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的草木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转眼又是一年秋风起时,瑟瑟秋风打着旋吹过,后山半尺高的碧草被吹得既萧瑟又苍凉。

    碧草吹开处,却有一座孤坟,坟头碑上只写着寥寥几字,逆子宋青书之墓。

    宋青书浑浑噩噩的立在碑前,深思迷乱,不知为何方才被太师父一掌打中胸口,再醒来就立在此处。

    秋风卷着枯黄的叶子吹透他的身体,宋青书蓦地醒悟,原来我竟然已经死了么?

    宋青书脸上似哭似笑,死了的好!很好!

    如他这样的人,以下犯上,背叛师门,欺师灭祖,连对自己视如己出的七师叔也杀了,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死!

    在没有遇到周芷若之前,这样的人他自己也要鄙视!

    生在武当,死在武当,就算武当的人认他是无耻弃徒,也总算在武当给了他一处魂魄安身之所,不至于做个孤魂野鬼在人间游荡!

    宋青书悲从心起,不由得扑在那石碑上痛哭失声。他也想回头,可是他回不来了。

    朝来暮去,宋青书就在自己的坟头前晃荡,他想过投胎转世,可是却没见过地府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都说做鬼也要做个明白鬼,宋青书把自己一生翻来覆去不知想了多少遍,却始终心下难平。

    张无忌究竟有什么好?他自幼勤学苦练的时候,张无忌在哪儿?他善待同门掌管庶务的时候,张无忌在哪儿?为什么只要张无忌一出现,宋青书就该给他让位?

    太极拳太极剑是张无忌的,太师父和师伯师叔们的看中也变成张无忌的,就连芷若也是张无忌的。

    张无忌好在哪儿?就是个滥好人的性格,还与蒙古郡主不清不楚,为什么就所有人都看中张无忌?难道就因为张无忌的武功天下第一?

    宋青书越想越不能释怀,越想浑身的戾气越重,想到痛时他竟时哭时笑,状若疯魔。

    这一日,宋青书正自絮叨,却见一个人影飘然落在他坟前。

    宋青书只看的目眦欲裂,他狠狠的咬牙喊道,“张无忌,你来做什么!”

    张无忌却丝毫不觉,只在他坟前叹气,好半晌,才道,“宋师兄,我们没什么交情,我也本不想来看你,可偏偏却来了。”

    张无忌穿着一袭粗布白裳,眉宇间带了几许风霜,脸色也十分憔悴,“大师伯昨日病逝,不管怎样他就你这一个儿子,总该有人来与你说一声才是。”

    宋青书全身一颤,不可置信的喃喃道,“爹爹不在了?不可能!爹爹武功精深,怎么可能!”

    张无忌站了一会儿,忽然盘膝坐在他坟前,道,“宋师兄,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宋青书正在茫然,闻言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中只诧异,你羡慕我,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张无忌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自言自语道,“那一年你害了莫七叔,弑叔这样的罪名却差点让我背上身。我一时无法,只能听敏妹的话,制住大师伯他们,可偏偏阴差阳错,又碰见陈友谅追杀你……”

    张无忌似是陷入回忆,好一会儿才续道,“大师伯被我点了穴道,那时他以为我害了七叔,对我何等恼恨只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可一听你遇险,眼中立时便换了求肯之色。大师伯何等英雄,为了你……唉,为了你……”

    张无忌叹息道,“你有父亲关怀爱惜,我却无父无母。太师父与诸位师叔伯们待我再好,也是更怜惜我年少失怙。”

    张无忌叹息之中满是遗憾心酸,宋青书听入耳中,心中巨震,身形踉踉跄跄不由得便跪了下去,低声哽咽道,“爹爹……”

    张无忌又叹了两声,道,“若非因为你,大师伯功力深湛,怎会有心求死郁郁而终。宋师兄,父母爱子之恩当真天高地厚,你不知我有多羡慕你。”

    宋青书在自己的坟前不知伏了多久,他时而羞惭欲死时而悲痛难当,末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定要去再看一眼父亲。

    既然自己死了这么久还在世间徘徊,想必父亲也未走远吧?

    宋青书循着记忆中的路向前山真武殿飘去,果然前山处处素白,来往弟子个个腰间系麻。

    武当宋远桥的灵位停在真武殿上,来往都是武林人士前来祭奠。

    宋青书在前山寻了几圈都寻不到父亲英灵,最终只能去真武殿父亲灵前跪拜。

    宋青书正深深叩下头去,外面忽然传来武当弟子唱名,“峨眉派周掌门到。”

    一个俏丽清灵的人影缓缓走进真武殿,在宋远桥灵前上了三炷香。

    武当代掌门俞莲舟躬身回礼,周芷若道,“俞二侠节哀。”

    宋青书心中剧痛目泛泪光,竟不由自主的跟着周芷若走了出去。

    只见周芷若一双妙目在真武殿微一巡梭,就向着一个角落走过去。她轻声唤道,“无忌哥哥。”

    张无忌脸色依旧十分憔悴,“周掌门。”

    周芷若微一沉默,低声道,“无忌哥哥,节哀顺变。”

    张无忌叹了口气,道,“多谢周掌门今日来拜祭大师伯。”

    周芷若道,“宋大侠侠肝义胆,做了无数善事,我今日来是应当的。”

    张无忌点了点头,目露哀痛,也不怎么想说话。

    周芷若却许久未见张无忌,只说了这两句话就又冷场,心中难免觉得不足,也不知怎么,忽然道,“宋大侠一世英明,可惜没能养个好儿子,难免拖累了他的名声。”

    张无忌却一拧眉,道,“周掌门,纵然宋师兄有天大的不是,天下人谁都可以说他不好,却只有你不该。”

    周芷若定定的看了张无忌一会儿,才道,“无忌哥哥,你虽然不当明教教主了,可人却也不一样了,也会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了。”

    张无忌意欲辩解,周芷若却阻住他的话头,道,“我知道武当的人都是怎么想的,他们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怕是都想着我红颜祸水害了武当少侠。可我从来没有要宋青书喜欢我,更没有要他去杀莫七侠。你也要把这些事算在我头上吗?”

    张无忌愣愣的看了周芷若一会儿,才摇头道,“你误会了,这两件事确实与你无关。只是少林屠狮大会上,你们夫妻相称……”

    周芷若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两颊梨涡一闪而逝,道,“原来无忌哥哥你介意这个,那只是权宜之计……那时,你与赵姑娘那样要好,我……我……”

    周芷若微一低头,颊边飞起两片殷红,当真是秀美若芝兰。

    张无忌却恍若没有看到一样,只是不停摇头,“你误会了,唉……以前我也不懂,只是我现在才想明白,既然不喜欢,你为何要给他希望?周掌门,你的武功和谋略多少男子也赶不上,可是……唉,你这样利用宋师兄……”

    张无忌叹道,“即使是我看着,也不免心寒。”

    周芷若却寒了脸道,“宋青书欺师灭祖,那样的人也配……”

    宋青书捂着心口,脸上不由得流下泪来,也配什么?也配喜欢她周芷若么?是不是能被她利用,还要感恩戴德?

    原来这样爱一个人,也是会被人瞧不起的。原来他宋青书这样爱一个人,竟也是不配的。

    痛到极处,反倒清明。宋青书望着周芷若,只觉得往日里无一处不爱的眉眼,竟是那样的冷漠。

    他爱周芷若什么呢?他已经想不起来了。究竟是深爱,还是不甘,都已经不重要了。

    也许这就是他宋青书的魔障,一旦勘破了也就放下了。

    宋青书缓缓转身,走回了真武大殿,对着宋远桥的灵位深深叩下头去,满面苦涩道,“爹爹,青书知错了,可惜……太晚了。”

    大错铸成,无可补救,他自己为了迷障折进命去是自找,可惜了父亲与莫七叔,都是被自己牵连!

    夜里,淋淋漓漓的细雨击打着窗棂子,床上幔帐低垂,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躺在床上,似是被梦魇所困,竟出了满头冷汗。

    好半晌,恍似梦魇退去,那少年的气息竟然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少年睁开双眼,轻轻把棉被推到一边,走下床来。

    少年细看了看屋内陈设,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心头大震竟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他直直往内堂跑去,竟用上了轻功。待到刚一落地,内堂的门就被从内打开,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正拧着眉头看他,斥责道,“青书,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去睡觉反倒这样子跑过来?成何体统!”

    宋青书背上浮了一层冷汗,心中既骇异又惊喜,一时讷讷无言,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爹爹,我这就回去……”

    宋远桥见儿子眼中似有忐忑,心道毕竟儿子就要独自下山历练,莫不是心中害怕,宋远桥虽是严父,但见到儿子难得这样乖巧的模样心中也是好笑,更想起当年自己初次独自下山时的模样,便柔声道,“既然来了,就先进来。”

    宋远桥把儿子拉入房中,先找了件外衣给儿子披上,道,“怎么外衣都不穿,你明日就要下山历练,若是独自一人在外,受了寒可要吃苦。”

    宋青书心头一跳,下山历练?是了,第一次独自下山似乎就是这个年纪。

    宋远桥见儿子沉默,语气又严厉起来,“就算是下了雨,你也要下山的,咱们练武之人风雨不误,说什么就是什么。衣裳莫忘了多带两件,伤药也不可忘记。”

    宋青书前世并不觉得什么,而今听来却只觉得心中酸涩,竟是直至今日才懂得父亲的殷殷关切,忙打起精神道,“爹爹放心,明儿一早我定准时下山。”

    宋远桥在儿子额头轻轻一抹,又塞给了宋青书一个瓷瓶,“贴身带着。”

    宋青书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白虎夺命丹,是武当山上极珍贵的救命药。宋青书眼中干涩,轻声道,“谢谢爹爹。”

    宋远桥微微一笑,“回去吧,明日还要早起,待做了早课再下山去。”

    (二)

    “青书,此番出门千万要记得,牵涉到帮派只见的事情要少做理会,你年轻气盛,切莫因一时之气钻了牛角尖。”

    宋青书背着行囊,徒步上路,心中还想着临下山前父亲的告诫。

    宋青书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武当山,转身又加快了脚步。这一回他绝不会再行差踏错,定要武当以他为荣,不辜负武当三代首席弟子的名声。

    宋青书心中下了决定,脚步就轻快了不少,他是武当三代弟子中第一个被允许独自出门历练行走江湖的弟子,临出门时,每一位师叔都不忘了殷殷嘱咐。

    宋青书听在耳中,好悬留下泪来,尤其是见了精神抖擞的莫声谷,当即就红了眼睛,现在想来藏了这样重的心事,能出门历练些时日待到心情平复了再回来也是好事。

    此时是至正十一年五月间,路上野花开的正好,姹紫姻红景色宜人。

    宋青书从襄阳府出来循着官道,往来旅人来来往往,行商挑夫,形形色色皆是赶路之人。

    宋青书赶了一上午的路,好容易才看见路边一个小茶棚,一时只觉得本就干渴的嗓子恍若生了烟一般。他走进去寻了个位子,叫了一壶茶水,连喝了好几口才缓过来。

    休息了一会儿,宋青书就将自己的水壶灌满,准备继续上路。却不想刚刚站起,外面几匹马飞驰过来,到了茶棚前猛地将缰绳拉住。不一会儿,几个精壮彪悍的汉子护着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走进来。

    一错身的功夫,宋青书正看清那少年的脸,心中怦的一声。他认得这人,虽然只是在大都万安寺见过一面,但宋青书有过目不忘之才,虽只一面也就够了。

    这个英气勃勃的少年该是蒙古汝阳王世子库库特穆尔,汉名叫做王保保。

    宋青书心知汝阳王府有许多江湖人物,他孤身一人又不明敌情可招惹不得,就只当做视而不见的走了出去。

    只是耳朵却不由自主的去听那一行人说的话,正巧一句话送到耳边,却是王保保身边一个武士说道,“颍上告急,少爷……”后面声音几如蚊讷,再听不见了。

    宋青书心中一动,蓦地想起一桩事来。

    至正十一年五月,明教韩山童、刘福通于颍上起义,可惜事情泄露,韩山童被杀。

    如今算来正是这个时候,却不知这件事发生没有?

    宋青书略一踌躇,心中就下了决定,直奔安徽颍上。那韩山童虽然是明教弟子,但是带领义军起义反抗元蒙鞑子,总算还是个好汉。

    若是韩山童还没死,不妨给他提个醒,就当是看在汉人一场,说不定还能多救几个汉人。

    只是一入安徽,每一入城镇都见家家户户皆是空屋,连人影都没几个,路边常见到肚腹干瘪的尸体,处处饥荒,遍地饿殍,宋青书心中也不免发慌。

    此情此景他当真是第一次见,如今想来当年的历练大多去的繁华之地,虽然杀了不少元兵自负江湖经验丰富,但是何曾想过,天下竟有如此惨事!

    现在想来,他还是被师门护的太好了,竟未见过如此天灾。

    宋青书把前路想的太简单,干粮没两日就吃完了,饶是身上有银子却也无处去买粮食。

    宋青书倒也不是吃的不得苦的人,当年与丐帮混在一处时,来往的都是三教九流的人物,还能过上多好的日子?如今他有武功,走进山里就打得猛兽,倒也饿不着他,这样没几日就到了颍上县。

    宋青书仗着轻功趁夜进了县城,没走两条街就听见远处火光骤起杀声震天。

    宋青书心中一惊,难道义军与元兵已经交上手了?宋青书循声疾奔,只见一大群农夫村汉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正与元兵交战。

    民众中为首的是个中年

章节目录

两世书[胤禩胤礽重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卿怜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卿怜月并收藏两世书[胤禩胤礽重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