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青从兵痞的包围圈中逃出来,咬着牙坚持跑到江畔码头上。

    码头建在江畔一块三角洲上,呈犄角状楔进江道中。犄角两侧停靠着大大小小十几艘船只,夜色中,整个码头俯瞰像极了一只尖头的蜈蚣。

    临近码头的江岸上,客栈挨着货栈,鱼肆贴着马房,十来间房子并列一排,各自紧关着门,尤显静谧。

    离江岸再远一些,一道缓坡向江岸倾斜下来,缓坡上黑压压一片木屋,如刚出锅的粘豆包,一个挨着一个,仿佛只有挤在一起,才能保持站立的姿态。这些木屋低矮逼仄,看着不像是供人居住所建,然而似乎又刚建成不久,门窗、房檐都还未因风吹雨淋、日晒虫蛀而受侵蚀,仍旧保持着原木的光泽和清香。

    木屋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守护蚁后的蚁群似的簇拥着中心处一座高大的古庙。那古庙红柱青瓦、斗拱飞檐,如下山猛虎,俯视着江畔,颇有气势。

    姚青站在货栈客栈与木屋群之间的码头上,不知该逃向何处。她寻思着从码头上寻条快船,从江面逃脱,可这江口码头难保不是那“黄少爷”和罗队长的地盘儿,从水路走怕会自投罗网。可是走陆路,码头近旁除了这几间客栈货栈,就是那些不明用处的木屋,再往远处,视线所及,光秃秃的全是一片收过了的庄稼地,哪还有藏身之所?

    可木屋群和古庙在这黑夜中透着浓浓的诡异的味道。姚青踟蹰不前之际,一道黑影如风而至,骚猴儿喘着粗气在姚青面前停下。

    “哎呀我的妈呀……可算……可算追上你了……”骚猴儿弯着腰,咧着嘴,呼哧呼哧地将气喘匀。

    “那姓武的呢?”姚青问道。

    “那书呆子……”骚猴儿回头张望了一番,“他断后,大公子你放心吧,那小子枪法准,吃不了亏。”

    姚青板着脸问,“你现在脚下功夫那么好,你干嘛不自己断后?”

    骚猴儿挠挠头,结巴道:“我……我这不是惦记着你的安危么。”

    “你那有喷子没有?”姚青伸手向骚猴儿讨要。

    骚猴儿从怀里摸出两把盒子炮,递给姚青。

    姚青接过盒子炮,按弹夹检查了子弹,又伸手冲骚猴儿道:“子弹!”

    骚猴儿不敢啰嗦,乖乖掏把子弹给姚青。姚青一边揣好子弹,一边迎着密集的枪声,大步向来时方向走过去。

    “赶紧截住他们……”

    “……别让这几个兔崽子上去……”

    “开枪开枪!一个不留!”

    枪声突然密集起来,“砰砰砰砰……”一连串枪响,武岳阳身前的岩石被子弹打得火星四射。武岳阳起身还了几枪,不敢逗留,立即钻进草丛逃走。

    姚青这么一言不发,骚猴儿知道她是真生气了,相反她若是吵闹得天翻地覆,反而无事。骚猴儿急忙追上去,陪笑道:“大公子,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那小子真没事,你看着他跟只呆头鸡似的,其实鬼着呢……”

    骚猴儿话音未落,河畔长草丛一阵晃动,武岳阳弓着身子,一溜小跑跑到姚青和骚猴儿近前。

    骚猴儿撇嘴道:“我就说吧你还不信……”

    “你闭嘴!”姚青打断骚猴儿,迎上武岳阳几步,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身上并无伤势,便不再多问,将一支盒子炮递过去,招呼一声“走”,率先向缓坡上跑去。

    “你们怎么逃出来的?那麻六呢?”武岳阳问。

    姚青闭口不答,闷头前行。

    骚猴儿见姚青脚下步履虚浮,赶紧凑上前扶住她,尖声问道:“对啊,那小子哪去了?他不会自己蹽了吧……他奶奶个爪儿的他还是人么?忘恩负义!白眼狼!这个臭不要脸的,等小爷逮住他非得大嘴巴子呼他……”

    骚猴儿正搜肠刮肚翻着花儿地骂着麻耗子。姚青突然停住步子,武岳阳和骚猴儿顺姚青视线向前方看去,见一个削瘦的身影从近旁的小木屋中走出。骚猴儿一眼认出那人正是麻耗子,当即窜上前去。

    “麻子!你鬼鬼祟祟干嘛呢?大公子眼瞅着差点被那些臭丘八子逮住你知道不?”骚猴儿连珠问道。

    “我让他先走的,我走不动了,连累他也只是多一个陪死鬼而已。”姚青摆手替麻耗子解释。

    “那丢下你一个女人家家的,说一千道一万,他奶奶的……太不仗义!”骚猴儿瞪着麻耗子道。

    麻耗子倒没有一丝惭愧,眨了眨一对死鱼眼,没听到一般,不做任何辩解,只将手里的一块木条递给武岳阳,说道:“木头是湿的,带着草木的酸涩,是新木,这些木屋有些问题,而那座庙,更是透着古怪。”

    武岳阳接过木条,放鼻子下闻了闻,没觉出有什么异样,只嗅到一股潮气。他琢磨着这几日并未下雨,若这些小木屋果真都是刚刚建成,那它的建筑者是谁,其搭建目的又是什么?

    “你聋了还是装傻充楞!”骚猴儿冲着麻耗子不依不饶道。

    麻耗子若无其事道:“你说得对,我是不仗义。”

    骚猴儿气得险些说不出话来,“呦呵,你他奶奶的……还死不要脸了!”

    “别吵了,他们追来了。”姚青劝阻道。她话音未落,江堤上追兵杂乱的脚步伴着老爷车刺耳的刹车声一齐来到。

    “码头上有船,咱们走水路,趁着夜色或能甩脱他们。”武岳阳建议道。

    “书呆子就是书呆子!”骚猴儿翻了个白眼,嫌弃道,“没有风,也没有帆,更没有会掌舵的,你要去江里喂王八?”

    不等武岳阳反驳,麻耗子率先钻进木屋间的缝隙,沿着不足两尺宽的窄巷向木屋群当中的古庙走去。

    “哎,麻子!你他奶奶的又搞啥幺蛾子?”骚猴儿骂道。

    “附近除了那座庙,还有别处可以藏身么?”麻耗子回头道。

    “砰砰砰……”一阵乱枪袭来。

    “别开枪了!早干什么去了?打烂了木房子我要你们命!他妈的,别打了!听没听见!”黄岭怒吼道。

    兵痞和打手们乖乖地收了枪,四下散开,成扇形向武岳阳四人包抄过来。

    姚青见状连忙招呼骚猴儿和武岳阳,“别磨蹭了,跟上去。”

    三人忙不迭追上麻耗子,四个少年在这初冬的夜里,被一伙兵痞追赶得慌不择路,逃到汉口城外这码头旁的江畔上,极其狼狈地钻进这黑咕隆咚的古庙内。

    武岳阳最后一个进到古庙中,他进庙前留心抬头看了一样门上的匾额,上面三个鎏金大字“龙王庙”。

    黄岭此时如围栏里气急败坏的公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恼恨今日出门没有拜菩萨,乃至事事不顺——先是那姓胡的贱人杀猪般嚎叫凭空惹来这几个小瘟神,之后这几个小瘟神二话不说直接开枪放倒两个弟兄,紧接着这几人躲哪去不好,偏偏躲到这龙王庙里面……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眼望着四个小贼进了龙王庙,黄岭只好将怒气转移到罗队长头上,他眼里要喷出火来,对罗队长怒道:“看你办的好事!”

    罗队长跟随在杜先生身旁近十年,既算不得保镖也算不得警卫,可是杜先生的人身安全多半着落在罗队长的头上。杜先生是干大生意的,干净的、不干净的买卖都做,立足黑白两道,跟三教九流打交道。所谓吃江湖饭,交天下朋友,打开门做生意,哪能尽如我意?自然什么样人都会接触,什么坎也都会遇到,对不同人、不同事用些不同的手段,那是免不了的。

    有些手段见不得光,杜先生只能委派十二分信任的人去做。罗队长虽然身手一般,但胜在老练,办事稳妥,更兼跟随杜先生多年,忠心耿耿,杜先生把任务交给罗队长去做是很放心的。平日里杜先生也对其恭敬有加,从无呵斥,是以两人不像主仆,更似朋友。

    罗队长惯于干“脏活儿”,暗杀、绑架这种事没少做,他带领的一干人有哪一个手上没有沾血?全是藏在暗里上不得台面的主儿。黄岭一个纨绔少爷,又哪里瞧得上这些人。他原本就看罗队长大大咧咧一副眼里只有杜老爷的模样不顺眼,觉得他“狗一样的奴才,还真拿自己当人了”,这时候见罗队长坏了自己的事,更是火上浇油,不留情面地连连骂道:“废物,一群废物!”

    罗队长是个要脸的,他跟随杜先生这么多年,也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黄岭把他当做奴才,可他眼里还真没有这个主子,罗队长当即回嘴道,“黄少爷,让放枪是你,不让放枪也是你。咱弟兄们有些糊涂,这几个小贼,咱到底是抓还是不抓?”

    黄岭被罗队长问得一愣,咬着牙用手虚点着罗队长,数落道:“好!很好!姓罗的你觉得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想说道说道,那咱就好好聊一聊:第一,那几个小贼可是从你手里逃出来的,我没栽你的赃吧?第二,那几个小贼手里的枪也是从你们手里夺去的吧?第三,我的两个手下被你放出来的小贼开枪放倒,现在不知死活,我没冤枉你吧?”

    “这……我的责任我绝不会推脱,回去我跟老爷请罪,现在我要去抓人了!”罗队长懒得和黄岭理论,他手臂一挥,就要带领手下一众兵痞,进龙王庙去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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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editorbyjack201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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