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颎拿着信件,进了宫,面色紧张地进了丞相府。

    杨坚背对他反搭着手,恢复从容:“是不是尉迟迥坐不住了?”

    “是的,老爷。我们的探子来报,尉迟迥以清君侧的名义拥兵,誓要取您性命,现已有十四个州郡数万人响应。”高颎如实禀报。

    “很好。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为了一个小孙女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哎,滥情是不能成大事的。”杨坚嘴里不无嘲讽。

    “……郧国公已经跟尉迟迥在邺城决战。”高颎继续说。

    ……

    尉迟迥打开城门,策马奔出,韦孝宽提枪迎战。双方将士也开始厮打起来。

    “蜀公,您这是何苦呢?”韦孝宽看着尉迟迥动了恻隐之心。

    尉迟迥年过花甲,跨在马上依旧矍铄,略带沙哑的嗓音:“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一把老骨头了,还要听信别人摆布?”

    韦孝宽要比尉迟迥年长几岁,发丝几近斑白,但却仍不失军人的坚毅。

    “老哥说句公道话,先帝在世时待我们恩重于山,纵是心里受到委屈,也该忍痛吞下,不宜反对朝廷。”

    “此话不假,可事到如今你都没发现这江山已然变了味道?”尉迟迥问。

    “我知道天上不才,可如今他已作古,我等老臣不应该尽心辅佐新君,匡扶朝纲,致力我大周的中兴?”韦孝宽反问。

    “妄想,妄想。你比我年长几岁却竟还这般看不清楚,你这样的忠直简直就是愚蠢。”尉迟迥大吼着,对韦孝宽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咧。

    “君命为上,我一直不敢违抗。”

    “那你为什么在昏君要杀齐王的时候,挺身而出替他求情?现在杨坚专权你倒乖乖地俯首帖耳了,你明辨忠良的慧目哪去了?”

    “丞相临危受命……”韦孝宽有些招架不住,支吾着。

    “你不必在我面前对他歌功颂德,若他有千百般好,五王一进京城就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纵是宇文招要杀他,为何株连了所有人?”

    “……”

    “于私,我的孙女炽繁的死呢?”

    “天右皇后确实是自缢而亡。”

    “为何自缢,对宇文赟爱得无法排遣,所以无法接受死亡?昏君在位这几年什么恶事没有做过,这天底下还会有愿随之殉情之人?”

    “……”

    “我说清君侧诛杀弄臣确实只是幌子,我只是不相信我的孙女是心甘情愿地要离开……我,要杀回京城踏在杨坚老儿的狗头上问个清楚。”

    尉迟迥又说:“他派你来挡我道路,我也不得不横扫一切,孰胜孰负还未可知。我敬你是先辈,你先出手吧。”

    韦孝宽经尉迟迥一番问责,心里有些犹疑:“罢了,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可言。待我回营想想再作打算。收兵。”

    “也好。不过,我和你之间的一战恐怕在所难免,还是做好准备吧。”

    两军阵中都想起了敲锣的金鸣响彻云霄。

    ……

    傍晚的时候,高颎再次推开了丞相府的门:“韦孝宽与尉迟迥战了不到十个回合,没有决出胜负就鸣金收兵了。”

    “兵临城下,二十大军就攻不下只有数万人的小小邺城?”

    “探子观察到他们两人对决时,话多于战……”

    “你是说是韦孝宽有意放水?”

    “或许郧公只是被尉迟迥说服了,是老仆思虑不周,计划走到如今已是昭然若揭。”

    “……本以为老将出马,又是压倒性的人数优势,这一战很快就会结束,把这个恶心帝国最后的毒瘤拔出……没想到变得还是这般拖沓。”

    “老爷,眼下只能星夜派出监军,督导三军平定尉迟迥了。”

    “监军?那人选呢?”

    “……”

    “眼下也没什么人了。罢了,你且把郑译他们一起叫来吧。”

    半柱香过后,郑译、李德林、宇文述、杨素还有都聚在了杨坚身边。

    “尉迟迥发兵谋逆,韦孝宽阵前不进,你们觉得高颎所说的派人监军是否合适?”

    众人一时沉默。

    郑译为了避免惹事上身,率先否定:“丞相,下官以为此举十分不妥。郧国公是大周上柱国,曾随先帝征战无数,绝不会惧于尉迟迥,想必他围而不攻意在等邺城兵粮寸断。是为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个答案杨坚并不满意,他焦急地把目光扫视在众人中间。

    “话虽如此,可是若在围城过程中,尉迟迥又煽动临县发难,到时候郧国公说不准就会腹背受敌。”李德林说。

    宇文述也发话了:“李大人说得极是。下官请缨担任监军一职,恳请丞相应允。”

    杨素说:“末将也愿前去。”

    “嗷?”杨坚有些惊异一向只管刑狱的宇文述会主动请求,心里还是偏向指派杨素去,有些犹疑地看向高颎。

    高颎接了暗示,说得却南辕北辙:“杨将军要统领禁军负责京畿安危,旁人无可替代。老仆以为宇文大人可以胜任,老仆愿同其共往。”

    在杨坚心里,对高颎是充满信任,他这么一说,也同意了。

    没想到,这么顺利就有人答应了这苦差事。郑译松了一口气。

    “好吧。回家跟家人道声别,连夜启程,不要耽搁了。”杨坚没有深究两人请缨的初衷,同意了。

    “不用了。”宇文述和高颎异口同声。惊人的语速另两人转头看向对方,两个聪明人心里都明白了彼此的意图,不禁相视一笑。

    杨坚这时也懂了他们的意思,对李德林下令:“拿我相印去,草拟丞相手谕吧。”

    李德林“是”了一声,捧过相印,便退下了。

    从各自家中收拾了一些细软,高颎和宇文述驾着马,身后拖着几匹备马出了皇城门。

    “宇文大人,恐怕是第一次上战场吧?”

    “高总管也何尝不是呢?”

    “说实话,我心里还是很害怕。都说战场是修罗地,可比这勾心斗角要残酷更多。”

    “可您还是选择要离开这里不是吗?即使是面对血腥也要如此。”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大人离开的原因和我是一样的。”

    “不可否认。为了成就丞相的大业,或许根本没有这么伟大,为了活命,我们都杀了人。直接或是间接。我觉得后悔而痛苦。”

    “更多的恐怕还是……愧疚,对她,大小姐的愧疚。”

    “……她不爱我,至始至终都不能接受我。本来我还很自信,直到她亲口说出来。我想报复她,让她痛苦,可一个女人哭丧着脸站在你面前,是个人都会觉得良心不安。”

    “对,还有当她想要找寻真相的时候,我忍了好几次都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我谋划的,可是却始终说不出口,怕她会崩溃。她已经伤害过自己一次了,我不想看到……”

    “可说到底,还是丞相大人最铁石心肠,他难道就没预料到纵是再精妙的计策,也是遇火难包?”

    “自然有考虑到,为此他不惜动用了众多死士清理风刮落下留在阶石上的槐花。”

    “这么说来……我原以为是为了配合郑译的灵异之说,才扫除了吹落的槐花。没成想还有一层,是为她排除所有嫌疑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我家老爷自幼胸怀大志,可是先帝早崩,天上喜用奸佞,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变革,你为什么非得给他想个如此釜底抽薪的方法呢?”

    “他说他一直都在隐忍,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家中,所以他需要做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家中,也需隐忍?”

    “别看府中表面看似和睦,早在以前,可是……”

    “高总管不妨直说,反正我等今上生死之地,也没有空闲传述他人,且让述某死前略知一二。”

    “也罢。我家老爷的几个孩子都是跟夫人所生,没有庶出,房中也没有妾,你可知为何?”

    “我以为是坊间相传的忠贞不二,莫不是?”

    “自然。夫人独孤氏嫉妒心极强。老爷也曾纳过妾入府,可是……”

    “不会是被夫人……弄死了吧?”

    高颎点点头:“是。那时候她正怀着大小姐,小妾也有了喜,她不想让庶出生了长孩,就命人在安胎药里下了砒霜……”

    “当时丞相竟毫无作为?”

    “总不能把发妻也毒死吧。老爷非常怜爱那个小妾,却也不能惩罚夫人,只能独自咽下苦楚。自此也就没再纳过妾。”

    “哎,都说女人如花般凋零,可没想到还有看似不温不火的有毒之花。”

    “所以这世间便会有曼陀罗存在。”

    “看来每个人都有一段肮脏的过往,我也竟并非异类。”

    “不说了,说不准过了明天,我们都忘了这一切,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纵使活着,恐怕这长安城也不敢轻易回来了。要是回来遇到她,该怎么面对呢?她曾经这么信任我们……”

    “那就永远别回来了。在外终老,或许刀光剑影的杀人之地才是我们这样卑劣之人该活着的地方。”

    “马革裹尸的时候,希望她还能在心里骂一句:‘死得太晚吧。’”

    “你也不要多想了。这个乱世,有些人死得太早,有些人本不该死,有些人就是腆着厚脸皮赖活着,都是命数。”

    “嗯,都是命数。往往后者死得都很凄惨。”

    “那时,反正我等已然不得而知了。”

    “不过,好歹有高总管一起上路,也算是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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