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糕?”

    对于舒兰直接了当所抛出的三个字,李静琬并没有上赶着立马附和,而是一边故作出一番正在努力回想的样子,一边用不大却能让胤禛舒兰清晰听见的声音细细念叨着——

    “钮祜禄妹妹拖大厨房的人送来菊花糕似乎正好是午膳之前,我想着马上就要开膳了就摆在一旁没有动,弘时素来不怎么喜欢这些个糕点也没什么兴趣,倒是弘昀似乎瞧着这颜色来得好看闹腾着要,然后叫嬷嬷给掰着尝了一口,当时我也不以为意,难道……”

    果然是有后招。

    舒兰虽不知道李静琬动了坏心思,也不知道她具体想要怎么着,却到底一直防范着,便是对方有张良计她就有过墙梯,李静琬前脚才在那米糊小盅里加了料,后脚就被她安插在这院子里的人给掉了包,是以,她并不担心这膳食里能验出个什么东西,换句话说,就是真的验出来了她也有的是办法全身而退,甚至直接把屎盆子给扣到对方头上去,便是眼瞧着对方被自己破了一招之后,又反应这样快的开始了第二招,舒兰不由得在心中轻笑一声。

    比起里里外外想了一大圈的舒兰,胤禛显然没想那么多,可是看着李静琬这攀扯完了一个又来一个的劲头,却也明显的有些不耐烦,只是碍着眼下里还不知道弘昀是个什么情况,身为额娘的李静琬又勉强算得上受害者之一,连带着这事儿确实还没算扯清楚,一切皆有可能,便只是皱着眉并没有直接发作出来。

    而胤禛夫妻二人不说话,李静琬这戏自然也唱得有些尴尬,然而就在她琢磨着是先将错处揽到自己身上来个以退为进,还是干脆跪到胤禛膝前求做主的时候,候在门外的苏培盛却是突然快步走了进来——

    “爷,福晋,钮祜禄格格来了。”

    “哦?”

    人都到了门前,且这事儿似乎扯到了她头上,胤禛和舒兰自然没有不让人进来的理儿,而被叫进来的钮祜禄氏却也不显得有半分惊慌,只是衣裳头发略显随意,看得出过来得着急,便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之后不等舒兰问明来意,就自顾自的起了话头。

    “奴才午睡起来就听见底下人说四阿哥发了急病,原是不想在这当口儿上来添乱,可打听来打听去横竖没个准话,心里头又来得着急,便是不请自来的过来了,望爷和福晋莫怪奴才自作主张。”

    “唔,也算你有心了,太医刚刚进去还没出来,既然来了,便坐下一起等等吧。”

    “是,奴才谢过爷和福晋。”

    听着太医来了,钮祜禄氏似是松了一口气,可面上仍是带着担忧和着急,便是前脚才坐下就又将目光转到了李静琬身上。

    “这早上请安的时候还听李姐姐说两位阿哥来得身子骨康健,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这幅模样儿?连我听着这信儿都忍不住心下一惊,可想李姐姐这心里头该多揪心,只是两位阿哥吉人自有天相,又有爷和福晋在这镇着,想来是一定会逢凶化吉的,李姐姐可宽宽心,莫要太过难过累了自身才好。”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横竖得了急病的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说得轻松!”

    “呃?李姐姐您……”

    “别挂着这幅虚情假意的模样儿,若不是你,我的昀儿怎么会变成眼下这幅模样儿?”

    眼见着自己的话都说到了这步田地,而这做出菊花糕的始作俑者也来了,胤禛和舒兰却还是那副不动声色走一步看一步的模样儿,李静琬不由得心下着急又憋屈上火,便是眼瞧着钮祜禄氏自己上赶着将话头扯了过来,哪里还能放过这么个机会,压根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连珠炮般的发作了起来——

    “钮祜禄氏,也亏得我李静琬是个眼瞎的,居然原先还觉着你是个好的,听着大厨房的人说你为着弘昀弘时特意将菊花糕做得软糯了些,只为了方便两个孩子克化,心里头还感念着你的好,想着得给你送点什么东西才好,却没料到你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若恨我请安那会儿说话来得有些不客气你拿我发作便是,为何要将火撒到这无辜的孩子身上?弘昀前脚才吃了你的菊花糕后脚就成了这幅模样儿,钮祜禄氏,你,你当真好狠的心!”

    “我……我真是冤枉哪,您比我来这府里好些年,虽是与我位分一般却总得称您一句姐姐,便是姐姐对妹妹的说话不客气些实在当不得什么事儿,难不成我为着这两句口舌之争就要下毒手吗?甭说于情于理都犯不上,就说福晋掌家的手腕,我就怎么也不至于蠢到这份上吧?”

    “你还切齿狡辩!”

    “李姐姐,我这只是在就事论事,您想想,这糕点是福晋尝着好临时叫我做的,我事先既不知道今个儿要给四阿哥做糕点,又怎么去准备?退一万步来说,我做糕点的时候还有着大厨房一应下人帮着打下手,人多嘴杂的我哪有什么机会动手脚?您可别真的以为我有那通天的能耐,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就能将大厨房的人都给收买了去罢?”

    “你……”

    钮祜禄氏这话面上看起来似乎是无懈可击,可若是细细琢磨一番却有的是空子钻,旁的不说,便是这藏毒,指甲里,发丝上,袖口上,哪哪儿都能行,便是见着对方这幅言之凿凿的模样儿,李静琬自是来得一百个的不服气,然而正当她憋了一肚子话想要全部反驳回去的时候,在上头冷眼瞧了老半天被吵得脑仁子都开始疼了的胤禛却是看不下去了,便是猛地一拍桌案一把抢过了话头——

    “行了行了,你们还有完没完?!”

    “爷,奴才……”

    “一个两个的都当爷和福晋是死的不成?要是吵吵嚷嚷的就能得出个结果,外头还要官府做什么?朝中还立刑部做什么?当真是应了方才福晋那句,好端端的孩子便是没事也得叫你们闹出事儿来!”

    “可是……”

    “行了!是非黑白爷自有定断,待会叫太医再来验验,若是这菊花糕里头真有个什么,爷自然不会轻饶,若是没有,那你也该收收你这性子了,甭仗着生了几个孩子就在这后院之中搞风搞雨无法无天,连带着这院子里的下人也该好生盘查盘查,别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不上心才折腾出这么桩幺蛾子,爷没那么多时间来跟你们擦屁股!”

    胤禛轻易不插手后院的事,也在舒兰的调/教之下轻易不发怒,便是眼见着这位爷一方面正儿八经的接过了手,一方面似乎有发怒的前兆,殿中众人不由得瞬间噤了声,只是今天注定是个多事之日,还没等这份平静多维持片刻,就只听见内殿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桌椅倒地的声音,和嬷嬷丫头的尖叫声——

    “不好了,小主子,小主子怕是保不住了!”

    整个大厅随着这一句话瞬间陷入了死寂之中,明明只在菊花糕里加了点巴豆粉的李静琬不由得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满心满脑都回荡着一句‘怎么会这样’,而一旁端坐在主位上的胤禛和舒兰也下意识的齐齐站起了身,使得跪在厅中回话,暗道今天倒了血霉的太医亦是忍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

    “回,回王爷和福晋的话,小阿哥似乎是误食了什么剧毒之物,然后紧接着又用了午膳,催动了胃力,使得毒物极快的入了五脏,若是成年人或许还能用虎狼之药尽力试上一试,可这么小的孩子,便是,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望,望王爷福晋节哀。”

    “……剧毒之物?”

    胤禛的眼底深处飞快的闪过了一抹寒光,面上的神情却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有额角爆出的青筋暴露出了他此刻的愤怒,他勉强深吸一口气稍缓了下情绪,然后抬起手指了指一旁小案上的菊花糕。

    “你看看那个。”

    “是,是……就,就是这个!不过这个糕里头似乎又不只是有毒药,好像还掺了点……”

    太医先是拿起菊花糕对着光仔细瞧了瞧,再又掰下一块在鼻尖闻了闻,然后又拿了个小碗兑了点不知道什么药水把菊花糕放在里头拌了一拌,眼瞧着那原本透明的药液刚刚加入菊花糕就变了颜色,太医脸上也顿时变了颜色,只是抬起头来刚想再说上什么,又在胤禛满是冰冷的目光之下瞬间低下了头。

    “钮祜禄氏你这个贱人,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看见太医撂下了准话,胤禛的脸色也一如锅底灰一般,一副风雨欲来之兆,因着方才的噩耗浑身无力跌坐在地上的李静琬像是突然打了鸡血一样,直接从地上蹦起来朝着钮祜禄氏就狠狠掴了一巴掌——

    “你个贱人,你好狠的心,竟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接要了弘昀的命,他,他还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你怎么就下得了手,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报应?不怕午夜梦回时弘昀来找你索命吗?!”

    “李姐姐,我没有,我没有啊!”

    “太医都说那菊花糕有剧毒了,糕是你做的也是你叫人送来的,不是你难道是福晋吗?!”

    “你……”

    “都给我闭嘴!”

    平白无故的失了个孩子,作为阿玛的胤禛当然不痛快,可是有一句说一句的,除了阿玛这个身份之外,他从出生时候被扣上的是皇子的身份,这也就注定了他这辈子无论做什么事都离不开利益,离不开权衡。

    简单的来说,弘昀固然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其额娘并不得宠,不过是个比起侍妾稍微好上一丁点儿,连玉牒都没上的格格,母凭子贵子凭母贵,翻了天也不过是没嫡子当前尚且能拉出来充数,有嫡子当前就得靠边站的庶子。

    此外,就是暂且抛开舒兰在胤禛心中的地位,只说弘晖弘晙景娴三个小包子,无论是作为皇长孙出生还是龙凤呈祥的吉兆,都给他带来了切实的利益,这般之下,什么都没能给他带来,生来就代表着不吉利的双生子,自然在胤禛心中的分量有限,再加上他膝下的孩子夭折也不是这头一遭,便是比起弘昀的死,让他更为惊怒的是府中竟然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下这样的狠手,将他视若无物。

    如此,眼见着一桩事儿没弄明白,又多了太医要打点,且这二人还没眼色到自报家门上赶着把其中的污糟事在外人跟前捅出来,胤禛不由得更加勃然大怒——

    “来人,她们要是再多说一个字就给我狠狠掌嘴!”

    胤禛从不信奉什么做人留一线,打人不打脸那一套,没触到底线一切好说,触到底线就翻脸不认人,便是眼见着他这幅模样儿,甭说李静琬和钮祜禄氏瞬间闭了嘴,就是舒兰也眼观鼻鼻观心半句话不说,更别说从没见过这般的太医,感觉到胤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连头都不敢抬。

    “张太医,本王听说你的儿子马上也要进太医院了吧?”

    这死儿子在皇家不算什么稀奇事,可在自家院子里被活活毒死的内由一旦传了出去,却少不得得让他白白得一通训,连带着舒兰也在德妃跟前得不了好,便是胤禛将先治外再攘内的心思贯彻得十分彻底。

    “说起来张太医一门也算是杏林世家了,张太医的父亲是曾十分过先帝爷的,就是孝庄文皇后也十分的赏识,到了您这一辈儿,也很得皇阿玛的看重,倒着实是劳烦张大人走上这一趟了。”

    “不,不麻烦,微臣原就侍奉过孝懿皇后,说句拿大的,算是打小看着王爷长大的,便是甭说此行原就是微臣的本职之事,就是您还有什么用得上微臣的地方,但凡微臣使得上点力都在所不辞,只今个儿您府上小阿哥因伤热去世,微臣医术有限无力回天,望,望王爷恕罪莫怪才好。”

    能在宫中任太医之位混出点资历的都不是什么蠢人,便是得了点话头之后,张太医飞快的会过了胤禛的意,顺着梯子赶忙爬了下来,一人得了赏一人如了意算是勉强揭过了这一茬儿,而眼睁睁看着太医告退离去,瞧着这明摆着的下毒竟在三言两语之间成了什么劳什子伤热,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李静琬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爷,弘昀,弘昀走得这样无辜,您可得为他做主啊!”

    “钮祜禄氏,你有什么话说?”

    “回爷的话,奴才是无辜的。”

    胤禛被李静琬吵得脑仁子疼,眼见着对方来来去去就这么一句便是压根懒得搭理这一茬儿,直接将目光转到了钮祜禄氏身上,相较起临近崩溃哭喊得毫无形象可言的李静琬,钮祜禄氏显然讲究得多,哭归哭,却轻咬着贝齿透着股子倔强劲儿。

    “奴才虽不像福晋出生于什么名门大户,可自小阿玛额娘就教导奴才要谨慎做人低调做事,奴才进府不过一个多月,德蒙天恩爷和福晋都对奴才极为厚待,便是奴才感恩还来不及,又怎会做出如此之事来给爷和福晋惹麻烦?总不至于真像李姐姐所说,就为了那口舌之争就白白葬送一条性命吧?说句不那么中听的,小阿哥的命虽是来得金贵,可奴才总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命去一命换一命吧?这对奴才来说又有什么利可图?”

    “此外,就像奴才方才说的,奴才事先并不知道要给小阿哥们做菊花糕,压根没得功夫去提前准备,其二做的时候也有一大帮子人瞧着,若是李姐姐不信,大可叫大厨房的人来问话便是,奴才行得正坐得直,求爷和福晋彻查,换奴才一个清白!”

    钮祜禄氏面上说得掷地有声,可低垂着的眼眸之中却飞快的划过了一抹精光。

    她之所以重生而来这么有信心能够翻盘,一方面确实是自觉有先知在手,另一方面则是自认为上一世的苦难没白受。

    想着原本还没入门就惹了弘历不喜且不过是个侧室的景娴,竟是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先后干掉了最得弘历宠的高氏,和最得弘历信任的富察氏,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这其中的点点滴滴,有太多能让她直接套用到这雍郡王府之中。

    远的不说,就说眼下里这一桩,她就完全可以套用景娴刚入府没多久,被富察氏扣上屎盆子说陷害永琏那会儿,景娴用来唬住了弘历的应对之词,便是虽然这毒是她下的,她也一点都不怵,还自以为能够像预料之中,如同当初景娴将球踢给高氏和富察氏一般,将嫌疑转到给下马威心切的李静琬,和借刀杀人一石二鸟得利最多的舒兰身上去。

    然而,俗话说的好,智者千虑都必有一失,更别说她这么个连智者都算不上的俗人,便是她首先就忽略了胤禛可不像她那宝贝儿子弘历一般来得好糊弄——

    “看起来你虽是没有理由这样做,但是并不代表你不会这样做。”

    “呃?”

    还沉浸在用乌拉那拉家人的法子来对付乌拉那拉家人,让舒兰溃不成军幻想中的钮祜禄氏,全然没有料到胤禛会是这样的反应,从根本上就堵住了她所有的话,便是一时之间直接愣在了原地,可更让她没有料到的是,被她效仿的乌拉那拉景娴正是眼下这雍郡王府中的二格格爱新觉罗景娴。

    景娴自打钮祜禄氏进门就格外上心起了后院里的大小事,只怕对方跟当初一般抽冷子来上点幺蛾子,便是前脚胤禛夫妻二人才离开,她后脚就一骨碌的爬了起来,还捯饬着自家大哥叫人四周围的打听消息,如此,就在这胤禛虽然没有减少对钮祜禄氏的怀疑,却也没有发怒的当口上,主院里便是突然传来了景娴晕过去的消息,直让向来就疼闺女的胤禛顿时变了脸色——

    “钮祜禄氏,若是景娴也因着你那劳什子菊花糕有个什么好歹,本王定叫你全家吃不了兜着走!”

    作者有话要说:肥肥的一大章,补齐两天的量,打个申请,作者君准备明天休养生息好好养个伤,于是,咳咳,请个假后天再更新,记得要想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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