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年来,前朝后宫风波不停,而无论是与太子党还是永和宫都有着剪不断联系的雍郡王府自然也称得上是个是非之地,便是这陡然间听闻雍郡王府中出了幺蛾子,前来的太医少不得有些个心惊肉跳,直到把完脉方才大松了一口气,在心里道了句不幸中的万幸——

    “回四福晋的话,钮祜禄格格的身子并无什么大碍,不过是动了点胎气,若是想要用上点汤药也可,不用亦是无妨,休养上些日子便没事了。”

    “动了胎气?”

    “正是,脉相虽浅却已能断定是有了月余的身孕,不过按着脉相看,钮祜禄格格平日里应当是不怎么喜欢活动,这身子略微有些羸弱,微臣便还是开上一剂调养的安胎方子,好生养着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好歹的,四福晋无须太过担忧……”

    “嗯,那就有劳太医了。”

    作为宫中太医,见过的后宫嫔妃宗室福晋可以说两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心里头自然也明白这甭管面上瞧起来多么的和睦,暗地里怕也少不得你来我往的较劲,便是说起话来很是有些掂量着来,然而他这一头大着胆子抬头细看了看舒兰的反应,另一头端坐在主位上的舒兰却是八风不动,面上神情半分不变。

    “主子,这钮祜禄……”

    俗话说的皇帝不急太监急,亲自送走太医转回内殿,瞧见自家主子仍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端坐在主位之上,微垂下的眼睑让人看不清具体的神情,只有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身侧的桌案,李嬷嬷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

    “上下可打点妥当了?”

    “呃?”

    话一才出口就被舒兰打了个正断,李嬷嬷下意识的愣了一愣,可抬眼看见自家主子清亮的目光却又不由得飞快的垂下了眼眸,顺着话头接了过来。

    “回主子的话,已经跟小厨房和钮祜禄格格身边的人打过招呼了,吃食用度自是会较之以往要多关照些,还有太医开的方子也已经让桂嬷嬷记下了,并按着您原先待李格格那般知会了库房,叫他们挑着好药材用,万万是不会有什么空子给人钻的,您放一万个心便是。”

    “嗯,你办事我自然是没有不放心的道理。”

    舒兰问话问得淡淡,接话也接得淡淡,闹得李嬷嬷也不知道该继续接话好还是闭嘴好,一时之间屋中不由得只剩下一片静默,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瞧着自家主子还是先前的模样儿没得半分变动,李嬷嬷又有些心中没底,只怕舒兰心里头不痛快又碍着面子说不出口,便是酝酿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硬着头皮抛下一句——

    “主子,虽说,虽说奴才人微言轻,这事儿也怎么着都轮不到奴才来放肆多言,可说句打心里的话,即便那位比起东边那位要占着满军旗的优势,可甭管是出身还是地位亦或是在爷心里头的分量,却都是拍马都赶不上您的,便是您可不要为着这一茬儿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不然岂不是白白的抬高了她么?”

    “呵,瞧你这急得……既然知道她拍马都赶不上我,又有什么值当你这样着急上火的?”

    李嬷嬷的心思舒兰并不是不懂,不过是瞧着近一年来胤禛对后院其他女人都兴趣乏乏,一月里头顶了天也就去歇上个一两日,余下的时间要么在主院要么就在书房,怕她因为这钮祜禄氏的突然有孕心里头生出什么疙瘩,不光是坏了贤名还白白被人离间了多年来的夫妻感情。

    有一句说一句,若是在上一世,再是贤惠再是识大体再是夫妻感情不如眼前,眼瞧着胤禛去别人那歇息,听着其他院子里传来喜讯,她心中确实是少不得要堵上一阵儿,可几十年的岁月终究不是白过的,便是即便如今她与胤禛之间感情深厚,对这个家也比当初要来得更发的真心投入,理智上她却也从来都不曾忘记自己身处何处,枕边是何人。

    皇家容不得妒忌跋扈,胤禛也容不得一个给他扯后腿的福晋,换句话来说,鱼和熊掌既然注定无法兼得,那么占了他心中最紧要的位置,又连同膝下的孩子都一并成为了他心中无法撼动的存在,那么除此之外的部分就少不得该放就要放,没必要上赶着作死的去贪心不足反被蛇吞,如此之下,深谙其中之道的舒兰自然来得淡定又从容。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竟是到如今都没能看明白,甭管你出身多高贵甭管你地位多超然,这天下总归是男人的天下,他今日能够敬着你重着你爱着你,明个儿就能够喜新厌旧将你丢入那不见天日的墙角旮旯里,所以溯其根本,这女人啊,最大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明面上那个与你针锋相对的女人。”

    “主子,奴才不太明白……”

    “诚如你所说,她钮祜禄氏甭管是生十个也好还是生二十个也罢,确实都拍马也赶不上我,但原因却并不是输在出身输在眼前的地位,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重情也重性,说句不敬的,这历朝历代冲冠为红颜的事儿难道还见得少了?说到底,不过是她太自以为是且又自以为聪明,爷那样精明的人,你是机关算尽还是真心以待又怎么会心中没得半点分数?”

    “主子,您是说……”

    “在这雍郡王府之中我早已立于不败之地,又怎会被她扰乱心智?”

    跟胤禛当了两辈子的夫妻,舒兰可以说对他的性子来得极为了解,他想给你你不说他也会给,他不想给你你强求也没有用,便是这么多年来,明面上看起来她虽然没少被李静琬等人坑也显得有些不作为,却并不是她没有这个能力回击,或是她性子就真如她所表现出来的绵软柔和,反倒是细水长流一般的直接握住了源头,从根本上稳操了胜局。

    “争是不争,不争是争,便是我们撒开手她这一胎却也必定安生不到哪里去,你便冷眼瞧着吧。”

    舒兰心中十分有底,就算钮祜禄氏在这当口儿上自己折腾没了孩子,然后把脏水泼到她头上,她也敢打包票胤禛一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反叫钮祜禄氏得不了半分好,便是在听到钮祜禄氏有喜的那一刹那,她就做好了坐山观虎斗的打算,然而她这儿想要撒开手来权当积点德,却是没料到自己膝下的小包子却是压根不打算给钮祜禄氏一点喘气的机会——

    “哎呀,哀家的小景娴,这才几天没见着,怎么这下巴都尖了?”

    “那是娴儿惦记您给惦记的,前几天还听额娘说您有几声咳嗽,心里担心得不行便是连饭都吃不香了,直到眼前见着您无恙才算是安了心,想来今个儿可是能吃上一大碗饭了呢!”

    弘晖年纪长了,进了上书房读书,虽说在太后跟前还是该讨趣儿就讨趣儿,却总是不能跟以前无所顾忌的撒娇,加上弘晙一向是个不长心的,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吃,这讨太后欢心的大业便像是承上启下一般的落到了小景娴身上。

    景娴到底也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即便性子再是比不上自家额娘来得圆滑,花了心思讨好起人来却也是一套一套儿的,每次来这宁寿宫无不是将太后给喜得见牙不见眼,然而今个儿却是不一样,虽说这话依旧说得讨喜却是带着股子有气无力,便是太后一方面听着受用,另一方面又不由得皱了皱眉,抬眼就朝舒兰坐的地儿看了过去——

    “老四家的,景娴这是……呀,你这孩子怎么也瞧着消瘦了不少?”

    舒兰倒不是有心配合自家闺女演什么大戏,不过是府里多了个孕妇多多少少要多上点心打点,省得李宋二人小打小闹不算,还被拉着当了枪杆子使真的弄出什么人命案子,另外,胤禛传来消息即将回京少不得府中上下要清扫一番,且自家闺女最近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不怎么爱吃饭,几几相加之下她自是也没得什么多的胃口,少不得跟着清减了些。

    “回皇玛嬷的话,不过是最近睡得不太好缺了些胃口,并不值当什么事儿,倒是没的惹您担忧了。”

    这一样的话放在不同的时候就是不一样的效果,比如这话要是放在日头最烈的时候就是再寻常不过,放在胤禛刚离京的时候就会被调侃上两句,而放在这原就得了小景娴先声夺人的眼下,则由不得太后不多想,眉头皱得更紧的看看景娴又看看舒兰——

    “一个睡得不好,一个吃得不好,这可是怎么了?”

    一个不对劲还说得过去,两个都有些反常,就由不得太后不多想,横竖这娘俩儿来来去去就是宫里府里两头转,宫里头不会有人给她们找不痛快,那就只有府里头了……太后倒还没想得太远,只以为是眼下里刚刚怀上身孕的那个钮祜禄氏和当初的李氏一样是个不安分的,却没料到这还只是个开头,或是说是钮祜禄氏倒血霉的开端——

    就在胤禛回京的当天,打出生连小病小痛都没有过的小景娴竟是突然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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