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不甘心的人,呵,不止我一个呢,大哥。”立于窗边的人垂眸凝视着手中的墨玉杯,唇边扯开一个自嘲的笑。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宫中,董贤听着刘欣的那句“傻子”,酸涩的感觉瞬间涌上眼眶,这种宠溺却无奈的语气,让他不由心头一颤:既是有情,为什么要假装不在意?如果不是我迈出这一步,我们之间是不是再无可能?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由我来找你。只要还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放弃。

    “圣卿,”不知过了多久,刘欣松开抱着董贤的手,对上他来不及掩饰带着水汽的眼睛,不由愣了一下,随即轻柔地覆了上去,温热的唇轻轻吻着他不断颤抖的眼睫,低声叹道:“是朕……是我错了。”

    朝中官员在天子眼下遇刺,本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若是无甚紧要之人,盘查一番给当值的侍卫治个玩忽职守打几个板子也就过去了,然而牵涉到董贤,这件事就不那么简单了。众人皆知,董贤曾多次以救驾有功养伤的名义留宿宫中,董家的赏赐也因此一轮接着一轮络绎不绝,然而落到有心人的眼里,是不是救驾就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董侍郎的相貌,放眼整个大汉,称一声美人也不为过,既是美人,天子又年轻气盛,何况汉朝向来盛行男风,于是众人看待董贤的目光便多了点儿寻味的意思。况且董贤不止一次在宫中出事养伤,以前侍卫奴婢们只当他是比较受天子重视的一位臣子,然而次数多了,再迟钝的人也看出了点矛头,虽然刘欣尚未表态,整个后宫却都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手脚,对待董贤也愈发恭敬,生怕一个不小心,天子震怒伏尸遍野。

    然而实际上,刘欣这次并没有迁怒他人的念头,虽然宫中守卫们有看护不全之责,更多的还是自己的犹豫不决造成的疏忽,若是能早点承认自己的心意,放开一切,将董贤守护在自己羽翼之下,即便自己不能站起来又如何,只要他还在这个龙椅上一天,就必定能护他周全,不受半点伤害委屈。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瞻前顾后畏手畏脚,才会给有心之人可趁之机。伸出去的手刚要抚上董贤的头发,腿上突然传来剧烈的痛感,使他不得不放弃的垂下手,心中依旧顾忌着那点颜面,咬牙推开董贤,冷声道:“你出去。”

    董贤不敢置信地抬头,刚刚还温声说着自己错了的人,转眼间就变得粗暴起来,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刘欣早已越过他走向床榻,董贤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儿他的背影,以他以往的脾气,若是别人这么反复无情,他早暴跳起来跟人打起来了,然而早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会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由着自己性子来了,况且刘欣这么多次的反常,让他不得不多心,直觉告诉他,刘欣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陛下,该换药了。”不知何时,柳世映走了过来,在刘欣榻前跪下,轻声提醒道。

    “圣卿,若无事,便退下吧。”意识到之前的话有些不妥,刘欣改了称呼,却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董贤站在那里咬了咬唇,愣了片刻,还是托着那只受伤的手臂转了身。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门被轻轻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刘欣轻轻吐出一口气,对柳世映冷声道:“以后不要在圣卿面前提换药的事情。”

    柳世映闻言立刻以额伏地,“陛下恕罪,微臣莽撞了。”

    “起身吧。”刘欣话落,看着柳世映着手换药,虽不是第一次时痛不可忍,却仍是苦不堪言,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问道:“朕的这双腿还能支撑多久?”

    柳世映忙碌的手蓦然停了下来,刘欣皱眉道:“实言便是。”见柳世映仍面露犹豫之色,刘欣又加了句:“若是隐瞒,便是欺君。”

    柳世映闻言,遂咬牙道:“大概就在这几日了。”

    “这么快。”刘欣似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语,低笑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换完药,刘欣整个人汗淋淋的像是从水里捞出的一样,柳世映深深看了眼陷入昏睡中的人,默默地收拾好东西,走至门口,看到藏在层层幔帐之后的董贤,四目相对,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大步出门。

    董贤在刘欣身边坐下,轻轻拂去他头上的汗,握住他在被下的手,盯着他苍白的脸,一阵恍惚。南思的话又在耳边回荡:董大人,求求你,不要再让陛下伤心了好吗?陛下为了你,每日拖着病体忍着痛楚强装笑脸,你为什么非但不体谅陛下的苦心,还要在陛下面前跟别人眉来眼去惹陛下伤心?南思不认得几个字,没有董大人有学识,但是南思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董大人,陛下待你情深至此,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病体?刘欣他……陛下他怎么了?”敏锐地抓住其中的关键字眼,董贤焦急问道。

    南思凄然道:“朝野上下皆知陛□体抱恙,足不能行,唯有你,唯有你——”语气蓦地凌厉起来,接下来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带着切骨的恨意说出:“董——贤——董——大——人——,唯有你被瞒得密不透风毫不知情。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跟他并肩齐坐?你凭什么……凭什么在大漠过的逍遥自在?若是……若是陛下万一有什么……董贤!”南思突然欺上前来,拽着董贤的领口,目光发狠道:“南思纵然人小力微,也决计不会放你安宁!”

    董贤被那句万一震得天旋地转,踉跄着连连后退几步,喃喃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

    “为什么?”南思笑了,“董贤,董大人,你只知道自己的真心,只看得到自己的真心,别人的真心,你就瞎了似的怎么都看不到?别人的真心,就活该被你踩在脚下?”

    “不是,我……我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呀……”董贤下意识的小声反驳着。南思附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累赘。”

    董贤倚着背后的宫墙,慢慢滑落到地上,低低笑了起来,只是以手遮住的面庞上两行清泪不断落下,浸湿了胸前一大片衣服。呆坐了许久回过神来,猛然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不待完全适应过来,快步走到殿门,示意侍人不要出声,悄悄地推开门走了进去,隐在刘欣看不见的角落,正好听到刘欣问的那句话,顿时心律错乱,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摇摇欲坠,摸索着身后的墙壁扶着缓缓坐下,脑子一片空白。

    待到能动之时,正看到柳世映提着药箱往外走,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个头,董贤便迫不及待地去看刘欣。苍白的脸色,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紧闭着的双眼,董贤的瞳孔一缩,心像被人狠狠地拽成了一团,他何时见过刘欣如此脆弱。在他印象里,刘欣是带着冷漠面具的温柔,是带着无奈笑容的允许,是不容拒绝的霸道专横,而眼前的这个人,分明羸弱的不堪一击,脸颊消瘦的凹了下去,眼睫一抹浓重的青黑,手握在手里,骨头硌的吓人。

    董贤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费力地脱掉自己的鞋袜爬上床,侧身躺下单手环住刘欣,把头放在他的胸口,静静地听着一声一声的心跳,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强撑着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也不管刘欣听不听得到,只顾自己说道:“你若不能看,我便做你的眼睛,你若不能走,我便做你的双腿。你若走,我就追,你若想放手,我就死拽着。”声音带着点儿赌气的天真,“不管怎么样,是你先惹我的,这一生休想甩掉我。呐,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毕竟身上有伤,又折腾了这么久,说完这番话,董贤便撑不住,默认为刘欣答应了,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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