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今天,c城已经七天没有下过雨了,每天都是阴云密布,却总达不到倾盆的临界点。

    我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没有不习惯,没有激动,也没有昏暗天空下的压抑,但始终算不上平静,只能借助时常的远眺才能压制住跃然心头的混乱思绪,以及那张总会出来捣乱的可爱脸庞。有人说这是相思病的症状,可要我说这只不过是类似水土不服,或者是在西装下面配了条裙子,单纯地在熟悉的生活中插入了不和谐的因素。

    “班长大人,一起去吃晚饭吧?”

    收回望向远方的视线,回头看着一脸微笑的张佩琪,自从上回雨中的聊天过后我们走得就近了许多,甚至连牵线的小段都被晾在了一旁。只可惜我更加喜欢之前的关系,隔着沟壑互相对望,不用太多去考虑对方的心情,不用太过在意对方的表演,现在我却越来越判断不出她处在怎样的一种状态下了,说是伪装又陶醉在她偶尔的关心中,说是真实又拿捏不准她正在刻画的心情。她说过是在向我学习,但我总感觉她在偷窥,到最后一无所有的终究是我。

    “要叫上小段一起吗?”

    “不,她现在正忙着享受另一个男生的猛烈追求呢,哪顾得上咱们这个小圈子啊。”

    “倒也是,那就走吧,一会儿食堂该满员了,我可不想端着餐盘傻站着。”

    埋着头快步向食堂走去,不记得从何时开始我条件反射地与她拉开了距离,似乎是有些害怕她问出什么刁钻的问题,或者是害怕她又给我出一道判断真假的难题。有时候我会想自己是不是太善良了,不会去拒绝不习惯的事,更不会去疏远靠在身边的人,然后在半真半假中埋怨自己的懦弱。

    ……

    “呐,你尝尝这个。”

    夹起张佩琪放到我盘里的鸡块。几次尝试都没能放到嘴里,和她两个人吃饭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她都会把一些较贵的食物分给我,起初还想着让周围的人在误会中不断膨胀他们的嫉妒心理,到了今天我却犹豫了,不明所以的温暖和直截了当的冷淡之间,我更偏向于后者。“难得遇见这么好的东西,你自己怎么不吃?”

    “你知道我饭量很小的。总不能浪费吧?”

    “原来我知道,现在我不知道了。有哪个饭量小的人会和你一样打这么多东西?”

    “当然还因为每次见你都吃些特别简单的食物,所以就想着帮你补充一下营养。你一个大男生怎么能和我这个小女子逐渐靠拢呢?”

    有些呆滞地看着手中的筷子,张佩琪的回答几乎击中每一个男生的软肋,我也不例外,不同的是我会暗暗抱怨自己的情商成熟得太快了,快到分不清这是一句表白,还是一句升级版的场面话。

    “谢谢,不过我的饭量也不算太大。所以以后还是正常打饭吧。而且周围的人都把咱们当成热恋中的情侣了,你应该不太想成为一中同志们八卦的对象吧?”

    开着我最不擅长的玩笑,本以为她会用同样生涩的玩笑回应,却没想到看见了她十分怪异的表情,不是失落,而是有点像实验失败后的沮丧。我不知道她在让自己尝试着什么,最有可能就是强迫着自己去接近别人,虽然不太想让她失望,但还是得说,她的做法有些极端了。没有感情的行为只会让接触过的人产生被戏弄的错觉。

    “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朋友吗?”张佩琪一边搅拌着餐盘里的食物。一边用很空洞的声音问到。这应该不是曾经拥有过朋友的人所用的语气,或许她从很早以前开始就没有让任何人进到过自己的生活,我也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例外罢了。

    “很抱歉,我也没有办法去定义朋友,说的夸张点朋友就和时间一样,你无法限制时间的流动,同样无法阻止朋友的离散。非要让我去解释的话。只能说在我心里朋友和短暂是完全对等的,是在某个时期、某个场景里需要的某个配角。”

    “我越来越喜欢你独特的见解了,能帮我解决不少麻烦的问题。那你有过长久的朋友吗?”

    “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以后可能也只有这么一个。”

    “你们是怎么成为令人羡慕的朋友的?教我一点儿窍门好不好?”

    “一句话两个语病,首先我们不值得去羡慕,因为不可能成为所有人效仿的榜样,我们不等于大家;其次我没有可以告诉你的窍门,因为从相遇到相伴除了靠争取。还要靠命运定下的顺其自然。如果你真的想找一个长久的好朋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把自己当成是所有人的普通朋友。总有一天你会从人群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好朋友。”

    “我记得小段偷偷地说过,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到了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她的意思。别人都在劝我多去交流一下,结果学会了各种场面上的东西,而你从来不说让我在行为上做些改变,甚至根本没劝过我去改变,只是在用很偏门的回答一点一点矫正着我略微扭曲的心理。”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承认自己的缺点吧?”

    “小段把你介绍给我不就是为了这个嘛,我不过是让你成为第一个亲耳听到的人而已。”

    “万分荣幸,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从来没有想过针对你的缺点做些什么,单纯地在和你进行问答游戏而已,等到游戏结束了,我就会很自然地选择退场。”

    “看来我还得不停的寻找问题呢,好不容易遇见了可以算是朋友的人,怎么能让你轻易离场?”

    “如果真的成为了朋友,就不再是什么问答游戏了,而是一种责任。好了,差不多该回教室了,在咱们彼此做最终的决定前维持现状就可以了。”

    站起身率先向外面走去,我很清楚离上自习还有一段时间,但却必须结束这次谈话。我需要一个空间仔细摸索内心的真实想法。不期而遇之后,我在希望着相伴,还是相离,这个在以前根本没有必要去在意的问题竟然能在最不恰当的时候成为最严密的封锁线,没办法去埋怨小段或者张佩琪,只能说我太不够坚定了,或许在我洋洋得意自以为是成功者的同时,也在诠释着什么叫脆弱和空虚。不过是没有人注意到罢了。

    依旧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依旧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依旧感受着没有雨水的夜晚那冰凉的风。

    考上了一中,我却忘记了学习是怎样的状态,之前还想着通过高考离开这座乏味的城市,现在竟然在让自己从乏味中找寻可有可无的刺激。我变了吗,也许;没有变吗,也许。已经数不清在短短一个月里出现了多少也许,绝大多数还是因为一个也许的人而产生的。不停地给出着自己的答案。却忘记了给自己一个答案,不是疏忽大意,而是一种特别的逃避方式,就好比强迫我准确预报c城的雨水一样,有着太多太多的不确定。

    放学的铃声如约响起,不知不觉中这已经成了我解脱的标志。在教室门口跟张佩琪摆摆手,然后戴上白色的耳机匆匆走向凝重的黑暗。没有雨水的时候我习惯推着车慢慢地行走,让黑夜有足够的时间将我层层包裹,常听人说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才能放肆地展现真实的表情;不能说它不对,只是不太适合我。因为我的表情早已丰富到可以配合不同的环境。仔细想想,应该还没有谁见过我真情流露,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被我骨子里的消极和颓废所传染。

    “张子含!”

    平静地停下脚步,平静地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快速跑过来的小段,很奇怪为什么总会有人出来“帮”我触碰此时此刻不想提及的人和事。“有什么事吗。小段同志?”

    “边走边聊吧,我可是有一大堆话要问呢!”

    听命地走在小段身侧,她口中的一大堆话就是我想要回避的东西,除非上天能赐予我装聋作哑的权利。

    “我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让佩琪和你这么亲近?”

    直奔主题的问话,真不知道是该赞扬她爽朗的性格,还是该批评她不懂得察言观色。“什么手段也没用,只是在雨中聊了几句罢了。况且我们没有多么亲近,单纯地比之前相互熟悉了一些而已。”

    “少来!我可是知道你们经常在走廊里聊天。时不时还一起吃饭,还听说你们在食堂挺暧昧的,你该不会是直接把她给拿下了吧或者她把你拿下了?”

    “怎么可能?只是每天在回答她的一些问题而已。还有啊,拜托你别用这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口气说话,我们可不像你,开学还不到两个月就去尝试早恋,你什么时候能单独陪陪张佩琪就知道她现在的状态了。”

    “不用陪也知道她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多亏了你啊!”

    “我什么也没做,等到完成了你交代的任务我就会主动离开,她能否维持崭新的自己就是你的事了。”

    “我倒是没什么,最重要的是你真的愿意离开吗?”

    女孩在很多时候真是够敏锐的,小段所在意的问题正是我想要弄清楚的,只不过从她嘴里说出来要显得正经了许多。“我为什么不愿意离开?本来就不是我主动参合进来的,结果也只是在功成身退和无功而返中选一个而已。”

    “你嘴上不承认可心里恐怕正在犹豫吧?理由就是你最近奇怪的状态。”

    “既然你这么明白不妨说来听听,我的什么状态让你觉得奇怪了?”

    “以前的你面对谁都会露出笑容,一个人的时候才会一脸的平静。现在的你面对别人是一脸平静,一个人的时候则是满眼的迷茫。说明你遇见了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而且是一件让人无暇去迎合别人的事情,除了张佩琪我不认为还有谁能给你带去如此情绪。你和我实话实说,是不是和她相处的过程中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

    略微惊讶地看了小段一眼,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自己忘了去调整不同时刻的表情,以为千变万化已经成了骨子里的习惯,却忽略了有一种刀可以轻易地将骨头四分五裂,感觉不到疼痛也收拢不了四窜的混乱。

    “观察的真够仔细啊。算你赢了,不过我没有发现自己的什么不足,只是为了更加强大给自己列出了几个问题而已。”

    “什么问题?也许我能帮你解答一些呢!”

    “第一个就是你刚才问到的,我是否真的愿意和张佩琪在不久后划清界限。第二个是我到底需要着什么。最后一个是我眼中的张佩琪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小段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其实我思考的并不是这些问题,而是把这三个都包含在内的问题:张佩琪的存在能否让我感觉到充实?如果能,我就找到了今后前行的道路;如果不能,我只好回归最初的模样。在纷扰中与世无争。

    “这些问题全是你心里的东西,我还真答不上来。不过我可以帮你换个角度去思考,张佩琪做了哪些让你在意或是不习惯的事情?我可不相信简单的聊天会打破你这么多年的我行我素。”

    不得不说小段的反问很有针对性,我只好无奈地开始了简短的回忆,刚翻开第一页我就找到了可以作为答案的片段。“是有两件,一次是我在早晨淋雨的时候,她下来给我打伞,还给了我一杯驱寒的热水;吃饭的时候呢她会把好东西分给我,就这。”

    “不是吧?那个死丫头还有这么体贴的一面呢?”

    “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内心深处的体贴。绝大部分是想通过我来摸索朋友的相处方式罢了。”

    “如果你把她的行为分析得这么透彻,为什么还会去在意呢?难不成是因为你擅自的解释跟不上自己的真实感受?”

    吃惊地停下了脚步,我不知道小段最后那句话是无意中说出来的,还是刻意地在旁敲侧击,但可以肯定,它帮助我找到了最为关键的东西。张佩琪的几次体贴给了我怎样的感受,原以为已经理得很顺了,那就是利用完我后给的丁点儿酬劳,此时却发觉我连麻痹自己都这般完美无缺,甚至可以说这几天我都在用假象来逃避不熟悉的环境和心情。阻碍前进的只有自己。我终于认可了这句话。或许我还是一个特例呢。因为我在不经意地转身之后,将来时的路当成了前进的方向。

    “张子含?你没事吧?怎么忽然就和木头人一样了?”小段在我眼前使劲摆动着双手,很诧异地说到。

    “我没事,在问你一个问题,感觉到温暖和快乐是因为什么?”

    “我就知道!你的这种感觉是在张佩琪做了那些事之后吧?”

    “是的。”

    “那就太简单了,你不过是用更形象的词汇说出了自己的感动而已,至于为什么感动则是因为无论真假她都带给了你所需要的东西。于是乎你就开始犹豫要不要退出她的生活了。”

    “很连贯的解释,可我并没有感觉出这是犹豫的真正原因,只能算作是让犹豫膨胀的催化剂。不过这就足够了,感动什么的我不是特别需要,把这种情绪当作是一时的糊涂就能轻而易举地退出了!”

    “别继续欺骗自己了!”

    “我什么时候欺骗自己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用怎样的姿态结束,好不容易找到了正确的出口当然要好好把握了,多亏了你呢,不然肯定会给她造成伤害的同时无情地离开。”

    “唉……张子含啊。你在初中的时候不也是个风流才子么,怎么到了高中反而迟钝了?你明明就是喜欢上张佩琪了!”

    极其肯定的语气加上十分认真的表情。让我觉得在一瞬间成了众叛亲离的罪犯,就算出言反驳也一定会相当无力,只好选择了一种轻快的语气,希望小段把刚才的话划分成一句玩笑。“怎么可能?我初中是发生了不少事情,但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也不懂什么才叫喜欢。你就别给我戴这种莫须有的帽子了!”

    “不是常有人说么,不懂爱情的人越容易陷入爱情的漩涡。我也说不清什么才是喜欢,就你而言,因为佩琪产生了不熟悉的心情,又因为不想伤害她才犹豫要不要离开,感动加上潜意识里的保护欲,这绝对就是喜欢!如果我是你,就想象一下自己和她疏远后的样子,肯定是失落和孤独的交替。虽说早恋不好,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抓住这份悸动,佩琪她在你心里已经有了很重的分量,没有了她你铁定会变得恍惚。”

    小段用成熟的口吻说完后便跑向了与我相反的方向,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还小声说了句“你们彼此都值得彼此去珍惜”,我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估计就是团成一团的乱麻也不如我此时内心的混乱。

    雨水很配合地降了下来,还是没有征兆和过度的倾盆而下。低着头看着脚下迅速拼接的雨滴,想要感谢它给了我冷静,又想咒骂它打乱了我追根究底的信念;抬起头望着被雨线割分开来的夜空,努力寻找着一条适合我行走的狭窄航道,没有找到,因为没有一个清晰的标牌。

    推着自行车缓慢地走着,时不时可以看到身旁匆忙往家赶的同学,以及周围店铺里狼狈避雨的行人,我知道这一刻的自己像极了落魄的乞丐,明明一无所有还放肆地表现着夸张的特立独行,更可笑的是每一步迈出都不是因为受到了挫折或伤害,而是因为分不清喜欢与不喜欢,因为找不到可以回避的借口。

    一把粉色的雨伞忽然从眼前闪过,努力透过更加密集的雨幕张望着,却只看到了十分模糊的残影。低声说了句“那个人会是张佩琪吗”,然后又迅速张开嘴收集了几滴冰凉的雨水,可笑的念头配上怪异的动作,没想到自己也会被简单的问题折磨得如此不堪。不过借此我算是明白了一件事,想离开c城并不是因为对它的厌烦,而是为了去阳光充足的地方寻找我需要的快乐和幸福,寻找我期盼的陪伴和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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