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二年九月初九的后半夜,或者说九月初十日凌晨。北京,紫禁城,位育宫。

    大清皇帝、十八虚岁的福临,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已经舍弃御座,端坐在大厅内一方普通宫凳之上,品着吴良辅端上来的参汤,就和打了鸡血一般,战斗指数保持着爆表状态!

    围绕在他的周围,分别是五十四虚岁的汤若望、四十虚岁的明安达礼、年届五十的噶达浑和年方三岁虚龄的玄烨,也都各自补充着自己的专供补品汤剂。大伙都暗自做好了连夜奋战的准备了!

    “汤玛法,你还不知道,朕准备用兵罗刹!”

    福临虽然精力充沛,却真心担忧年事已高、身体渐弱的汤若望,于是没有客套废话,而是直奔主题。

    “皇上!老臣为大清、为皇上,万死不辞!”

    汤若望似乎没有太多的惊讶,而是表现的更加真诚。

    说不惊讶,那是因为呼玛尔之战后,随着几百罗刹降兵入京一起的,还有几门俄国火炮。朝廷对此十分重视,要求精通火器的汤若望抓紧仿制,那时起,“通灵”的汤若望似乎就得到了主的点拨,揣测清廷要对北地用强了。

    不但不惊讶,汤若望此时更切身的感受是感动,一种被无条件信任的感动:军国大事,自古为国之秘事,轻易不可受人。而作为一名西来教士,却被当今皇帝坦诚相告,其中信赖,自然非比寻常。

    “汤玛法,你的忠心耿耿,朕是毫不怀疑的。时候也是不早了,朕只问你一句话。”福临更看重汤若望的才能和见识,并准备加以善用。

    “皇上只管发问。老臣向天主起誓: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汤若望此时已经大体猜到了年轻皇帝想要知道些什么了。

    “好!汤玛法,朕想知道……”

    一旁的弘毅此时也早就和汤若望一样,对皇帝接下来的问题心知肚明:不就是要问罗刹兵力如何?此战大清胜算几何……诸如此类的站前咨询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于是。弘毅做好了旁敲侧击的准备,一旦汤若望有什么出人意料的闪失。自己立即拨乱反正,告诉年轻的“再生爹”——老毛子此时实在是欧洲三流、世界不入流的落后国家!灭他没商量!

    “朕想知道……这许多罗刹人,到底是怎么来到我大清的?”福临顿了一顿,这才说出当下自己对于罗刹国,最最关心的问题!

    大跌眼镜!绝对的意想不到!弘毅和汤若望一时间都不约而同有些愣神——这思路的转换,实在是有些突然啊!上半句说:“我准备下狠手了!”,并且撸起袖管。做好了大干一仗的准备,却不料下半句转向身旁的帮手,十分郑重其事的问道:“这家伙从哪里来的?”早干啥去了呀?

    虽然没想到,但是弘毅稍一思考。还是决定对福临这一问给予高度评价——这一问,问到一个根本:我大清龙兴之地,你们是怎么长驱直入的?为何前面几百年上千年的,听都没听说过还有个罗刹国?你们总不会是从天上跟着一阵狂风被千里迢迢吹落到萨哈连乌拉【黑龙江】流域的吧?

    也难怪福临有此一问,而且郑重其事:

    后金立国之后。打努~尔哈赤开始,连带着皇太极,都是在全力以赴对付明朝中央政权,渐渐停下了原本猛烈吞并外兴安岭和西伯利亚远东地区诸多部落的步伐。随着天聪年间满洲的一统,在明确了“新满洲”和“佛满洲”之分、统一了满洲各部之后。入关之前的清国疆域,划定在了西起北海[1]【贝加尔湖】、东至库页岛的大体疆界,就转而南下全力抗明了。

    而那时候,明朝政府也是神宗万历四十八年(1618年),才通过俄罗斯远东地区政府的伊凡.佩特林使团,才第一次与这个远在天边的欧洲国家有了接触,却没有引起大明足够的重视。当时明神宗在给俄国的国书中写到:“尔为大国,而中国亦不小也”,明显是不向俄罗斯示弱,同时也表示愿意两国平等往来。其实,那时候俄罗斯已经染指了西伯利亚中部腹地,并且牢牢建立了连接成串的、“蛙跳式”的东来前进基地!可惜大明王朝对此只能默认,已经无力北顾了。【弘毅按语:什么大国?应该明确告诉他们:你们说的所谓“远东西伯利亚地区”,其实至迟早在汉代就归我们管理了!特别是到了中国唐朝之时,已经是我国鲜卑人的领地,隶属翰海都督府和坚昆都督府!除去这一部分,你们在欧洲那点地界儿,充其量就算一个二流小国罢了!】

    为何有“罗刹你从哪里来”这一问?还不是因为今天,或者说昨天早晨,自己和福临谈及雅克萨的时候,故意设问的那一句:“这些罗刹人,是怎么就突然在这一、二十年之内出现在咱们的关外龙兴之地的呢?”【参见本书第一百三十三章《还我雅克萨》】

    福临经过九月初九这一天从早到晚的忙碌,依旧记得这一问,说明咱们的青年满洲皇帝还是敏而好学、追本溯源的!对于大清现在还不知道的东西,这位已经有些“东西方混合视角”的天子,天生有一种务求甚解的冲动!好事,大好事!就看汤若望如何解答了,说不好还有国际政治专业的后备人才在等着哈——弘毅暗自准备腹稿起来。

    “皇上,据臣所知,彼罗刹国缘起于蒙古金帐汗国之下的一个名为莫斯科的小村落。后来蒙古式微,他才得以立国,成为小小的一个莫斯科公国。此事当日在*下罗刹献俘礼之时,皇二子也已申明……”汤若望或许一时没有准备,只好把弘毅的说辞先拿出来抵挡一阵,暗地里赶紧在自己丰富的知识头脑中,搜刮罗刹国的历史知识。

    “嗯,朕也听玄烨说过了。可他们蕞尔小国,远在你的家乡泰西。哦,就是你和朕说的欧罗巴洲,其国主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一等公。却为何忽如一夜就跑到了我大清的家门口,甚至登堂入室、肆意妄为呢?”

    好学的福临显然不满意汤若望给自己已经“陈旧”的知识。好言好语的循循善诱,让汤若望来点给力的信息!

    “皇上,罗刹入我大清腹地,虽非一夜之功,却也是用时无多的!”终于,整理好“历史课件”的“文史哲数理化全科人才”汤若望,开始详尽阐述起俄罗斯的远东侵略史。

    罗刹人口中的所谓“西伯利亚”。原系指乌拉尔山以东,直至太平洋沿岸,南邻蒙古草原,北濒北冰洋的广大地区。“西伯利亚”一词的含义。即使是在21世纪的学术界也有不同的看法,外国一些学者认为此系蒙古语“丛密”之意;还有说是俄语“北方”一词的音转,系指北亚;也有的说是什么“世界中心”的意思,等等,这些说法大多以语音的角度作出推断。缺乏根据,有的甚至是牵强附会,不足为 信。

    而弘毅却最为认同后世国内的包尔汉、冯家升两位专家的观点。这两位先生考证、运用了许多史料,进而断定“西伯利亚”一词乃是系“鲜卑”一词的音转。鲜卑乃是中国古代生活于北疆的一个少数民族,他们向西曾活动于额尔齐斯河、鄂毕河中游一带。两位先生进而考证说。“鲜卑”又是一种“瑞兽名”,相当蒙语的“貊”,即“五爪虎”,鲜卑人最为崇拜这种瑞兽,并将它刻画在金属带钩之上,以别于其他部落的人民。这种看法就颇有见地,弘毅始终认为最为可靠可信,进而推断,俄国与西方的叫法当源于此种名称。

    只不过,十七世纪的传教士汤若望根本不可能有这种见识,所以没有纠结于这个词汇,而是从罗刹国的缘起说起。

    在汤若望口中,弘毅听到:莫斯科国家初期并不与远东西伯利亚接壤,甚至也不了解那里的情况。俄国历史文献最早出现“西伯利亚”一词是在1407年,而那时所指的范围也仅限于鄂毕河中游地区,并非今天我们所熟知的地理概念。

    汤老玛法甚至进一步指出,事实上早在几千年前,就有大大小小几十种民族在西伯利亚这块土地上生息繁衍,创造文明,他们才是这里的原住民和主人!而且,其中许多民族在中国浩瀚史籍中都有详尽的记述,同中华内地的各族人民都有着密切的交往,而且相当多的原住民历来接受中国中央王朝的管辖和治理,可以说是中国的一个必然的组成部分。

    一旁的弘毅饶有兴趣聆听着十七世纪欧洲主流社会对俄国扩张史的权威解读,再对比着自己21世纪的现代观点,发觉两者之间居然几乎毫无差别!看来,老毛子涂满鲜血的远东发迹史,众所周知,历来就有公论!

    《打油诗一首.看每句首字》

    看遍近史皆失意

    正说当年有契机

    版图之外已砥砺

    去来乾坤难自知

    起身已穿六甲子

    点尽天下苦与乐

    中华辉煌万人痴

    文武皇朝唯大清

    [1] 关于我国古代对贝加尔湖的称呼演变,很能说明“自古以来西伯利亚地区就是中国的固有领土”这一不二观点——贝加尔湖汉代称“北海”,而唐代已称其为“小海”,即认识到贝加尔湖不是北部的海洋,而是一个陆地环绕的湖泊,故名曰小海。据《新唐书.回鹘传》记载:都播,北濒小海(贝加尔湖),骨利干处翰海(贝加尔湖)北,又北度海(贝加尔湖)则昼长夜短。说明都播北濒小海(贝加尔湖),而骨利干地处翰海,又称小海(贝加尔湖)之北,并且这个小海是可以渡过的。小海(贝加尔湖)南北为东北亚雅库等广大地区中南部。

    对有别于小海(贝加尔湖)的真正的北海北冰洋,《新唐书》还记载:在东北亚雅库等地区的西北部的驳马,‘直突厥之北,距京师万四千。......北极于海‘。此处在突厥北面距离长安一万四千里,是指驳马的中心地带距京师一万四千里,而中心地区到北极于海还有一段距离。从地理方望看,从唐人将贝加尔湖称小海,将海洋称大海、海来看,“北极于海”的“海”,即指北冰洋。

    更为有趣的是唐人将东北亚雅库地区东南部的鄂霍次克海亦称之为“小海”。如,《新唐书.东夷传》记载:“流鬼在京师万五千里,直黑水靺鞨东北,少(小)海之北,三面皆阻海,……”这明确的指出,流鬼即勘察加半岛及外兴安岭南脉与北脉交错大陆架形成的海湾是小海(湾)不是大海。还明确指出另外一面海,即今人所称的白令海。这样,东北亚雅库地区东南部的两个海,鄂霍次克海、白令海已被唐人一览无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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