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况依旧胶着,波兰人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场的局面,逼得我不得不手忙脚乱的连续发出补救防线的命令,拆东墙补西墙以解一时之需,虽然距离太远看不清对面隐于重兵之中波列斯瓦夫的脸,但我想稳操胜券的他一定正嘴角含着不屑地讥笑,气定神闲的准备再多折磨可怜的小白鼠一会。

    “不行,我得亲自去前方督战,总这么守在后面看着不放心。”我咬着牙犹豫很久,终于忍不住下定决心,对跟在身边的传令兵吩咐道,“把科勒召回来接替指挥,告诉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使用预备队。”

    传令兵张张嘴想阻止自己的大人只身涉险,但抿了抿嘴唇把话咽回去点头应下,我从马上下来,在侍从的帮助下重新整理着锁子甲的皮带,接过一面趁手的盾牌掂量两下,猛吸了口气给自己鼓鼓劲,一旦事态紧急坚守不住肉搏战是在所难免的,多亏自己腰上的旧伤好得差不多了,一时半晌还能应付片刻。

    同骑兵厮杀在一起的奈梅亨步兵虽然前期占尽优势,玩赖的打法弄得波兰人很是伤脑筋,稀里糊涂便栽倒不少,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以一敌十的他们被越聚越多的敌人慢慢分割包围,使出浑身解数奋勇杀敌却没办法防住敌人的每次攻击,一个接一个的惨死,两翼阵地不幸沦陷。

    等到我拍马赶到长枪兵阵地的时候,兵荒马乱中敌人的重步兵正在凶猛的撞击鹿角防线,负责防守的两个步兵方阵隔着障碍忙不迭地还击,长枪短剑交错并举,双方你来我往各有损伤,不过人数和装备上的劣势掩盖不住,很快显现出来,即使依托层层叠叠的坚固鹿角,奈梅亨士兵的战损依旧迅速超过半数,就像一只和大鲨鱼周旋的小龙虾,速度再快也就折腾那么一小会,早晚免不了被吃掉的命运。

    “放弃鹿角防线,让他们马上撤回来。”目睹一个又一个士兵惨叫着死去,用自己卑微的力量来阻止敌人愈发猛烈地攻势,我决定立即停止无谓的牺牲,把所剩的兵力集中在一起,攥成拳头给波兰人好看,徐徐退守下一道防线。

    传令兵敲起撤退的鼓点,听到命令的步兵彼此掩护着后撤到长枪兵组成的圆形方阵内,科勒的弓箭手也按照我的吩咐加入战团。此刻如果有人能从天空向下俯瞰,他一定会发现奈梅亨的三个长枪兵方阵就像三团夹心的奶油蛋糕,最外层的长枪兵仿佛包裹馅料的面包皮,中间的步兵是油腻的奶油层,而最里面的弓箭手密集的排列成阵,像是巧克力夹心,敌人若想一口将我们吞下,必将忍受面包皮的酥脆和奶油的起腻以及甜蜜倒牙的巧克力夹心,不就点血水囫囵吞咽估计得噎得半死。

    我远远地盯着张牙舞爪正拆除鹿角障碍的波兰重步兵,心里冷冷的一哼:“再让你们嚣张一会,过来之后有你们受的。”

    在武装到牙齿的重步兵面前,木头鹿角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轻轻松松便像积木一样被拆碎,面前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前进,也许在他们看起来绞杀人数不过数百的杂牌长枪兵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所以波兰重步兵兴奋地敲击着铠甲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然后杀气腾腾的拎着武器继续向前推进。

    “二十、十九、十八……”我从长枪兵刺向天空的密集枪阵中探出头,眯起眼睛倒数着,“五、四、三、二、一!”话音刚落,渐渐从有序进攻改为漫步奔跑的波兰重步兵喊杀声忽然一滞,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脸上还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但身子已经陷入齐胸深的壕沟里,任凭他们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埋在土里的锋利木桩从铠甲最薄弱的下体刺进去,杀猪般的嚎叫声响彻云霄,甚至比刚才他们兴奋地欢呼还要高亢。后面看不清状况的重步兵依旧和着号令向前,把更多的前排战友挤进坑里,在后跌进来士兵沉重铠甲的压迫下,先陷在里面的倒霉蛋彻底没了生气,表情死不瞑目的凝滞,木刺深深地嵌进要害,轻易穿透了他们貌似坚不可摧的装甲,世间最坚固的防护被最不起眼的武器击碎,冥冥之中的安排多么的讽刺和不可思议。

    “就是现在!”我大喝一声抽出宝剑,长枪兵压低身子给后面早就引弓待发的弓箭手闪出空间,还在忙着手脚并用狼狈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重步兵茫然的抬起头,瞅着反射出耀眼光芒的箭尖猛地缩紧瞳孔,将这生命中最后目视的惨象印进脑海。如此近的距离即使穿着重甲,也很难百分百的屏蔽伤害,登时倒地一片,受伤的士兵被自己死去的战友压着腿脚,一面撕心裂肺的惨叫一面发疯的挣扎想要离开,但我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奈梅亨的步兵如同出笼的猛虎般扑上去,仿佛圣诞节前屠户给绑在木桩上的牲畜放血,一刀利索的切入咽喉,不带出一丁点飞溅的血污。

    敌人乱作一团,我赶忙抓住机会发出第二道命令:“合!”三个长枪兵方阵循着声音首尾相接组成新的圆形方阵,更多的长枪支在地上,构成密不透风的防守,就在我们刚刚完成方阵的整合后,波兰骑兵从两翼包抄过来,保持一定的接触距离围着方阵奔跑。通向奈梅亨本阵的山坡上到处分布着鹿角和蒺藜,不利于骑兵的冲锋,另外谁知道阴险的德意志人有没有也在看似平坦的缓坡上挖了陷坑,所以波兰人干脆舍远求近,先围过来帮助重步兵吃掉奈梅亨最后的力量再说。

    在刺猬一样矛尖四出的长枪真面前骑兵占不到丝毫便宜,快速奔驰的战马迎头撞上长枪反而会惯性的将背上的骑士甩出好远,所以波兰骑兵只是尽可能的贴近我们,掩护弓骑兵试探的往这边射箭,同时也小心的躲避着奈梅亨弓箭手的冷箭。“盾牌上前!”针对眼下的情况我立即命令变阵,中间的士兵举着盾牌半蹲在地上,后面的士兵继续将盾牌顺次摞起,长矛从缝隙中刺出,依旧防守的滴水不漏。

    波兰弓骑兵松松垮垮的射了两轮之后发现自己的羽箭全都钉在盾牌上,便放弃了徒劳无用的射击,收缩着撤到重步兵侧面待命,以期能随时提供火力支援;轻骑兵依旧保持着对我们压迫式的包围,等待重步兵扯开长枪阵的防守,衔尾追杀溃败的逃兵向来是轻骑兵的拿手好戏。

    敌人的重步兵应变能力很强,他们稍稍停顿了一会整理队形,很快重新投入战斗,刚刚牺牲的战友为他们填平了前进的障碍,踩着体温尚存的尸体越过陷坑,波兰人满眼报仇的愤怒快要冒出火来。

    “上来了!”我攥紧的手心里满是汗珠,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说实话任谁亲身目睹变形金刚般高大的金属战士步步紧逼都会觉得心跳加速,没被吓尿裤子已经说明自己的胆量锻炼的可以了。

    重步兵整齐的和着号令踏步前进,就连战马都感觉到来自大地的震颤,纷纷不安的低嘶,它们的主人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坐骑往两边退让。蹲在前面的一个战士肩膀抖得很厉害,盾牌在他手中歪歪斜斜的搭着,露出一块防守的漏洞,我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道:“莫害怕,我在你身后。”

    士兵回过头坚定地一笑,扶正自己的盾牌,我满意的点点头,盯住踏着整齐步子进攻的重步兵,他们裹挟着如山般沉重的压迫感以不容置疑的姿态砸过来,但也就到此为止!埋伏在草地里的士兵猛地拉紧绳索,绊倒了最前面的十几个人,本来给骑兵准备的绊马索伺候在他们身上,这帮穿着重甲的家伙相仆倒地之后很难马上爬起,后面的踉跄着又接二连三的摔倒,整齐的方阵再次出现混乱。

    “给我狠狠的打!”我的话还没说完,等得不耐烦的弓箭手便迫不及待的松开了弓弦,才从地上爬起来的重步兵只能眼睁睁看着羽箭在自己的视野里越变越大,顺滑的没入肌骨,皮开肉绽的疼痛让他们歇斯底里的尖叫,但更多地箭支仿佛安了瞄准镜似的钻进张大的嘴里,活生生刺个对穿!

    波兰人怪叫着后撤,留下遍地尚在挣扎的伤者,轻骑兵于有戚戚不忍直视自己悲惨的战友,也跟着掩护重步兵缓缓后撤。我冷静的盯着一个双眼均插着羽箭的波兰人满脸是血的攀过扭曲的尸体爬动,看不到东西的他只是本能的想要离开这片修罗场,却慢慢耗尽了体力,虚弱的蜷成一团等死。也许他直到见了上帝都不明白为什么穿着东罗马人精心打造重甲的自己会被如此轻易地杀掉,本来公认的最强兵却屡屡受挫于装备破烂看似单薄的长枪兵方阵,他和其他战死的波兰士兵同样心有不甘。

    两度攻击不得的重步兵战损刚过两成,按理说还有继续进攻的余力,但他们士气已失成为惊弓之鸟,虽然气得牙根痒痒又无可奈何,相互推搡着不肯再向前半步;轻骑兵拥挤在步兵中间,逡巡着也不敢冒然动作,奈梅亨层出不穷的小诡计不知道还有多少,谁也不想白白送命。就在我们庆幸着能稍微喘口气的时候,波列斯瓦夫的本阵传来浑厚的号角声,作为全军核心的近卫骑兵和余下的两队轻骑兵闻声而出。

    米耶什科大公花费重金仿照东罗马甲胄骑兵打造的精锐就像党国当年的纯牌德械师,不用出手光往那一站就够吓得乌合之众们屁滚尿流了。东罗马人自从贝利撒留的军事改革起便一直依靠这支融合了东西方优秀骑兵精华的武装南征北战,打垮了一波又一波妄图推翻帝国的入侵者,在平原地带,甲胄骑兵是一种非常适合对抗无甲骑兵和步兵的作战单位。甲胄骑兵的每位骑手都是精挑细选的勇士,能够熟练地在马背上使用长矛和弓箭,并且长时间学习指挥以及战术,所以部队能做到进退有序令行禁止又不呆板,可以依据战场形势灵活作出改变。波兰的崛起中一直受到德意志的影响和保护,如今羽毛渐丰想要忘恩负义啄伤身边的巨人,转而向遥远的君士坦丁堡皇帝摇尾乞怜,从上到下师从东罗马人的传统,罗马式的持盾重步兵和近卫骑兵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终于来了么……”握紧手中的木头投枪,我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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