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粥铺的后头是绿衫和绿萝居住的地方,平日里,这边只有她们姐妹二人居住,宋磊每每要到后头来,都被绿萝给拦住了。

    可今日,因着宋长平的原因,绿萝亲自将二人迎到了后院。

    宋磊想起前几次来看望绿萝时,绿萝的身子已经大好,有一日,她着一身霜白的衣裳,脸上不染半点脂粉,远远地望着他笑,当下他便迷醉过去,恨不能只停留在那一刻,两人直到了白头。

    而此刻,他更是恨不得,就停留在那日那时,她美,他陶醉。

    可是后来,绿萝却是巧笑盼兮地牵着他的手,半是凄楚半是委屈地问道:“石头,你能不能想法子,让我再回到爷的身边伺候?”

    宋磊低头看跪在院子中央的绿萝,有片刻的晃神。

    后院的上头,赫然写着“慕平阁”,此间主人的心思,不过一个匾额,已是呼之欲出。

    可是院子里的人,此刻却是全盘否认。

    “大爷,我近来一直不在铺子里,即便是今日回来,也是因着宋府放了假。您说的那流言蜚语,我更是全然不知情!”

    绿萝斩钉截铁道。

    “所以说,这全是绿衫一人所为?”宋长平的手指轻点石桌桌面,问这话时,却是望着绿萝。

    只见绿萝面色苍白,轻轻按了按绿衫的手,绿衫慌忙地抬了头,片刻后,却是缓缓点头。“是,大爷,全是我一人做的。”

    身边突然猛地落下个茶壶来,瞬时四分五裂,宋磊失神落魄地望着摔碎了的茶壶,片刻后却是苦涩地笑了:“绿衫,你住着大爷赏给你们的院子,还敢睁眼说瞎话不成!方才我们在隔壁,什么都听得真切!”

    绿衫的身体震了一震,应道:“石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这话确然是我一人所传。粥铺里多的是客人,我不过说两句,他们听到了,传出去,自然是有的。我也只是说闲话罢了,谁叫他们爱传这些?”

    “方才你去得,可不是什么粥铺。”

    宋磊似笑非笑地望了绿萝一眼。却见她片刻之间,扬手打了绿衫一巴掌,“大爷这些年于我们如何,你如何不知?你为什么要对大爷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妹妹,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大爷,对得起我!”

    “姐姐……”这一巴掌委实来得太过突然,绿衫捂着脸怔住了,绿萝却是伏□去,哭道:“大爷,是我没教好妹妹,你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您若是不消气,我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伺候大爷……”

    “我身边的人多,还真不需要你伺候。”宋长平冷哼了一声,又问绿衫,“你依旧还要说,那些流言蜚语,全是出自于你?”

    绿衫默默又一点头,宋长平起身踱了两步,随手却是摘下绿萝头上的珠花,只见金雀儿祖母镶底儿,缀着两颗大小均匀的南珠。

    “这珠花费了不少银子吧?”宋长平淡淡笑道。

    绿萝脸上白了一白。

    宋长平却是自言自语道:“我记得初初见你二人时,你身子不好,绿衫却是活泼。面儿上你是姐姐,可是实际上,却是绿衫处处护着你。当日在街头遇见你二人,是绿衫讨要了馒头,自己一口没舍得吃,全给了你,我可曾记错?”

    “不蹭记错。”绿萝身子一抖。

    “往后,你们二人在我身边,不论何时,你犯了错,全是由绿萝扛着,我虽知道,可是要打要骂,仍旧落在绿衫身上,你可晓得为何?”宋长平又问。

    绿萝摇了摇头。

    “我就想着,哪一日,你能明白你妹妹对你的心思,你哪一日,才能真正做个姐姐。”宋长平笑道。

    “大爷,你说的什么,我不懂……”绿萝还要辩解,宋长平却是偏了头问绿衫,“这么多年却是你护着她,你不让她受委屈。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你身上,你依旧不肯说她半句不是?”

    那一厢,绿衫早已没了声响。

    头上的大太阳晒着,绿萝的后背全都汗湿了,她的心却是一点点地沉下去。半晌,她终于变了脸色,阴仄仄地笑了笑,道:“是我做的又如何?”

    “绿萝……”绿衫在一旁扯了扯她。绿萝甩了她的手道:“是我散播地又如何?她若是没做过,又如何怕我编排!大爷,我就是要让你看看,那个贱-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长平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示意绿萝继续说下去。

    “她确然是夺了向大小姐的婚事,也确然为人嚣张跋扈。”绿萝扬了声笑道:“大爷,你心心念念放在心头上的人,压根就是个贱胚子,从前她还,她还同那个叫温玉良的表哥勾搭在一块!”

    “温玉良……”宋长平冷笑一声,“从前你大奶奶确然看错了人,可如今她身边有我。我就喜欢她为人嚣张,又如何?我的婚事,又容得你来管?”

    绿萝的脸色霎间变得苍白,宋长平的态度这般明白,她算哪根葱那根蒜,哪里能管得了他。

    可是她恨啊,“若不是因为她,大爷怎么会将我逐出府外……”

    “从前我不说,是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绿萝,我会逐你出府,是因为你不该有的心思太多了。不论大奶奶进没进府,你总会离开宋府。”

    “可是你又留我在雍州,若你真不愿见我,大可把我逐出雍州!”绿萝最后挣扎道。

    宋长平终是摇了摇头,“若是按照我的意思,我老早将你二人送回蜀州。我给你们备下的铺子,房子,全在蜀州。”

    绿萝乍然抬起头来,眼里是弥蒙的一片泪水,宋长平点了点铺子,讥讽笑道:“这铺子,是石头用攒下的钱给你们备下的。”

    她利用绿衫对她的好,处处隐在绿衫后头,让绿衫成了那恶人。

    宋磊对她好,她却毫不怜惜地践踏,以求达到自己的目的。

    看似出水芙蓉一般的绿萝,身后一片黑暗。

    宋长平起了身往外走,回身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宋磊,“方才你还同我说,你心仪绿萝,此刻呢?”

    再看闷不做声,脸色铁青的绿衫,“这么多年维护,你可值得?”

    ******

    “听你这么说,绿萝也就两个人对她好一些,你这么挑拨离间,似乎不太厚道。”夜里,云欢搂着长平的脖子问。

    “有什么不厚道的。”宋长平低声道:“其实绿衫和石头心里头都明白,我不过是点明了罢了。”

    若不是绿萝做到这个份上,他也不愿意做这个坏人。

    对方若是个男人,如温玉良一般,他还可以粗鲁粗暴地以身体上的伤害做威吓。可是他宋长平不打女人,绿萝自离了宋府也不算他手下的丫鬟,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用这种法子。

    希望点醒了她,能幡然悔悟也好。

    “若他们还执迷不悔呢?”云欢不可思议道:“你要晓得,有一些人啊,就是要无怨无悔地对旁人好。”

    “大约不会吧。”

    长平暗自想着,似乎石头黄昏时回来时,来禀报了下,说是绿柳同绿萝二人大吵了一架,两人决定去蜀州投奔亲戚,再不回雍州来,而平安粥铺已然歇业了。

    “你姐姐倒是舍得,那么贵重的祖母绿珠花也舍得给绿萝。”长平啧啧道。

    其实事情并不难猜,绿柳绿萝毕竟是从宋府出去的丫鬟,却能对向府的事儿知道的那般清楚,还能准确地说出温玉良和云欢曾经的事儿,这事儿同向府的人就脱不了干系。

    再者,又听说绿萝近来都在向云锦身边伺候,再看那珠花……

    这向云锦啊,真是要同云欢纠缠到底了,好在少了个绿萝在她身边,总算少了分威胁。

    照他看来,有些女人虽则表面凶悍,心有猛虎,却能细嗅蔷薇——以他家小娘子向云欢为例,再是悍妇,再是野蛮,可是内里的温柔,却足够让他沉耽其中。

    有些女人,虽然表面柔弱如菟丝花,可是心里却住着毒蛇和蝎子,啃你一口,啄你一下,那就得丧命——这样说来,向云锦和绿萝似乎是一个道上的姑娘。

    “但愿你说的那个绿萝此去太平。过几日向云锦就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要是挡不过来,你就给我上!”

    云欢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把长平给逗乐了,云欢搂着他脖子道:“你可别笑了,我都愁死了。”

    今儿一早绣屏便来她这了,王氏身边说好要来的那个张妈妈临时出了点事儿,换了个姓季的婆子。

    几个人商议到如何安置那些要来宋府学习的小姐时,云欢原本想着,王氏的院子一旁倒是有个空的院子,来三四个小姐一同住几日,倒也无妨。结果同季妈妈一商量,季妈妈赶忙阻止,说是那个院子长久未有人住,眼见着客人就要来了,若是住进去,恐失了宋府体统。

    “孙姨娘那还有个空院子,我瞧收拾地倒也齐整。”云欢又问。

    绣屏踟蹰道:“院子空倒也是空着。只是四小姐年前求了老太太,说是现下同三小姐住在一个院子里头,太过拥挤。老太太倒是没答应,但是老爷应下了,说是过几日把那院子再修葺修葺,让四小姐选个好日子就搬过去。”

    “那不是又不成?”云欢眉间都皱成“川”字了。

    “四小姐的脾气,大奶奶您也是知道的。”绣屏低声道:“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若是您这会占了她院子,她指不定就说您是故意跟她过不去。”

    若是放在从前,绣屏决计不会将话说得这么直白,果然是变成了自己院子里人的,就变得贴心了。

    季妈妈接了话头,也说道:“我昨天还听夫人说,四小姐就是怕您占了她的院子,今儿想着要搬房子呢。这会您管家,若是您真要借她院子用,她也没什么由头推辞。就怕回头,孙姨娘又要在老爷跟前说点什么。”

    云欢只听她二人说话,一个人老太太身边来的,做事务求息事宁人,另一个从王氏那来的,恨不得她去跟孙姨娘干一架的姿态……

    哎,她就是个肉夹馍啊!

    他们话说得直白,更是事实。

    云欢叹了口气对长平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却不敢四处点火,就怕引火自焚。喏,眼下,就剩下离咱们院子最近的梨香院空着,从前我还想着咱们院子偏,安静!往后这几日啊,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15号滴。听说晚上有流星雨,祝福大家心想事成!【周末两天依然在上班的我桑不起,完全没心思看流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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