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远二年春,陆天子携四十万兵马亲自出征,魏天子嘲笑顺远无力招架,亦亲自作战。兵荒马乱的这一年,硝烟不休,两国天子斗乱战场,介胄之间,匝地烟尘。

    战争持续了半载,胜负难分。两军损伤惨重,魏奎一战,魏庭使尽心机,引陆军入阵,吞掉半数陆军,险些让陆玦丧命。云初九掩护陆玦远退战场,身中敌箭,好在无性命之忧。

    所有人都劝陆玦调动护甲兵上阵,也都劝陆玦回王宫,不要在战场涉险。

    卞耶王宫因为少了主人的存在而变得有些冷清,女眷们无事就陪在瑞氏的宫里,几个小嫔在忧心前线战事,也听闻到天子即将归朝的消息,又有些开心。她们聚在一起整日不过说些琐事,云嫔说道:“天子要回来了,真好,不过他一回来那清嫔就得宠了吧!”

    她们都是孤立纪元淸的,因为她曾是凌钰的宫人,也是陆玦当下最宠的人。

    有人好奇凌钰是如何失宠的,“天子不是很宠爱那纪夫人么,为何突然之间打入了冷宫,说是染疾,但谁不知那囚禁于冷宫无异!”

    “会不会是因为流了产,所以天子很生气?”

    “可是也有人怀疑那不是天子的血脉的……”云嫔一惊,掩嘴道,“莫非这是真的,那真的不是天子的血脉,是纪氏与那梁氏余孽有私情!”

    瑞氏喝止:“不要乱嚼舌根。”

    “怕什么,这里没有外人。”

    瑞氏皱眉:“没有证据,就不要再说了。”

    小嫔们一时安静下来了,不过仍是悄悄在议论纷纷。瑞氏虽然这样喝止,心底却同样是疑惑的。等众人都走后,她只身前往凤华宫,想弄清楚这中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守卫很严谨,哪怕举国兵力都已被调派去了战场,这凤华宫四处却随处都是士兵守卫。有人瞧见瑞氏,态度冷淡:“瑞妃有事吗,若是想进凤华宫还是请回吧。”

    “为什么。我只想来看看夫人,她染疾我自然应该来探望。”

    “天子下令不让任何人接近,瑞妃请回吧。”

    瑞氏知晓这阵势她自然是进不去的,她暗暗打探道:“那半年已经过去,夫人何时才能好转?”

    “这个属下不知。”

    “哦,那平时有医官进来给夫人诊脉么?”明明知晓染疾是假,瑞氏还这样试探地问道。

    守卫依旧是口风严谨:“夫人请回吧,您说什么属下们都不会让您进去的,这是天子的旨令。”

    瑞氏笑了一笑转身走开。她在前处的拐角处望见了走来的纪元淸,微微一惊,瑞氏忙躲进了路侧的花丛里。

    纪元淸的脚步很快,因为女眷们都孤立她,所以瑞氏对这个人的性格也不是很了解。她静静躲在花丛里,纪元淸正从她身边走过。望凤华宫走去。

    她也想进去,但是守卫不会让她进去,纪元淸没有与守卫相见。只是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这一坐巍峨宽敞的宫殿,她眸中担忧,脚步几次挪上前,看得出她很想进宫殿去。不过她没有与那些守卫求情,而是折回身离开了。

    女眷都想知道曾经得宠的人是为何被冷落的,但谁都无法得知。

    半年已经过去,时间竟然过得如此地快,凌钰每一日所处的空间就只有这一坐宫殿,她想去庭院走走都不可能,殿门紧闭。守卫不会打开大门让她出去。她每一日想见阳光,只能打开窗户让阳光照射进来。

    身体由最初的无力变得好转了,她小产后没有落下什么病根。不过因为心情一直抑郁,她每每想到双亲与孩子心中都会觉得压抑,甚至在想到陆玦时一颗心都是抽痛的。

    她想她是恨极了他,所以才会一想到他整颗心都不自主地疼。半年没有任何消息传入这里,她巴不得他死在魏庭手里,她杀不了他,那么他在对手手下惨败对他来言会更让他感到羞耻与失败。他不痛快,她就开心了。

    只是真的开心吗?凌钰手抚着心口的位置,为什么这里依旧还感到疼。

    七月,顶着烈日炙烤,陆玦赶回了卞耶。

    他并不是像将领所说的想要回卞耶避难,而是他非要取到玺令不可。

    女眷在宫门外恭候迎接,不过陆玦一身盔甲还不急换下,策马冲进了王宫后庭。他的马儿跑得飞快,一路驰骋到凤华宫,半年未见,他心中是念的,但是——恨更多。

    一身嘶鸣的马声叫起,马蹄哒哒停住,挺拔伟健的身躯翻身跃下,大步往庭院走。

    凌钰正背着窗口读书,她手中捧了厚厚的一本关于新生婴儿的书册,那是在她怀着女儿时辛乔找来给她看的。听到这马蹄声,她蓦然一惊,心中剧烈跳动着。

    除了他,还能有谁敢在王宫中骑马,甚至骑到这里来。

    铿锵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凌钰埋首看自己的书,没有回身望去一眼。半年来从未再被打开过的殿门发出吱呀一声巨响,两扇门缓缓朝两侧散开。阳光照进来,他的影子也投进来。

    凌钰的神态依旧安然,捧书的手指却不知不觉里隐隐颤抖。

    陆玦进了殿,第一句话是:“我回来了。”第二句话,他在问她要想玺令。然后他说:“你想我死了,你也想初九死,想董氏死?”

    凌钰心中一震,她待云初九如亲人,待董氏为姐妹,她自然不想他们有事。但是她知道这是他的引诱,是他的计。她无视他,合上了书走进寝殿。

    陆玦脚步凌厉,一身盔甲摩擦出声,他停在她身后喊住她:“纪凌钰,你我之间的恩怨算在我头上好了,犯不着拉上顺远举国百姓的性命。”

    终于开口,凌钰淡然一笑:“我并不是什么圣人,我顾忌不了什么举国百姓。”她回眸来,望见他的第一眼愣了一愣。他脖颈有伤,是新伤,挂着愈合的红痕。他已经有了胡渣,下颔与脸侧都是一片青色,更添了分成熟,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显得苍凉。只是半年没有再见,他却变得憔悴而深不可测,她是发愣的,心口忽然起了一阵抽痛。

    而她呢,她的容颜没有变过,只是一双眼睛再也没有从前的柔情与善意。她的双眼很美,从前是明眸善睐,现在却变作深沉悲凉。她看他的目光是冰冷的,明明是夏日,这目光落在他身上却让他觉得自己身处冰窟,像临冬日。

    他们相互对视,谁都没有再开口,只用眼睛望着对方。

    忽然之间时光竟然已经这么快了,凌钰这才想起陆玦已经三十有一了,他在而立之年,心中的梦想却始终未成。而她已经二十有二,他们都已不再是年轻时候的样子,所有美好与伤害的经历将他们打磨得圆滑,各自磨去棱角,收起锋芒,学会了暗中给对方致命一击,学会去伤害。可是这些不是本意,都不是她最初时候所求所望的样子。那些初衷已经走远,在得到与失去里消殆得再握不住,原来美好的东西都是他们自己弄丢的,怪不得任何人。

    她想到了他的梦想,那是站在权力的最顶端,指点江山,为王为皇。她一直都愿意他成为这江山的主人,她的心在颤抖,在犹豫,如果一百万护甲兵没有用处,那么这江山恐怕会落在魏庭手中。而他真的如她刚刚所说的那样兵败丧命,她也会消失在这世上。这真的是她所希望的吗,让他梦想落空,让他成为败者,让他们之间的仇恨带到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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