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在那头滔滔不绝,类一直沉默地听着,望着身前的搪瓷茶碗出神。许久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先好好睡一觉,以后再说吧。”

    木已成舟。

    西门虽然表现得气急败坏,却也明白‘既然已经招惹上了阿司,类想顺利脱身,几乎不可能’的这个残酷事实。

    ——吃素吃太久了的老虎终于碰到了梦寐以求的肉食,得到允许后开开心心地啃了好几口,谁能天真地指望尝过美妙滋味他去大公无私地主动放开,

    开玩笑。道明寺的词典恐怕都不知道‘让’这个字怎么写。

    怕是会穷凶极恶到把前来夺食的人都痛快地撕成碎片,一个不漏。

    哪怕是狡猾如西门,事到如今也唯有懊丧地独自扼腕叹息的份,恨只恨自己当初太优柔寡断顾东顾西,才导致错失大好时机。

    淡淡地道了句晚安,类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抛下还不知道在想什么而脸色变得阴鸷的友人,连一个安慰性的拥抱都吝于给予,决定先行回房。

    美味的宵夜都被他毫不留恋地放弃了。

    ——反正,既然是超出能力范围外的因素,考虑太多也没意义,事到临头躲也躲不过。

    这个轻飘飘的念头浮上来,但类的内心深处却显然认定这是在幼稚地逃避现实。

    证据便是随后遭遇的失眠体验。

    这种情况对一向嗜睡成瘾的类而言,无疑是极其罕见的。

    进房之前,彻底侵占类的大脑的唯一念头就是‘休息’,可真正躺到那张看似无比吸引人的大床上后,原本一片空白的脑海里突然又纷乱繁杂起来,惫懒欲睡的状态消失无踪。

    甚至连清爽松软、凉滑舒适的寝具也未能宽慰到类那颗焦躁的心。

    原来这就是失眠的感觉吗。

    无所适从,类漫无目的地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不禁微恼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几分钟,又转念一想,干脆将手伸到床头柜上小心地摸索着,指尖很快碰到了放在那里的砖头手机。

    半坐起来,他把柔软的大枕头堆叠起来当做一个临时靠垫,踌躇着把那张私人号码芯卡装进去,接着按下了开机键。

    ……

    果不其然。

    类纠结地揉揉眉角,简直不忍直视。

    屏幕上第一时间弹出来的,是200通来自某位叫道明寺司的大爷的未接来电提示。

    还有同样多的语音留言数。

    其他友人的致电恐怕早被无情地淹没了吧……

    类无语地粗略扫过,随便挑了几条听,发现内容基本都大同小异的。

    宗旨只有一个——‘类,回来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

    他绝不怀疑若不是来电显示的上限只能容纳200条信息,实际的来电数一定会达到一个更高更恐怖的单位。

    或许先拉黑一下阿司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这个念头有些诱人,类终究是克制着没去做,谁知道会不会后患无穷呢。

    他最后选择直接把阿司这方面先放在一边不管,犹豫着拨通了美作的电话。

    ——阿玲那么聪明,找他商量一下,说不定会有办法解决目前的窘境呢。

    类乐观地想。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足足响了七八下,位于那头的人方匆匆忙忙地接起。

    按理说由于时差,东京现在该是白昼才对。

    类不由得暗自思忖,阿玲是做什么去了?

    “类?真的是你?天,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去l.a了!”

    美作掺杂着犹疑和惊喜的声音透过机械,清晰地传来。

    听着阿玲语含关切的抱怨,类忍不住微勾唇角。

    鉴于夜深人静,他特意压低了声音:“是我。阿玲,你现在——”有空吗。

    殊不知美作却在下一秒急切地打断了他,随即歉意地道:“抱歉啊类,我暂时有点事,马上解决掉然后回拨给——”

    “阿玲~怎么调个酒也需要那么久?我的马丁尼呢~”

    把美作辩解的话扼杀在半路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话里透着的是表露无遗的亲昵。

    类唇角的笑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微微蹙起的眉,握着手机的指在无形中骤然一紧。

    美作先是顿了几秒,然后相当不耐烦地冲来人敷衍道:“慧香我都说了让你等一下,有什么好着急的——喂喂喂,类?类?类?!”

    尚未赶得上打发掉挤到身边不老实地蹭来蹭去的人,回答阿玲的已然是无尽的忙音。

    远在洛杉矶的这头,早在美作刚吐出第二个词组的时候,类便面无表情地重重摁下了挂断键,为免对方打来解释些没营养的废话,还颇不满意地顺便把电池也一起拔了出来,当垃圾似的随意扔到一边。

    又孩子气地再踩上几脚。

    最好能且同隐约涌现的失落和烦闷一并压下,置之不理就好了。

    大白天的就跟漂亮贵妇搅合在一起,喝美酒再滚床单,阿玲真是好雅兴。

    ——不对,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挂电话这种幼稚的、近似吃醋的行为可真是莫名其妙。

    ——为什么会油然生出种不愉快的感觉。

    明明前世的阿玲跟别人商业联姻,举行婚礼的当天,自己不也能无动于衷地当他的伴郎,微笑着送上祝福,良好地保留了双方诚挚的友谊的吗。

    阿玲的身边总有着形形j□j的女人。

    在他继承家业后,巴结的人更多,当真是占了所有的天时地利,越发经验丰富,阅尽千帆了。

    没有重新躺回床上把时间浪费在发呆上,类赤着一双脚,踩着崭新平整的榻榻米,不疾不徐地拉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万籁俱静的世界。

    类仰头望去,只见上方是如洗的墨蓝星空,银河璀璨,夜风沁凉,一轮皎皎明月傲然高悬,清湛的银辉洒落美轮美奂的庭院,光影斑驳。抬头望去,又像是在枝叶繁茂的枝桠缀上了一层耀眼的寒霜。

    被这份静谧安宁所感染,类不禁轻呼口气,仿佛想到了什么,短暂地怔愣了下。

    往前走了几步,类缓缓地露出一个犹如清泉般明净柔和的释然笑容来。

    ——不对。

    怎么能忘记,他可是重生而来的啊。

    尽情地享受新鲜的空气,游览各地漂亮的景色,尽力争取一切想要的东西,以及好好珍惜这三个挚友……才是他该做的。

    而不是像个抱着空坟哭泣的懦夫,只懂得自艾自怨,终日郁郁,满服愁肠。

    也不是一昧地要求保持安全距离,抗拒过分的接近,非逼得自己形单影只不可。

    归根结底,既然以前的他都能看得开、不去在乎那些会有损心情的事物,为什么现在的路反倒变得越走越狭隘了呢?

    还连带着好友们也被拖累了,一起担心。

    真是不应该。

    平时多多沟通了解他们的想法,至于关系的话,顺其自然就好——既然自己都能死而复生,那么,冥冥之中一定是有合理的安排的。

    或许他们对自己的感情是真的产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化。可无论世事怎样变迁,有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那就是,f3不可能真正去伤害他。

    同理,他也不会。

    一旦想通,刚刚还碍于前方的困境就变得豁然开朗了。

    这一晚和类一样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还有尚在牛角尖里徘徊的西门。

    倒不是全因惦念着该如何妨碍阿司对类产生更深眷恋这方面的事,西门只消一想到类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亲自命人布置好的客房里、随时可以碰触到,不容忽视的燥热就渐渐溶入分布血液的脉络中,将灼人的温度领往五脏六腑,深入骨髓。

    他是怎么了。

    ……竟然会喜欢类喜欢到像个不知道如何面对初恋的毛头小子一样,一闭上眼就很自然地浮现对方的身影。

    眼见着天空都泛起了鱼肚白,停下神经质般不断摆弄类所送的玻璃瓶的举动,西门懊恼地哀嚎一声,放弃了垂死挣扎着试图入眠的打算,索性顶着黑眼圈起身,临时起意准备去泡泡温泉,好清醒一下这颗过度亢奋的头脑。

    “少爷,这么早就要起身了吗。”

    负责守夜的侍女站在门外,听到开门声时明显吃了一惊。

    “嗯,准备衣服,我先去泡下温泉。”

    西门看也不看她,心不在焉地应了句。

    热衷于享受之道的家主在位于各地的别墅都像模像样地修建了私人用的人工温泉,还美其名曰是为了依循茶道传统礼仪。虽然无论在规模还是疗养功效上,跟天然的相比都略逊一筹,可胜在方便。

    f4里最爱泡热汤的除了拥有家世渊源的西门外,便是类了。

    为此还时不时特地往西门家跑,光明正大地蹭这项福利,一蹭就是小半天。

    阿玲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往往只当个称职的陪客,享受跟好友一起消磨时光;至于道明寺可就挑剔多了,向来不耐烦类似这样的温吞活动,总是在泡了几分钟后就不耐烦地跑掉,嚷嚷着要干别的去。

    “啊……温泉那里,恐怕不太方便。”跟随的动作停滞了下来,侍女支支吾吾的。

    “怎么了?是循环系统出问题了吗。”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复,西门顿觉匪夷所思。

    他很清楚父亲近日正陪着情妇环游欧洲呢,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欲言又止的侍女这下为难地说:“也不知道花泽家的少爷现在出来了没有。”

    “类?他竟然会这么早起?这简直比树熊失眠还不可思议。”

    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西门喃喃自语着,诧异之情根本遮掩不住。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是个上天赐予的极佳机会,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没事的,照样准备吧,我跟他一起用热汤也没问题。”

    “是。”

    他当然是不介意的。

    但他知道,类肯定会介意。

    所以西门迅速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免得不慎扑了个空。

    胸腔里的心脏跳动的频率蓦地加快,边走边酝酿着待会要跟类说的话,此刻被旖思占据了脑海的西门对自己的唇角始终欣喜地上翘着的这件事都一无所知。

    然而刚转到正对着热汤入口的门帘的走廊上,就连他那徜徉的期待之情都难以压制住浓重的不悦感——远远可以看见门口站着好几个有说有笑地交头接耳着,甚至还探着身子试图往里面偷看的侍女。

    “你们在做什么?管家呢,就放任她们在这里肆无忌惮地骚扰贵客,窥探他人隐丨私吗。”

    死死地拧着眉,鲜少用冰凉严厉的口吻说话的西门怒斥道。经常挂着蛮不在乎的风流笑意的脸此刻阴沉得快能滴出墨汁,昭示着让人望而生畏的风雨欲来,半点都没因说话的对象是女性而放软。

    先有大河原家的猴女对类大呼小叫也就算了,什么时候开始,连类的身体……都成了其他女人能随便看和议论的了?

    西门这回是货真价实地震怒了。

    她们既是羞愧,又是害怕地红了眼眶,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还是领头的那人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上前来作了个揖,声音发颤地解释道:“你误会了、少爷,我们是见客人进去了将近一个小时都没出来,才很担心里面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刚才唤他的名字也没得到答复,所以我们正议论着要不要找男人进去看看——”

    “类!!!!”

    她的话还没说完,对空腹泡温泉过久可能造成的恶果比谁都清楚的西门就直觉不妙,下一刻脸色刷白地跨开了大步,连谴责她们放任类乱来的莽撞都顾不上。

    犹如一架横冲直撞的坦克,他毫不费力地把堵在门口的女佣们粗鲁地撞开,神色凄惶地掀开门帘,站在里面以大理石砌成的地板上,对飕飕窜入脚底的凉气恍若未觉,只顾着心急如焚地往雾气蒸腾、能见度低得可怜的温泉池沿探头四处寻觅,同时拼命地大声地呼喊着类的名字。

    明明置身于温暖的环境,但一想到类或许已经在他的眼皮底下出了意外,西门就犹如掉入了冰窟,彻骨的寒。

    声音因竭斯底里和极端的恐惧而变了调,被高悬着的心焦虑狂跳,几乎快要蹦出嗓子眼。

    没有回音,一直没有回音。

    待他绕到假山后侧,害怕得手脚冰凉、发颤不已的西门才终于发现了危险地将大半个身子沉到水里,脸色呈现不自然的潮红,因血管扩张而浑身犹如煮熟的虾子般通红,胸前的起伏微弱得可怜,眉头难受地紧锁,不知何时起便已经人事不省的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梦幽小美和蠢豆的地雷,地球已经无法阻止你们继续土豪了……

    每天看到裤落落掉节操都很愉快。

    墨家二货开始丧心病狂地自毁性卖萌。

    忆心最近颓软,萎了不说,就连——催更——也消停了。可喜可贺!我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管撸起来也更舒服了!

    苦逼的松鼠似乎还在纠结留言框的神秘消失事件。

    其实我很想回多几句话的,但即使我再才华横溢,面对‘打分’‘加油’催更’,我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除了‘谢谢’啥都说不出口啊……

    哦对了

    你们看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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