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钦珀果然是硬着心肠做到了没去看望官小熊,可阿七是瞅了时间就去看望的,回来后总要在许钦珀面前嘟囔几句,这日阿七又嘟囔了起来,说官小姐前段时候还哭闹得厉害,现下倒是不哭闹了,可看着呆呆滞滞、迟钝了很多的样子。

    许钦珀还当官小熊是治疗得当、想起了什么,当下就问道,“她好点了,”

    阿七摇摇头,又凑在许钦珀耳边低低嘀咕了几句,许钦珀当下面色丕变。

    “走,备车。”

    许钦珀立马朝门外走,阿七立马跟了上,可才走几步,前面的人蓦地止步,阿七一个不防,差点撞了上去,他迟疑道:“长官?”

    许钦珀抿了抿嘴唇,有些左右为难,他之前是咨询过许多的,且那治疗方案也经了他的同意,所以多少知道医院会对患者适量用些药剂,可按着阿七听到的说法,送进去的人只要日积月累的打了药剂、就是不傻的都能傻了,何况官小熊原本就傻了些,还不给整得更傻了。

    许钦珀在医院的权威和阿七的三言两语里摇摆不定,最后把双手狠狠插在裤兜里,还是朝汽车的方向走去。

    去医院的路上,许钦珀亲自买了一只大大的毛绒玩偶,阿七在副驾驶位一扭头就见他怔怔望着那毛绒玩偶发愣,蓦地抬手拍拍毛绒玩具的大脑袋,脸上露了了古古怪怪的笑——好似比哭都难看几分。

    阿七张了张嘴巴,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觉得长官这会儿送啥给官小姐都是不顶用的,因为之前长官也托他买了好些东西送去医院,护理人员挑拣着一些有趣的拿给官小姐看,官小姐连瞅都没瞅过一下,这是他站在玻璃门外亲眼目睹过许多次的,可到了此时,有些不大愿意说给长官听了,怕他更难过了。

    汽车驶进了医院的铁闸门,许钦珀原本是抱着那毛绒玩偶的,可左右经过一些医院人员,总拿笑嘻嘻的眼光偷瞄他,他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了,可拎着吧,那毛绒玩偶的两条腿就快要蹭在了地上,他又怕沾染了泥土灰尘,最后使劲把玩偶夹在了腋下,手臂托着那颗毛绒绒的脑袋,走进了楼里。

    阿七先一步去询问了,回来后身边跟着个护理人员,说官小姐不在病房,在花园晒太阳呢,当下又带两人去花园。

    远远的,许钦珀就见浓郁树木夹着水泥地铺成的小道上、不时就经过穿着或粉或蓝色竖纹白底病服的男女病人,有三两成群打闹追逐着的,也有被护理人员推着轮椅四下转悠的病人,大多不是欢乐的跟小孩子一样,就是目光呆滞若木偶,许钦珀心里突然惶惶的,目光也闪烁起来。

    许钦珀是在一处树下看到官小熊的。

    她跟别人一样,穿着粉色竖纹病服,因为都是短衣短裤,两条胳膊和腿儿都是莹莹润润的裸-露在空气里的,她坐在一处木质长条椅上,微垂着下巴敛着眼睫,头发又长了一些,两边勾勒出一抹弧度包裹着她小小的脸庞,发尾在微微晃荡,她两只手一板一眼的垂拢在双腿上,乍一看是内外兼修文文雅雅的淑女模样。

    此时正有个手里捏着一根树枝的年轻小子笑嘻嘻的朝她走去,走近了,他弯下腰,歪着脑袋去瞧她眼睛,官小熊一动未动,他又把脑袋歪来歪去看了好几次,最后拿那树枝影子晃在了她脸颊上,那小子就探前脑袋好奇的盯着那抹忽闪着的影子看,这么一来,他手里捏着的树枝就差点戳进了官小熊眼睛里。

    许钦珀又气又急,当下伸出手指着那小子的方向,就要赶上去叫骂,还是阿七一把抓住了他,生怕他冒然过去会惊扰了官小熊,而先前领他们过来的护理人员和护工均忙上前去、好说歹说拉扯开那小子。

    许是官小熊脑子里自有一片牢牢紧锁着的四格天地,周遭的风雨琳琅就都不在她眼里、耳里,她依旧那般不闻不睹的坐着板直,连眼睛都没抬起一下。

    许钦珀慢慢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拿毛绒玩具遮挡在两人中间,他好似深怕扰了她,小心翼翼的透过那些毛绒绒的缝隙去瞧她。

    因为那身高差距,他只瞧清了她头顶,也不敢冒然挡在她前方去仔仔细细瞧,更不敢开了口。

    坐了半晌,周边那护工看不下去了,小心走近官小熊,半蹲在她双腿前,和颜悦色道:“官小姐,有人来看你啦,你快瞧瞧,这毛绒绒的娃娃多好玩……”

    官小熊像是熟悉她的声音,就顺着抬起了眼,顺着看过去。

    许钦珀好似被刺了一下,急赤白脸的侧过了头,也就只看到她转过来的小脸白晃晃的闪了一下。

    “娃娃……”

    官小熊低低喃喃的开了口,抬手抚了抚那毛绒玩偶的毛毛,很快她又收回了手,两手交错着拢在了双腿上,小心翼翼的坐得板直了。

    护工又淳淳善诱道:“官小姐,莫怕啊,这个娃娃是送给你的,你可以拿去玩的。”

    官小熊轻轻的摇了摇头。

    护工又低低道:“真的能拿,我们不是说好了嘛,除了不能乱吃东西,其他都由着你来的……”

    官小熊悄悄的抬眼看了她一下,又垂下头摇了摇。

    许钦珀只觉胸腔里气血冲涌得厉害——他活蹦乱跳的官小熊才送来半月,就如何成了这样畏手畏脚的木偶娃娃,听那护工提起吃东西,他只觉他们定是为了诊治那劳什子强迫暴食症、对官小熊强制进行了某些事情。他再瞧那护工,只觉那笑容可掬的面孔莫名生厌,只觉他傻如稚子的官小熊在此地孤立无援了多久,就受尽了多少折损。

    许钦珀喉咙里呼哧喘着重气,浑身各处沉甸甸的,可那沉甸甸的手臂末了还是轻轻缓缓的把那毛绒玩偶向官小熊的方向推了推。

    官小熊身边凑过来毛绒绒的一团,她歪垂着脑袋,呆滞的看了许久,才伸出手臂环住那毛绒玩偶,把它拖在了她双腿上,她就势把脑袋埋进了一团毛绒绒里。

    许钦珀身边没了遮挡物,浑身一下子僵硬了起来,连头都不敢扭过去看她。

    他又等了许久,见旁边没有动静,这才小心看过去,就见官小熊抱着毛绒玩偶的身子在轻轻晃荡,护工一手托着她后背,对许钦珀做了个无声的口型:“这是睡啦……”

    许钦珀鼻子里酸胀的难受,伸手替换了护工的手托在了官小熊后背上,情绪突然就急切起来,他语不着调的对护工道:“去跟院长说,我要带她走,现在,马上。”

    阿七在不远处见那边有异,就一路小跑了过来,正好把许钦珀反复嘟囔了几次的话听了个清楚,当下把那手无足措的护工拉在了一边,如此这般吩咐了片刻后就去唤司机把车开到这附近来。

    官小熊在熟睡间,就这么又被带了回去。

    许钦珀在汽车上一路抱着呼吸平稳的官小熊和那只被她死搂着的毛绒玩偶,心境也是五味杂陈。

    他倒并非一味盲目又冲动的把官小熊接回了家里,在把官小熊弄上汽车之后,院长就赶了过来,如此这般嘱咐了半刻时间,又是叫人把一系列的诊治方案一一告知了许钦珀,末了那些个镇定药剂之类的也一并要交予了他。

    对于其他、许钦珀倒是听得认真又仔细,可那药剂,他是死活不要,黑漆漆的一双眸子岑冷尖锐的瞧着院长,把那院长后脊梁都要瞧了个穿。

    末了许钦珀把官小熊近身的两个护工也带了回来,以防官小熊醒来见生会受到惊吓。

    官小熊是在傍晚醒来的,对于有些陌生有些熟悉的环境,她微微惶恐了半刻钟,之后护工们小心哄着她,她也逐渐平静下来,只是抱着那只毛绒绒的玩偶一直没松手,像个乖巧的淑女一般板板直直的坐在床沿上,垂着眼睫不知在想甚。

    许钦珀也不叫人苛制了她饮食,也不过分热切的接触她,在之后的几日里,他只是有意无意的晃过她身边,有时递过几粒糖,有时折了只纸鹤给她,有时只静静坐在她身畔,一言不发。

    这么过了将近半个月后,官小熊倒是白胖了些,下巴也圆润了,脸上也又带起了笑,只是还时时抱着那只毛绒玩偶,把它当娃娃一般给它洗澡梳理绒毛,还时时捧着那大脑袋窃窃私语几句。

    官小熊虽是习惯了许钦珀的存在,可她好似只把他当成跟卫兵们一样的路人,倒是跟阿七和尼雅又熟稔了很多。

    因此阿七常在官小熊身边絮絮叨叨提起许钦珀,说许钦珀平日里闹的一些笑话,说许钦珀跟家里人的相处,甚至连许钦珀日常用什么牌子的香皂牙膏等等都能说个半天。

    官小熊要是被逗乐了,他也一股脑儿上了劲头,愈发着劲的逗笑,官小熊要是一语不发又发了呆,他就静静走开。

    这天不知怎地,阿七见四下无人,就突然提及了许钦珀之前那个未婚妻——阿彤。

    阿彤姓董,爷爷奶奶是中国文化-大革命的高峰时期、响应国家号召从上海赶到中缅边境地区的某个乡镇扎下了根的知青,之后跨出国境成为了缅共战士,很快参加了各种战役以及与缅军和其他武装的对峙冲突,虽然很多人为此死去,可他们还是侥幸生存了下来,后来儿女长大自有了一番事业后,过得也知足。

    许钦珀同董阿彤是在年幼的时候就认识的,而且彼此熟稔的爷爷奶奶辈给他们指定了婚约。

    不过两人在少年时代后就不大来往了,因董阿彤的母亲是泰人,她自小学习的是传统泰式教育,之后又去了新加坡求学,而许钦珀一直在军营厮混,两人自然极少见面。

    董阿彤倒是跟许家三妹一直来往密切,两人在一个学校假期里也不知怎地悄悄跑到了清水河,来看望许钦珀。

    见倒是见上了,可董阿彤和许子琼趁许钦珀公事繁忙的时候偷溜出门、要去周遭的山区观光——许是年轻好奇心强、又互相煽惑着就胆儿肥了,两人偷摸了把小手枪,就觉得厉害无比了,也顾不得许钦珀多次的警戒,不带一个卫兵的出了门,还租了辆汽车比照着那地图就向目的地出发、要开始一段不同寻常的刺激冒险了。

    董阿彤和许子琼是被视许钦珀为死敌的人盯上的,许子琼机灵些、遇险的时候就胡乱开了枪没叫人近了身,又被许钦珀及时赶到给救下,可董阿彤没侥幸逃过一难,被人掳了去,找到的时候是的山区一处林子里,她的尸首就挂在树杈上……

    当然了,那段往事的细枝末节充满阴谋和血腥,都被阿七省了去,他只大概提了提那过程,见没有吓到官小熊,才又道:“官小姐你同长官好的时候,长官就生怕你出了意外,他越是担忧,就越是对你管束严厉了,这么恶性循环下来,怕是你对他除了害怕早没了好感,可长官是真的认真同你谈过恋爱的,也真要娶了你做太太,不然……就不费那心思了。官小姐呐,你快些好起来吧,最好呐,能转个性子,能……嗳,要是你又能好起来,又能把先前那些事儿都忘记了,该有多好,你同长官从头好一遭,欢欢喜喜的在一起了,往后再生个一男半女的,多好啊……”

    阿七正嘀咕的高兴,脑袋上猛地被拍了一巴掌,他仰头就见尼雅嗔怪的看着他,道:“阿七你又在跟官小姐胡说啥子话呢,从莱莫山回来的人都去了许钦珀办公房里,许钦珀喊你快过去。”

    “他们回来了?”

    阿七怔了片刻,立马耿直脖子问道。而他耿直的脖子上瞬间青筋泛起,而脸上的青筋也由于咬紧了腮帮子而从下巴处一直延伸至太阳穴。

    连尼雅都看清了他太阳学位处一下一下的跳动,她正要再说两句话,阿七猛地站了起来,就向那办公房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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