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虽说曾帮过李舜娟一把,助她化解了汪紫菱所惹出来的秀女之祸,可从头到尾都没有示于人前,和其统共也就在直郡王府见了那么一面,便是拿着李氏留在门房的名帖看了好半天,又思前想后许久,她都没弄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找上雍郡王府。

    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眼下里没得上赶着去做菩萨的心也归另一码,既然是为着拉拢之事曾经出手相助过,那就总是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将过往的功夫皆化为流水的理儿,便是思忖再三,舒兰还是点了头应允了李氏的拜访。

    “奴才见过四福晋,给四福晋请安。”

    舒兰好歹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主儿,又前世今生皆是在女人堆里打滚,这看人,特别是看女人的眼光自是来得极为精准,便是眼下里李舜娟虽是自家后院失了火,又被楚家人逼到了一定份上,面上也不带一丝没底儿的心虚,反倒是跟上回在直郡王府的模样儿一般,穿着正统的旗装将头发理得一丝不苟,眉眼之间透着股子沉稳,一行一举之间皆是来得恭敬又大方。

    “奴才与四福晋不过是一面之缘,如此登门实在是显得有些唐突冒昧了,便是想着礼多人不怪的自作主张给福晋和几位小主子备了些薄礼,望四福晋莫要嫌弃。”

    “汪夫人客气了。”

    看着李嬷嬷从李舜娟手中接过锦盒,里面不是长命锁就是玉如意,样样来得价值不菲,舒兰不由得下意识的眯了眯眼,对李舜娟的来意在心里打了个突,只是面上神色半分未变,扬着一贯的温和笑意,轻轻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来者是客,你我之间虽是只见过寥寥一面,可既然能见上这第二面就算称得上句有缘,便也甭拘着束着,坐下说话罢。”

    “是,奴才谢过四福晋。”

    舒兰的话虽是说得客气,李舜娟也很是从善如流的直接落了座,可到底她们之间,至少面上儿是从未有过什么交集,舒兰因着弄不清对方的来意只淡笑着不说话,二人身份又来得悬殊,李舜娟亦是不好怎么随便起什么话头,便是在这般两两无言之中厅中的气氛慢慢的变得微妙了起来,直叫原本腰杆子还挺得老直的李舜娟头上泌出了层层细汗,没等底下人送上茶水点心就有些熬不住了。

    “四福晋,奴才……”

    “后宫不得干政,我虽是不怎么理爷们儿在前朝上的大事,可京城统共也就这么大的地儿,对汪大人抱病在家的消息多多少少也有些耳闻,听说汪大人原先在福建也算是政绩卓越,好不容易被调任进了京却是还没干出几件漂亮事儿就倒下了,同样身为女人,眼见着家里的顶梁柱成了这样,想来汪夫人这日子过得也不轻松。”

    “啊?呃……多谢四福晋体恤。”

    “不过好在夫人膝下的一双女儿总算是拉扯成人了,似是前不久大姑娘才出了门?大姑娘出了门二姑娘应该也就是今年的功夫了,家里头一年出两桩喜事,也总算是去了去先前的晦气,倒是叫我亦是忍不住为夫人松了口气儿,便是你我之间虽是没什么交集,到今个儿也不过是第二回碰面,二姑娘出嫁的时候却也能帮着添添妆凑凑喜气儿,权当是瞧着夫人投缘,帮夫人尽绵薄之力了。”

    舒兰虽是闹不准李舜娟贸然登门到底是为着什么,是自己个儿心中有所考量,还是听了旁人的什么使摆,可这并不妨碍她来主控彼此之间对话的节奏,便是李舜娟心里没底的才起了个话头,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就被她直接打了个正断。

    而她这话乍一耳朵听起来似乎只是就着外头的闲言说点子客气话场面话,可细细一琢磨却满满都是深意,一方面表明了有关于前朝的大事儿,她作为妇道人家插不上手也不能插手,另一方面则又表明了若只是些碍不着大局,她却也并不介意在她能做得了主的范围内帮上一帮,说白了,便是既示意对方想明白了再开口,甭闹得双方都为难,又没把后路全然堵死,留了一丝的余地,可谓是说得漂亮至极。

    “奴才先替奴才那不成器的女儿谢过四福晋美意,可……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奴才今个儿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李舜娟虽然被自家丈夫、女儿和未来亲家接二连三的坑了好几次,可人却不是什么笨人,便是即便心里头没什么谱儿,正是有些个慌乱,也不过一转神的功夫就会过了舒兰话中的意思,反叫她心中大松了一口气一般,打开天窗说起了亮话。

    “京中无秘事,想来四福晋对奴才那不成器女儿所干下的混账事也早有所耳闻,而那事儿虽然来得不光彩也极损颜面,可那总归是奴才亲生女儿,没有真的置之不理的理儿,而奴才原也以为只要把人嫁出去这件事儿就也完了,可没料到那混账东西竟是犯了一次不够眼下里又招惹出了别的麻烦……”

    为人父母者,最为要紧的总归是自己膝下的女儿,便是说起那让她伤透心操尽神的汪紫菱,只见李舜娟不由得卸去了那稳重大方的神情,一脸的无奈。

    “奴才想尽了办法实在是没了主意,退一万步来说,若是汪府上下只剩下奴才和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大不了关起门来索性养上一辈子就是,可偏偏奴才还有个大女儿,奴才实在不愿那乖巧的孩子被这逆子连累了去,便是想要趁着此事还没被捅到众人皆知的份上,盼四福晋再帮上奴才一次。”

    “夫人的为难之处我很是明白,也对夫人的处境来得很是不忍,可夫人这话却是叫我有些不大明白……”

    舒兰并不以对方因着汪紫菱费云帆找上自己而意外,也没有因着对方说着说着突然起身跪下而变动半分神色,可捕捉到对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和这话中的意思,却是让她下意识的挑了挑眉——

    “何谓再帮你一次?”

    “奴才家中虽是还算得上殷实,族中也有几个成器的小辈进朝任职,可归根结底的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商贾之户,在福建勉强还算有点颜面,可到了这哪哪儿都是贵人的京城却就一抹两眼黑了,加上当初那混账东西惹出来的事儿可大可小,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扣上个藐视皇家的罪名,如此,若是这背后没有皇家中人出于援手,奴才一门哪里来得运气能够逃过一劫?”

    李舜娟虽是一介妇人,可从小就得了自家老爷子的言传身教,自然不是那鼠目寸光的寻常妇人,便是当初那事儿刚一闹出来她就意识到要大事不好,上赶着去求上了郭络罗明珍,而就当事情出乎意料的解决完,等她缓过神来思忖着托合齐夫人的话,满以为是明珍出了力的时候,自家老爷子又冷不丁的提点了她一番,叫她猛地转过了神。

    “八福晋虽然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家中人,性子亦是来得爽利又热心,可安郡王府到底不如从前风光,要想将提督府全然控制在手中怕是不能,而若是八贝勒在背后使了力,依着八贝勒对奴才家老爷的态度,和其背后的直郡王的心思,怕也是一早就把话跟奴才说明了,便是时至今日这几位贵主儿都毫无动静,想来此事应是与他几位无关,奴才就只能大胆的猜测这背后另有他人。”

    “哦?”

    舒兰倒是没有想到李舜娟能想到这一层,心中很是有些意外,可面上却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话锋一转反问一句。

    “即便如此,这剩下的也不只有我雍郡王府一家不是?”

    “现如今的几位宗室王爷都是不怎么插手闲事的主儿,最有可能的自然就只有眼前这几位皇子爷,有拿下提督大人这个能耐的,诚郡王向来只读圣贤书,顶天也只跟母族妻族走得密切些,并不怎么管旁人家的事儿,五贝勒亦是老实本分的主儿,从不上赶着去多生波折,十爷则是性子直率最是不喜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事儿,余下那几位排序较后还未出宫建府的爷就更不用说。”

    李家老爷子虽是从不沾惹前朝之事,可坐拥巨富却能稳稳当当几十年,没被人眼热着设计连根拔起,一方面说明了这李家在朝中肯定上下都打点过,另一方面则说明了这当家老爷子定然不是寻常之人,便是这分析起朝中之事自是一说一个准儿,叫原本还有些心虚的李舜娟越说越有底气了起来。

    “如此之下,可不就只剩下了得太子爷看重,脚跟子立得无比稳决计是有这个能耐,却又与八福晋私交尚可能听得进一两句话的雍郡王府了?”

    “呵,夫人倒是叫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看着李舜娟有这番见地,等于间接性证明了自己看人的眼光确实不差,舒兰自然是来得满意,可一码归一码的,再是认同,再是欣赏,也并不代表她就要从善如流的答应对方的所求,如此,便是只见她挑了挑眉淡淡抛下一句。

    “就当夫人说得有理,可夫人也应该明白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的道理,有些事儿可一不可二,我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你呢?”

    “奴才明白四福晋的意思,奴才可以……”

    “夫人莫要心急,想明白了再说,就依着夫人方才所说的,想来夫人也应当明白,到了咱们这份上,我并不需要谁人来锦上添花,说得更明白点,我们雍郡王府既得皇阿玛看重,又得太子爷青眼,便是不管这一朝还是下一朝都已然是立于不败之地,若只是求点钱财,但凡是我透出一点这方面的意思,就有数之不尽的人上赶着来给咱们送钱,如此,我又为何非你不可?”

    事实上,舒兰确实是对李舜娟起了拉拢进自己阵营的心,而从利弊分析来说,早先她之所以会插手汪紫菱那档子事,除了想要先下手为强让胤禩等人的心思落空,另一方面也是想给自己留下个可用之人,便是与其将来再找机会拉拢,顺水推手顺势而为一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想是这么想,要谋得最大的利益话就不能这么说,这才有了这番看似为难和拒绝的一番话,好在李舜娟并不是什么蠢人,慌乱了片刻之后亦是极快的领悟了过来。

    “四福晋,奴才以为这话可是得掉个个儿来说。”

    “嗯?”

    “他们能给的,奴才一门能给,他们不能给的,奴才一门也能给。”

    “夫人倒是来得自信,何以见得呢?”

    “这天下间有钱财者是多,想要上赶着往雍郡王府送的人确实也不在少数,可是这一千两是钱,一万两也是钱,若是论起这钱财的多少,咱们李家说句富可敌国也并不为过,便是那些个加起来也不定有奴才一家能拿出来得多,另外,主子爷最是不喜欢结党营私,来的人多了但凡被人揪住点尾巴就少不得被扣上些了不得的名头,然而咱们李家世代经商却是钱来得极为干净,又向来不插手前朝之事,便是压根就不用担心这一点,等于没有半点后顾之忧。”

    李舜娟暗道这皇家中人到底来得不同凡响,眼瞧着话说到这份上,想着自家老爷子的提点再不敢藏私。

    “此外,最重要的,有钱的不一定有权,有权的不一定有威望,咱们李家虽是没出什么当权之辈,却是在几代的经营之下总归是有着不小的名望,关键时候,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行商之人最重诚心,得人恩果必然铭记于心以毕生之力来报答,便是奴才自信,论起忠心定然是要比那浸润在权柄之争的朝中人来得从一而终,望四福晋明鉴。”

    “晓之以情动之以再理诱之以利,你家老爷子可还真是深藏不露之辈。”

    “四福晋,奴才……”

    李舜娟的话确实说得不错,天下有钱之人何其之多,若不是李家有着这样那样的种种优势,又怎么至于才一到京城就成了众人眼中的肥肉,只是舒兰并没有因为对方戳中了自己的心思就变动半分神色,反倒是一针见血的直接道出了李舜娟最大的依仗,眼见着对方脸色一变,再度从一脸笃定变得心虚没底儿,才道是火候到了,慢条斯理的淡淡抛下一句。

    “我向来喜欢聪明人,便是看在李老爷子的份上暂且应下你这一茬儿,但愿你能如你所言那般,莫要叫我失了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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