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罗素云提起以前的事情,竹枝就只有一个感觉:闹心。吃罢了饭,李家一家人告辞出门,临走前,罗素云还是有些不放心,拉着竹枝又嘱咐了半晌,方才扶着儿媳妇离开。

    竹枝怔怔地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直到李家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方才叹了口气,准备掩门。扭头却发现老冯头带着冯大纲蹲在一旁。老冯头站着,只是搓着手也不说话,大纲蹲在一边,耷拉着脑袋看不出什么。

    见她看过来,老冯头笑着上前唤道:“老大家的……”说罢发现大纲还是蹲在墙角没起身,回身轻轻踢了他一下,大纲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还是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竹枝微微福了一礼,生疏地问道:“您这是有什么事?”

    小福心有不忍,拉了拉竹枝的袖子低声唤道:“夫人……”说着指了指大纲。

    竹枝无奈,只得道:“有什么事情,进来说吧!”

    旁边牡丹撅了嘴,还是先行进去叫刘婶泡茶。进来了就是客,总不能连茶也不泡一杯,失了礼数。谁知到了后头一说,迎春便爆道:“请他们进来作甚?下午将咱们堵在大道上,可不就是存了心想让夫人难看么?这样的人家……”

    话没说完,牡丹便拉了她一把,她才恍然旁边还有新来的刘婶,这才住了口没有多说,嘴里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两句。想了想,吩咐刘婶将后厨收拾好,自己忙拉了牡丹往前去。一副生怕竹枝吃了亏的模样。

    到了前头,竹枝已经将冯氏父子二人让进了前院客厅里,小福正站在大纲身边问长问短。老冯头见他们很是熟悉的模样,有些诧异。随进便又有些恼怒起来。

    本来他就是打了给竹枝赔礼道歉的幌子,实则不过是套套近乎。孙氏说的话他也不是没有听进去,想到冯良,也颇为心动。若是能通过竹枝给他在青阳观的工地上谋个什么小职位,先不说能得几个钱,就是能有个人管束他一二,也是好的。

    结果到了地头,大纲竟跟那个小厮一边儿闲聊起来,也不怕失了身份。更可气的是。总不能让他这公爹出面跟竹枝说什么赔礼道歉的话吧?总归是长辈,这点面子可不能丢。

    瞪了大纲两眼,偏他好似没什么察觉似的,自顾自地跟那小厮说得热闹。老冯头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见大纲转过头来看他,忙开言道:“大纲,不是说要跟你媳妇儿赔不是的么?怎么不开口了?”

    竹枝暗自撇嘴,又不知道他们这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只坐了正位垂眸不语。

    大纲楞楞地扭过头来,“啊”了一声。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似的。竹枝也不说话,老冯头也有些着恼,老大媳妇的架子也端得太高了些,便指着大纲恨恨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儿眼力都没有?总归是你媳妇儿,说两句软话又如何?难道非要我这做爹的给你媳妇赔不是不成?你也是成了亲的人了,两口儿之间的事情,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非闹得全镇人都晓得。难道这面子上头就好看了?如今你媳妇可不同往常了。你还端着‘夫为天’的架子是想唬哪个?”

    原本竹枝还只是听听罢了,可听这老冯头越说越不像话起来。摆明了就是拿着长辈的架子来训斥自己。这话说是说大纲,实际也是冲着自己来的。原来还以为老冯头不过是不管家中琐事,现在看来。也跟孙氏是一路货色,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旁边迎春本就没将冯家人看在眼里,听他这说话,忍不住开口道:“这位老爷,您若是教训儿子,只管回家管教就是。您有什么事赶紧说,我们夫人明日还有事呢!”

    这话竹枝爱听,她也想说,可总归想着顾着些面子情,不好开口,迎春说说既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况且说得也没错,便赞许地看了迎春一眼。

    老冯头可不爱听,这丫头果然如同孙氏所说,太不将主人家当回事了。听说下午就是这个丫头还打了自家婆娘,便对竹枝道:“老大媳妇儿,不是我说,这下人奴仆的可都要好生调教,你这丫头也太不像个事儿,下午还打了你婆婆。你性子绵软好说话,可也不能让下人爬到自己头上去,依得我说,提脚卖了是正经。丫头下人么,只要有钱,再买几个就是。”

    迎春一听就鼓了眼睛,老冯头一看,便伸出手来指着道:“你看看,你看看!老大媳妇儿你要是不好说的,交给你婆婆帮你调教两天就是。”

    这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竹枝哂然一笑,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这丫头虽粗鄙了些,不过到底是御史台周大人家调教的,平日服侍的也尽心,倒像我小妹子一般,就不劳冯老爷操心了。”

    听她唤自己“冯老爷”,又提起御史台周大人,老冯头忽然想起来下午的事情,不由噎了一下,又挂了笑准备开口。

    竹枝摆了摆手,有些疲倦地道:“若是您没有旁的事儿,我也就不强留了。”

    这就是要送客的意思了,老冯头大急,忙拉了大纲过来:“跟你媳妇儿年把没见,你也没话说?”

    大纲一僵,被老冯头硬拖到厅堂中间站了,嗯嗯了两声方道:“咱回家吧。”

    竹枝是真的累的,今日早间去了下河村,跟吴大师一顿擂台;午间回来又碰上孙氏闹了一场;晚间虽是跟李家人一同吃饭,却也觉得有些疲倦,便揭开了话头道:“这话切莫说起了,虽是家丑,之前我姑母也说明了,咱们并无婚书庚帖,算不得一家人。之前的事情也就罢了,虽说你们冯家出了聘礼,我一条命,也尽够陪了。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就不要再往来了。”

    老冯头一听大急,忍不住推了大纲一把,嘴里呵斥道:“你这窝囊废!连自个儿媳妇都看不住……”又扭头对竹枝道:“老大媳妇,都是一家人,何苦说这些话来着?俗话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你跟大纲那也是百年修来的缘分,哪能因为些许小事便这般撂开手去?之前的事情不提了,跟大纲回家,你们好好过日子嘛!”

    这话叫竹枝听着好笑起来,撑着头问他:“婚书也没有,哪里来的婚可拆?您老也别再说笑了,不如好生带着大纲回去,再给他说一门媳妇就是!反正原本你们也是当我死了嘛,有何区别?”

    这怎么可能?老冯头摇头道:“生米都煮成了熟饭,哪里有什么拆不拆,成不成的?老大媳妇,我晓得你对你婆婆有些怨气,可她不也是人老糊涂了么?你又何必跟她计较?左右你跟大纲也已经分了家了,往后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就是,不用管我们的。”

    旁边迎春扫了眼竹枝的脸色,晓得她已经颇不耐烦了,便开口道:“这位老爷,您可真爱说笑,我家夫人都说了不追究你家强取民女的事情了,您还跟这儿纠缠?要不这样,小福,你拿着夫人的名帖去县衙跑一趟,就问问大人,这样的事情依律当如何处置?咱们一码归一码,先算清前账,再说往后如何?哦,对了,还要问问擅弄邪术,逼死媳妇的,又当如何处置?”

    一席话一出,就连竹枝也忍不住对这丫头刮目相看起来,暗道将这丫头放个管外头琐事的位置果然没错,周家宅门里头到底锻炼人,便是个混了几日的粗使小丫头,糊弄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果然老冯头一听就有些发憷,这些所谓的“罪名”听着都很吓人,那什么律令他也不了解,可光听就觉得心肝发颤。更别提什么拿着名帖去找县太爷,老大媳妇如今也是官,这官官相护的,一番处置下来……哪里是之前的事情揭过不提的模样,分明是要将老冯家这点基业整得倾家荡产的模样。

    可恨这大儿子大纲,平时还觉得他老实巴交没什么话是个实诚人,可一到这种时候,就看出来木讷寡言没出息了。老冯头不禁想到,若是老三冯俊在这儿,一定不会让自己被个丫头拿捏住。

    随后又想到冯俊也是要做官的人,怎么可能娶个老大媳妇儿这样的村妇,暗暗啐了自己一口,拉了大纲灰溜溜地走了。

    竹枝自然不会起身相送,小福将他们送了出去,关门落锁回来,见竹枝还坐在厅上发呆,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竹枝见状,便问他:“怎么了?”

    小福咬了咬嘴唇,思忖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夫人,你真不打算同大纲哥过日子了?”

    见竹枝似乎有些诧异,他忙摆着手解释道:“夫人,竹枝姐,我,我也没有旁的意思……”

    他一紧张,竹枝反倒露出一丝笑来,招手叫他:“别慌张,过来坐下,慢慢说就是。”

    旁边牡丹忍不住鄙视了小福一眼:“那种人你还想帮他说好话不成?”

    迎春正从外头进来,听见便问:“帮谁说甚好话?”

    他们这一问,小福倒真有些紧张了,磨磨蹭蹭地在旁边坐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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