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身一震,扭回头去看那火船。我趁他不注意,将毯子一扔,便要跳下船去。他听到动静,眼明手快,一把又抓住了我。我挣不开他,只能大叫道:“我要去寻五哥,他不会离我而去的……”

    周群逸紧紧地抓住我,低声道:“已经船毁人亡,夫人节哀。”

    我听到“船毁人亡”这四个字,立时怔愣在那里。他抓起落在船上的毯子,给我披上,又低声说:“我受先皇之托,辅助皇上,如今也只是尽忠职守而已,夫人勿怪。”

    我不住地冷笑,再也不说话,伸手捉住了毯子,缓缓将自己的身子倒在了船上,我双目圆睁,只听到船桨打在江面的声音。心中空空如也,只随着船在江上游荡。

    我上了岸,周群逸叫人燃了火,让我取暖烘干身上的水。他仍是在江边等着,直到将近中午,我见到有船自江上来,来人和他交谈了几句。他挥退了那人,才转身对我说:“末将护送夫人回宫。”

    我坐在地上,摇头道:“我不要回去。”

    他皱了眉头,大是为难:“这……这……”

    我说:“周将军,你只当从未见过我,他以为我死了,也不会为难你。”

    他转了两个圈,低下身子,对我低声说:“夫人,那日吴正辅说夫人被强盗烧死,末将见到皇上手上的奏则和笔,统统掉到了地上,抽了剑便指着吴正辅。末将自识得皇上以来,第一次见到皇上如此失态,夫人……”

    “抽了剑?”我冷笑道,“他以为杀了人,自己心中便会好过么?”

    周群逸怔道:“夫人说哪里话?末将只是说皇上挂心夫人。若知道夫人尚在人世,定然高兴。”

    我抬起头,望着他。他不住地说好话劝我,我怔愣了许久,终于低下了头,轻声说:“周将军,若要我回宫,便只求你一件事。”

    他听我答应了,大喜过望,忙道:“夫人请讲。”

    我苦笑道:“你回去同皇上复命时。只说我什么人都没遇过,什么事情也都未曾见过。”

    他一愣,踌躇了片刻,叹着气点了点头。

    周群逸一行带着我骑马回皇宫,到了定鼎门,我忽然调转了马头道:“我不走这门。”他连连苦笑,也只能掉头跟上了我,同后面的人说:“掉头走云龙门吧。”

    我跟着他从云龙门入宫,骑马到了乾极殿前。我站在台阶前。仰头望着乾极殿,竟然不敢抬步。我低着头,走一步停两步,这几十级的台阶,我走了许久,却连一半都未走过。周群逸在我身边,催也不是,劝也不是,只跟在我后面。

    我听到有人大声唤我:“青鸟!”我抬起头,一人从乾极殿里奔出。只穿着单衣。从台阶上快步下来,走得急了踩错了一脚,竟然趔趄了一下,几乎从台阶上跌了下来。他直起身,又朝我而来。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本被江水冻得冰冷的心忽地又变得柔软。我闭了眼睛忍心将一切都舍在身后。望着他,一级级踩着台阶。迎他而上。

    终于他伸手碰到了我,那一刻指尖相触,我心悸地几乎无法呼吸。我扑入他的怀里,由着他拥着我。我埋头在他怀里,想哭却不能哭,想叫也无法叫,想问更不敢问,只是微微摇头。他低头看我。叹道:“是我太冒险了,不该丢下你。”我抱着他。低声说:“我已经回来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你莫要自责了。”

    衡俨拥着我回勤问殿,香馨在门口接我,见到我回来,泪珠便落了下来。我叹了口气,又只能温言劝她,好不容易将她劝好了,我自己却几乎一点力气都没有。只靠在衡俨身上不说话。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手,蹙眉道:“这几日定然冻坏了,身上这么冰。”香馨一听,连忙说道:“想是炉子不旺了,我叫她们将火烧得再旺些。”

    我听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到了一边的铜炉上。里面炭火正红,吐着炎舌,在镂空的花纹间忽闪忽灭,便似昨晚的大火。我轻声地“啊”了一声,躲到了衡俨的怀里。他忙搂住我,问道:“怎么了?”

    我收回心神,低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吓着了。”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周将军说你被强人锁在东南郊的破宅子里,吃了不少苦头吧?”我一怔,才想起自己对周群逸的嘱托,轻声说:“他们绑了我,又蒙了我眼睛,我只是不能瞧不能动,到也没受什么其他的苦。”

    衡俨低下头,细细地看我的脸色,我怕他看出破绽,只是将头在他怀里越埋越深,半晌我才说道:“周将军说你以为我被强人烧死了,差点要杀了吴将军?”他苦笑说:“我一时乱了神志,只觉得是自己害了你。若当时寻了你再回曲靖,便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我轻声说:“庸州的将军说你遇上了急事才回去的。”

    他静默了片刻,才说:“母后得了重疾,又值年关,病中思念太甚,便叫人将我急叫回去……”

    我心中不禁连连哂笑,可仍是说道:“我晓得,我不怪你。”

    他紧紧地搂着我,喃喃道:“我晓得你不会怨我……”我只将自己依着他,悄然不语。

    衡俨,你可还记得我们的誓言?

    我诓了你,因我不舍得离你而去,

    你瞒着我,可也是因你舍不得我离你而去?

    自那日回来之后,我便不时地觉得惧冷畏寒,即便春来冰消,我仍是感不到任何暖意。若衡俨在我身边,我尚能强自撑着,因此我只是赖着衡俨。香馨几次都说:“二姐,你有病怎么不看御医?”我一笑了之,不许她去请御医,更不许她告诉衡俨。

    我最喜欢的,便是衡俨夜里无事,陪我站在殿前,指点天上的星宿。我偎在他怀里,听他告诉我这些星宿的来历和传说,他说:“商星居东方卯位,参星居西方酉位,此生彼没,永不相见。”我故意问他参商几时可得相聚,他便笑而不语。我再追问,他便会笑道:“待你的棋字皆胜过我,或许可叫他们聚一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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