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这许多天,一晃便是月末,因为腊月初一便是王熙凤出月子的日子。贾赦便对外宣称休养得差不多了,将府中庶务又接了过来,与邢夫人一道操持宴请,贾琏与王熙凤也有心借着机会平一平先时的流言蜚语,好歹挽回一些颜面。

    贾政与王夫人是如何放了银月的,王熙凤已不大在意了,银月的离去显然重创了二老爷。他对银月的宠爱众人皆知,“红袖添香夜读书”,文人素来最喜这一套,几年陪伴,又怎会一丝情感也无,先前因着流言中伤避而不见,不过迁怒罢了,却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银月会离了他去。自银月离府后索性向衙门告了病假,以休养为名每日只与门下清客相公混于一处喝酒饮茶。

    二太太此时虽深悔,不该顾着颜面迟迟不曾下手,这疏忽竟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一击,往日里吃斋念佛宽待下人的好名声,似一夕之间被银月辗得粉碎。那贱蹄子走时虽也曾在府门前说了感恩自己的话,只是那话里的重点却是贾琏夫妻,自己与老爷的恩典,不过是顺带罢了。老太太总有一日要得知此事,到时自己又不知要挨多少冷言冷语。只盼着时间能早早翻开这一页去,待时间久了,众人心里清明了才能知晓,自己与老爷是被大房里那死丫头算计了。

    王熙凤此时心中倒有些佩服自己这个姑妈,如此多的打击,仍旧汲汲营营的在努力生活,为女儿,为儿子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偶尔闲了想想,也会同情她,爱若掌珠的女儿,因为老太太一句话被送进了宫去,现下里虽得封了贵人,却并不受宠。一心指着儿子能令她扬眉吐气,考中了进士却来不及欢庆就病倒了,眼见着他挣扎了许久仍旧撒手去了,心里痛得五内俱焚。总算又得了个宝玉,心中有了盼头,却被老太太这般宠着不叫上进。若换作自己,怕是只能应了那句话,“早死早超生。”

    同情归同情,角力却要继续,各自想要的生活不同,就意味着自己与这个姑妈的战斗还要持续。姑妈想要的是人前显贵,王熙凤想要平安自在。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只单单想一回自己那凄惨的结局,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姑妈,都不能心软留情。

    自荣国府里开始往外发贴子,请了相好的人家来府里赴宴,西京城中之人对这位传闻中十分泼辣彪悍的小贾王氏皆十分好奇,但凡有点门路的,皆拐弯抹角的得了贴子,贾赦贾琏正欲如此,遂禀过老太太,将宴席安排在荣禧堂里,广发“英雄贴”,邀请众人齐来围观这西京城中“泼辣第一人”。

    王熙凤眼见着排场一日大过一日,直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想着这也算是自己第一次“官方”露面,还真是有些紧张。贾琏见她这么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原在叔父府里也不是那没经事儿的,此回宾客虽多了些,倒也不至叫你如此罢。”

    “你这是典型的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我能不紧张么,现下我可还有个西京第一泼辣货的名头呢。往日里出点岔子倒也罢了,若是那天闹了笑话,往后你教我还怎么出门!”王熙凤斜倚在榻上,有些无奈。

    贾琏见她实在是坐立难安,只得软语安慰,“莫慌,且不说叔父与舅兄如今地位,足叫你在这西京里与人结交,单说你如今是荣国府未来的主母,是我贾琏的正房奶奶,便不会叫人轻看了你去。咱们家在京里虽不是一流的人家,却也差不到哪里去,如今宫里有个贵人娘娘,我也在衙门里应着差事,不过是给庆贺你出月子的宴请罢了,便是高调些也无碍的。”

    再三想了一回,只觉贾琏说得十分在理,便高调些也无甚妨碍。只是到底不能安心,惟恐王夫人又折腾出个妖蛾子来叫自己下不来台,不能怪她内心阴暗。正如她自己所说,现下里人家便不是千日做贼,自己也是那千日防贼的人,实在摸不准自己这姑妈什么时候又逮了自己的错处不放。

    将院中之人复又敲打过一回,差了伶俐的人去摸清了一回贾赦与邢夫人屋里的情形,这才罢了。

    到底贾琏的话起了作用,虽然心中仍旧有些忐忑,却不再怯场。初一清早,由着小红小紫两人打扮收拾了一回,一切妥当之后,巧姐儿由奶嬷嬷抱着过来,王熙凤又啰嗦了一回,交待了好些话,吩咐奶嬷嬷与丰儿青儿今儿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旁的皆不用她插手,只要照顾好巧姐儿便成。

    丰儿青儿早前已被邢夫人叮嘱了一回,见自家主子又再四交待,自然不敢怠慢,忙齐齐应了。

    又哄了一回巧姐儿,外头天色已大亮,林之孝家的过来相请,言道万事齐备,只等她移步荣熙堂厢房,渐渐便会有宾客前来了。王熙凤道了声“知道了。”便携了一双儿女往荣禧堂正院里去了。

    多时不至荣禧堂,此时抬头再看,心里依旧感慨万千,收了目光敛眉转到厢房,碳火正旺,叫刘进财家的与冯嬷嬷帮着安顿一双儿女,自己刚捧了热茶慢慢品着。

    不多时渐有客至,前头管事娘子不断往厢房里领人,来得最早的,还是婶娘费氏,张家舅舅早前差了人送信,说是舅母杨氏偶感风寒,恐初一那日来不了。接着便有京城冯家,李家,张家,四王八公以及拐弯抹角的亲戚,连带婶娘的娘家费家,亦来了一位。最叫王熙凤意外的,却是是自己那过世母亲的兄嫂,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舅母。不是她阴暗,以贾琏如今势头,虽算不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也能称得上年轻有为之辈,上赶着巴结的亦不在少数,以公公那般作态,想来自己这舅舅要得个贴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先时虽不曾立意相请,如今人既然来了,却也得好生伺候着才成。

    只是饶她记性再好,也抵不住脸盲症的杀伤力太大。记不住人,只得以静制动,若无人与自己说话,便只笑着与身边婶娘与舅母聊上几句,但凡有人来找了话头来寻自己,只笑着应对,其它诸事,皆以在外三年,京中之事多以不熟搪塞了去。

    头前倒还好,不过聊些家长里短,后来竟是自己这舅母忍不住冒了句,“你先前在月子里,不知可曾听说了一些关于你自己的闲话?”

    一屋子贵妇立时有一刻的安静,有掩嘴偷笑的,有疑惑张望的,更多的,是拿了眼神打量着王熙凤,“听说了又如何”王熙凤扑哧一笑,这舅母真不知让自己说些什么才好,居然在外人跟前揭自家外甥女的痛处。

    不过,迟早要来的话题罢了,这屋里的人怕是都碍着婶娘的面,不好直接问到自己脸上罢了,冷笑一声对舅母道,“我家二爷说了,不过是些闲话,我管不着它,它也不曾少了我一块肉去,要说只管说去。”

    婶娘见她神色如常,笑着打了王熙凤的手道,“咱们王家的姑娘,就由得外人这般说道,先时我倒是白教养了你一场了。”说罢笑着看一回舅母。

    舅母面色尴尬,立时又恢复如常,“费家家教严谨,咱们西京城里谁人不知,费夫人教出来的闺女,哪里会差。不过是外人说得很了,我不过白提醒她罢了。”

    王熙凤并不接她的话,正了脸色转头对婶娘道,“婶娘教训,熙凤一刻也不敢忘的。”

    复又装作委屈模样,“我什么样儿婶娘您还有不知的?最不耐烦那些个家长里短,便是嫁了二爷,也不过能管管自己屋里的奴才罢了。倒不知是府里哪个碎嘴的奴才在那里嚼蛆,坏我名头。我在屋里坐着月子,便是要辩解一二也是不能的,只能由着那人嘴皮子一张一合毁尽我名声罢了,起先哪里有不气的,偷哭了好几回。后来叫二爷知道了,惟恐我月子里将养不好,严令了底下人不许在我面前说道。这不,还是前两日老爷太太见我身子大好,商量着要替我好好操办一回,那些个闲话儿拦不住了才叫我知道,不然此时我只怕还被蒙在鼓里呢!”

    婶娘听罢点点头,面露愤色,眉头拧于一处,道,“这奴才实在可恨,顶好叫琏哥儿好好查上一查,主子的事儿岂是他们随意编派的。”

    王熙凤点点头正欲开口,倒是那满头珠钗的冯将军夫人接了话茬,“琏哥儿媳妇,可不是我说,那外头传得着实难听了些,说你容不得人,说什么琏哥儿身边竟连个通房也不得,这倒也罢了,外头还传着你屋里那丫头的事儿,可是真的?”话里话外,皆是质问考证的语气,似是外头所言全是真的,此时只待王熙凤点头认罪罢了。早听贾琏说过一些,这冯家在上皇那里十分得势,他家那公子冯紫英,先前与宝玉走得倒近些,自打自已挑明随了今上之后,两家关系愈发远了起来,连宝玉也吃了不少挂落。

    嘴角微微挑起,王熙凤并不生气,只微眯了眯凤眼打量了这冯夫人一回,若论起,这屋里比这冯夫人品级高的不过三两人而已,且皆是看戏心态,并不着急替自己解围,眼见婶娘脸色沉了沉,恐她发作之后面上不好看,慢伸手轻抚了抚婶娘手背,也不起身,只笑道,“想来冯将军屋里的妾室,都是夫人的陪嫁丫头了。”又顺手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垂目叹道,“说我容不得人的,今儿我且撩句话在这,但凡咱们二爷瞧上的,只要说上一声,我便好吃好喝的请进屋里供着。不过一个妾室罢了,什么时候想有便有了。我原是个俗人,身边的丫头,都是自小陪着我到大的,心疼都来不及,哪有巴巴的叫人正头奶奶不做去做妾的,夫人若觉着做妾比做正头奶奶要好,那我无话可说。要说我容不得人,倒可去问问,我那四个陪嫁丫头,如今过得如何了。咱们二爷敬我爱我,不愿那些个玩意儿叫我堵心,倒叫人红了眼了。这屋里的众位夫人,熙凤倒想问问,哪位没被自家的妾室堵过心?”

    环顾四周后笑道,“我虽是个晚辈,却也想托回大,说句自得的话。既不犯七出之条,又能将自家男人笼络好了那是我的本事,合该我能独得一房宠爱。”说罢冲冯夫人眯眼一笑,眸光璨若星晨,“夫人,您说我说的可在理”

    只见冯夫人脸色微冷,嘴角微微抿起,冷笑道,“确实有本事,你那丫头莫不是随了你?”

    王熙凤脸上笑意收起,“夫人自重,可莫要被那些子碎嘴的奴才带坏了,红口白牙毁人清白。我那丫头原是我与二爷送到老太太房里,代为尽孝的,至于是老太太赏给咱们二老爷的还是二老爷自己要的,您若想知道,自去问问老太太不就成了。再说了,那丫头姐弟两个原是好人家的儿女,十分良善不欲叫人为难,自打听了外头传言,惟恐我们二老爷为难不好做,狠了心接了他姐姐回去,还立誓要奉养她姐姐一辈子呢。夫人便是不信也罢,好歹往后咱们都能瞧着的,是好是坏,老天爷看着的。”

    “将军夫人还请自重,莫要听人胡乱说道,凭白坏了我王家姑娘的名头。”婶娘脸色难看,微有怒意。

    王熙凤笑看一眼脸色微僵硬的冯将军夫人,倒劝婶娘,“婶娘,不是有句老话,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王家的姑娘好与不好,婆家说了才算的。”复又看一回冯夫人,“往大了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左右得了爷们儿,不过是他瞧着我待他十分真心,这才体贴我一二罢了,咱们女人这一生,所求不就是一个如意郎君么说句不怕羞的话,得了琏二爷,便是有些个流言蜚语,又岂能伤我分毫!”

    王熙凤说得豪气干云,似毫不在意这流言中伤一般,费舅舅的夫人见此忙上前圆场,“瞧你这丫头,给三分颜色便开了染房,还是这般爽利模样,我知你素来不爱内宅的事儿,难得如今愿意在琏哥儿身上花功夫,可算你婶娘不曾白白教养你一回。王家的姑娘,合该便是这般爽朗利落的,舅母啊相信咱们凤哥儿过得好。”

    婶娘脸色缓缓转暖,显出笑意对众人道,“这丫头,自小便不爱内宅之事,总嫌它太琐碎又耗费心力,先前没出门子的时候,倒叫我费了无数口舌相劝。今儿得了她这番话,方知凤哥儿还是凤哥儿,还是咱们王府里那个爽利干脆的凤丫头。现今你能有这番感悟,我与你叔父总算能放心些了。”

    屋里忙有人跟着附和,直至午时开席,众人才散。

    一上午,除开之前的唇枪舌战的小插曲,其余时间,皆是在聊些护肤保养衣服首饰之类的话题,这些事儿王熙凤原就是顺手拈来毫不费力,是以整个上午,屋里气氛可算得是十分融洽。至散场时,还有年纪轻些的媳妇拉了她偷偷相约下回继续的话,王熙凤自然一一应了,只说待得了空便下贴子相请。

    至晚间宴请结束,王熙凤又将一双儿女移回了西跨院里,贾琏一直在前头忙碌,好不容易晚间散场回到屋里,已是酩酊大醉。

    王熙凤叹了口气,念他也算为了自己才着实一番辛苦,吩咐小红端来醒酒汤喂他喝下,又拿了热巾子亲替他擦洗过一回,累得自己也满身是汗,草草洗漱了一番方才歇下。

    老太太最后还是知道了银月之事,因着确如王熙凤对外宣称一般,银月先是到了她屋里,之后才跟了贾政的,倒也实在怨不着她。虽甩了几日冷脸,到底不曾说什么。王夫人似不曾发生过一般,每日依旧打理着府中琐事,大权在握,是以二房虽闹了笑话丢了脸,在荣国府中依旧没有奴才敢随意说她的不是。

    年前上皇彻底康复,西京城有人奔走相告,有人默不作声。公公贾赦籍着祈福的由头,宣布要将府里的下人放一批出去,也好攒些功德。老太太虽有些微辞,却因大老爷保证不会动到她跟前的人后而选择沉默,王夫人明确提出反对意见,对老太太说道,“老太太,这么大动作怕是不妥罢,时近年关,要用人的地方实在多,若一时不衬手倒也罢了,叫外头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府里如今连个奴才也用不起了,端的叫人笑话。”

    贾赦桃花眼斜视了王夫人一回,身子一躬道,“老太太,这人活一世,若事事都要看外人脸色行事,也实在难过了些,咱们府里的奴才这么些年了也没见放出去过,老公爷在时尚且得用,哪里会有不衬手的地方,不过是咱们这些年愈发娇惯自己罢了,如今琏哥儿在朝为官,宫里还有贵人娘娘,还是简省些好,一来省下不少银钱不说,也能为他们博个好名声,积些功德,老太太向来心软,定是心里担心他们出去不能过活,您且放心,我不过叫他们出去自立门户罢了,但凡遇有难事儿,求到咱们头上,岂有不管的。”

    老太太许多年不沾庶务,见贾赦说得在理,她年轻时也打理府务,手头可用之人确实不如现下多,遂动了心思,只端着茶碗低低沉思。王熙凤垂眸思索了一回,这事儿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荣国府里确实需要裁一裁冗员了,只是她辈分实在低了些,这些个事儿,还是不要插手的好,打定主意后,也不管邢夫人使来的眼色,只一径低着头把玩腕上的玉镯。

    “也好。”老太太总算拍了板,“大老爷说的也是,咱们宁可自己简省些,那些个虚的能少便少了罢。”说罢转头看向王夫人邢夫人,“这事儿便你们商量着办,到底我老了,精力不如从前,你管了这么些年也着实辛苦了,便再辛苦一回,将哪些要走的哪些要留的细细挑了出来。”

    王夫人见老太太似将大权交于自己,原先不甚高乐的脸色这才好转,忙矮了矮身子道,“老太太尽放心,媳妇省得。”

    邢夫人无法,亦只得屈身领命,“媳妇省得。”

    一番计定,公公贾赦转身离去,王夫人又拿了几件小事来讨老太太主意,王熙凤看一眼婆婆,见她面上并没什么。便随邢夫人一道退出正院,自己方才不曾理会邢夫人眼色,想来她脸色应该是不大好看,此时只是冷着脸不说一句话。王熙凤看了几回,心知告解无门,自己又不能是那个点醒她的人,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只道了恼请辞。

    “你且等等罢!”邢夫人见王熙凤要走,叹口气服了软,“既然要放人出去,咱们大房也少不得要清理一回,你回去后与琏哥儿好生合计合计,将人定下了,早早交到我这里,也好过临了慌乱,到时又要叫二太太来帮你。”

    王熙凤立在一侧,脸色恭敬道,“媳妇知道了。”

    邢夫人嘴角微动,却没说再说一个字,只摆了摆手,叫她自去。

    王熙凤看了一回,见她实在不像再有话的样子,这才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至此,荣国府一**清洗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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