摸去了九曲黄泉界玩,走过黄泉路,路的尽头是忘川河,河上是奈何桥,桥上站着的是孟婆,向每个度桥的灵魂递上孟婆汤。

    她会问每个要度过奈何桥的灵魂,喝不喝孟婆汤。要么忘记前世的一切,要么不忘记,但必须跳下这忘川河,忍受千年的煎熬。在这千年中,那些不愿忘记的灵魂一次又一次地看到所爱之人度过奈何桥,却又无法相遇。渐渐地,他们忘记了本身要等待什么,渴求什么,再然后,便什么都忘了。浑浑噩噩中,就度过了千年,等待着轮回。

    他们自然不会行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于是只能找忘川河上撑船的老头乘船渡过,忘川之中怨气极重,氤氲着无数灵魂的执念。雪凰在船上被围着渐渐的觉得有些不适,游玩的心境早已减了七分,转头忽就看到了岸边立着一块石头,便问起那撑船的老头:“船家,那是块什么石头?怎么立在这儿?”

    撑船的老头望望岸边的石头只一笑,边摇桨边说:“那是三生石,刻着所有人的前世,今生,来世,有我的,也有你的。”

    “前世?”雪凰听了就一愣,她知道自己已经忘记了什么,可是身边的人从不告诉他,这块三生石,或许可以告诉她一切,那她就不用再这样浑浑噩噩了,丢失了一部分记忆,虽然也活得快乐,可终究觉得自己不完整,像是缺失了最重要最刻骨铭心的一部分那样单调残缺。她立即说,“船家可否靠岸,让我看一看那石上所写的?”

    “姑娘是要看自己的前世,今生,还是来世呢?”老头道。“既是前世,便可忘却,若是今生,不正是当下吗?至于来世,便更无法把握,又有什么可看的?”

    眼看自己就要离三生石越来越远。雪凰顿时急了,说道:“我看前世,是为了更好地把握今生,不管前世如何,只求今生一个明白罢了。”

    “难得糊涂,姑娘又何必执着呢?”

    雪凰恳求地看着老头。无忧也是凝重认真的表情,她其实一直都很想知道自己娘亲的前世。为什么三百年前会舍下了她让她缺失那么久的母爱,可是,爹爹至今都从未告诉过她一点点真相。她自然也早就猜得到那定是一个不好的过往,如果娘亲知道以后会很难过,会再次离开,让她一家团聚的快乐浅尝辄止。那么,她宁愿什么都不要知道。无忧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雪凰的衣角,想要劝她就此作罢。

    可还没等到她说出口便听到老头又说道:“不过。人生自有命,想必这难得的糊涂姑娘已经不想要了,清醒也是迟早的事,老儿我便让姑娘看个清楚明白。不过之后的选择,便只能全由姑娘自己了。”

    雪凰终于松了一口气,极欣喜地笑着感激:“谢谢船家。”

    不一会儿船就靠了岸,雪凰等不及它完全停好就已经急着跨到了岸上,无忧也连忙跟着下了船,待两人离岸走远,那撑船的老头才缓缓悠悠地边歌边去,敲着船桨歌道:“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

    歌声飘飘荡荡,不过片刻就已经消匿无踪。

    三生石上刻的字密密麻麻,可雪凰一眼就找到了镌刻着自己前世的一小方地,目光一触即到那儿,文字却突然都不见了,化作一幅幅图像,往事重现似的在她面前展开,笼着散不尽的雾霭,如一个不真切的前缘之梦。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我不会丢下你。”

    “我等你,等了好久,原本……原本我以为你不来了,可是……可是……”

    “不如,我带你去看看我们九重天上的芙蕖。”

    “你究竟有没有在乎过?因为得到的太容易,就不会好好珍惜,东西是这样,那人心呢?”

    “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不,是你从来都不相信除你以外的别人,而我恰好是那别人里的一个。那么你就算问我千百回又有什么意义呢?在你的心里早就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我要你,亲自动手杀我!”

    “真是想不到,当初能一剑挥下,如今,反倒愧疚了,难道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这孩子叫无忧,帮我,好好照顾她。”

    这个故事很长,雪凰与无忧都看的出神,越是看下去,两个人的脸色就越来越不尽相同。

    再看下去,雪凰的眼神里慢慢笼上了各种情绪,再不是不谙世事的清澈,而是一眼就能望穿人心里的那种透彻。

    无忧转过头去看她,被雪凰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震慑,恐慌蔓延开来,颤着手急忙就要去制止。不错,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为什么爹爹要瞒着这一切滴水不漏,娘亲与爹爹的前世太过惊天动地,太过肝肠寸断。娘亲如果因为这些真的不要他们了,她该怎么办?她已经受不了再和以前一样没有母爱。

    无忧还没有来得及去亡羊补牢,就被身后一道突然出现的气息更加一惊,加之察觉到自己娘亲看向她身后的那种目光,几乎已经能够预知到接下去的一切。

    大概,会是她的家破人离。

    不知如何出现的元昊,正目光炬炬地看着雪凰,这一切,果真是瞒不了了的。他说过他为了有过的欢乐美好不惜将来折福,只是没有想到,宿命居然将他的美好收回的那么快,只肯给他区区几日的快乐,他才匆匆几眼,还来不及够他缅怀。

    路近而雾大,中间隔的不仅是忘川河中泛上来的别人的追忆,更是他们的前世爱恨,而他在等待,等待雪凰对他今生的宣判。

    雪凰移了几小步走近他,眼中漠然,轻声说:“原来你曾经那样负过我,你欠我的是一生感情和一条命。如果不是我自己得知,你还打算瞒我永生永世?”她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如今我已知道了这一切,又怎么可能原谅你?”

    无忧哭得凄凄,已不知道还能挽回什么。而元昊则是一脸静默,深深地陷在阴霾与雾中。

    雪凰又说:“如果,你不在将来的永生永世里待我和无忧好的话,我不会原谅你。”

    三生石畔,一个挺拔的男子,映着忘川河中翻腾的雾气,眼中却一片清明,他的眼里清晰地只有一个白衣黑发的女子,她浅浅地笑,便是让他镌在心头上的深刻,便是他永生永世的全部。

    雪凰这一笑里有着太多太多,泯去怨仇,前世的怨恨,执念,一切都随着滚滚的雾沉入忘川河中。

    她恨过,甚至知道永远也不可能忘怀,但是她有他们的今生,无忧无虑的今生乃至永生,所以,那些曾经的痛苦过往,比起永世安好来,那,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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