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莫非真要为了保护埃及,而与大秦国摄政构难?”
    亚历山大城汉军营地里,参与了与布鲁图斯会面的吴在汉有些担忧,有句话他不知当讲不讲讲,这趟远征,本就是将军一意孤行,陈汤等人最初是反对的,知道了将军真正的目标是知识后,吴在汉勉强理解。
    可这趟远征,因为疫病劳损与交战,已有数百名士卒永远留在了埃及的土地上,前几天的战役让吴在汉颇感震撼——罗马人的军队确实十分强悍,若非火器之助,孰胜孰负还真不好说。
    “将军,埃及距罗马近在咫尺,臣听闻其海军庞大,数万大军随时能海运到此。可汉军却要从身毒千里迢迢,还得等待季风才行。”
    说句不好听的,这趟远征,骠骑将军已经带了身毒一半的汉军士兵,要在埃及与罗马角力,全带过来统统战死也不够啊。
    “吾等当然要知己,但敌不知我啊。”
    任弘笑道:“在罗马人眼中,大汉何等神秘,只知我国土广袤,又见我兵员善战技巧器物不可抵御,以戎狄之性,自然心生畏惧。”
    告诉凯撒大汉要罩着埃及,那是任弘的计策,对面这种经验老道的政客,你一旦示弱,他就会看清你的实力不济,难说立刻就调兵遣将杀个回马枪。初战告捷因素很多,要是凯撒再命令一个军团南下埃及,任弘就要吃不消了。
    要让凯撒以为,汉军是要长驻埃及了,士兵源源不断西来,让他掂量后,觉得这场仗并不划算打。
    果然,不过数日,大灯塔便报告了凯撒的船队西行的消息。
    或许是要去西西里,也可能是昔兰尼加。
    “看来凯撒还是一心要击败庞培啊,只可惜南辕北辙,庞培去的,是东方的叙利亚啊!”
    是任弘催促庞培向东,去往叙利亚和犹太,庞培是完成了“东方战略”的功臣,在东方影响很大,如今乘着凯撒新败,大可去那边笼罗旧部。
    而庞培党羽和他的儿子,则去了西边的昔兰尼急加与阿非利加行省,也就是后世利比亚突尼斯一带,那是罗马共和派最后的大本营。
    这一东一西,够凯撒打上一两年了,任弘的目标就是让罗马的内战尽量延长,好让凯撒无暇顾及埃及,他方能从容撤走。
    而在接见布鲁图斯时,任弘甚至故意称呼凯撒为“罗马王”,在口头上送他一顶王冠,只不知那一心向着共和制度的布鲁图斯作何感想?
    凯撒定然不会甘心永远放弃埃及,但等他再回来报仇时,任弘定不在此处了。
    任弘心中暗笑:
    “装完逼后该怎么办?”
    “当然是溜了溜了!”
    ……
    亚历山大的陵墓位于城市主干道以南,毗邻王宫的地方,地表建筑被修筑成了酷似神殿的形状,圆形建筑由许多根大理石柱撑起,顶上是神龛和绿色植被,远远望去像个空中花园。
    在庞培残部撤离,而罗马人的船队也离开了大绿海向西追击后,埃及的危机暂时解除。
    闲暇之际,导游小姐姐克里奥佩特拉再度上线,为了感谢任弘赶走了罗马人,她今天卸下了法老的装束,穿戴希腊礼服,带着任将军去拜谒这位三百年前的征服者。
    刚进陵墓大门,就能看到亚帝年轻时的雕塑,左右则是托勒密一世和亚里士多德,最亲密的战友与导师。
    “亚历山大去世后,他的遗体葬到了孟斐斯。”
    至于一个马其顿人为什么不葬在他的首都巴比伦也不回故乡,而是跑到埃及来,或许是因为亚历山大信奉了埃及的宗教,自认为是拉阿蒙之子。
    “后来又被救世主(托勒密一世)迁到了亚历山大妥善安葬。”
    “哦,圣遗物啊。”
    任弘表示明白,他听过一种传闻:亚历山大的尸体是托勒密偷来的,谁得到他,谁就是继业者!
    “若我也忽然离世了,我的继业者又会有谁呢?妻子、三个儿子、赵汉儿,陈汤?”
    任弘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他马上就47岁了,刚刚完成人生里最疯狂的冒险,在对阵罗马人的紧张过后,思索的是更远的事。
    女王注意到了任弘的沉思,隐约猜到他似是在想身后事,便道:“救世主将亚历山大遗体运来时,用的是坚实的大金棺,被装在特别订制且镶满宝石的华丽拉车上,并由64头戴着金冠的骡子……任将军你笑什么?”
    戴金冠的骡子,任弘就是没忍住,你确定这不是在讽刺亚帝?果然,不管征服者们生前多伟大,死后总会变成闹剧,任人争抢利用。
    陵墓的门因为去年一场地震被卡住了,女王的护卫艾雅和一个神秘的兜帽男去内部打开了陵墓,在陵寝大门敞开后,任弘不太放心地让人里里外外搜了一遍,这才与女王走入其内部。
    托勒密王朝的法老们依次站立在走廊两侧,但却没有女性共治者。
    “我的雕塑未来也会立在这。”克里奥佩特拉七世骄傲地宣称,她虽然立了另一个弟弟做共治者,号“托勒密十四世”,但那不过是她手中的傀儡。
    “只要任将军愿意,依然能成为埃及的法老。”
    女王又在诱惑任弘留下,如果说在孟菲斯时,她只是想暂时借助一下赛里斯人的力量,可在汉军用火炮击退罗马人后,女王开始相信,只要赛里斯和任将军愿意,是完全能保证埃及独立的,若是能让他留在这,可保埃及二十年不受罗马侵犯。
    任弘笑而不答,他们已经进入了墓室,里面十分宽大,是希腊与埃及风格混搭,有奇异的兽头神,也有希腊式的壁画。
    任弘走到靠右第一幅壁画,是一个站在澡盆里的男孩在沐浴,说的大概是亚历山大的出生,旁边的是她的母亲。
    “征服者的父亲并不是马其顿国王,而是阿蒙宙斯。”
    等等,什么时候埃及的阿蒙与希腊的宙斯变成了一个神了?哦知道了,托勒密王朝特色神话是吧?
    往前第二幅,则是青年的亚历山大与一位留着长须的睿智老者,是他的导师亚里士多德。
    任弘总感觉这老头眼睛一直盯着他,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在结束交战后,将大图书馆里的几十万卷莎草纸打包带上了船的缘故吧。托勒密王朝几世几年之珍藏,现在都便宜了任弘,亚里士多德世界知识大汇总的梦想,要在东方实现了。
    绕了一圈走到另一侧,亦是两幅壁画。
    第一幅是亚历山大授意托勒密为继承人,这就是托勒密家族的正统依据啊……好吧反正现在托勒密王朝成了唯一的继业者国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但就事论事,托勒密王朝确实是希腊文化的集大成者。
    最后一幅是亚历山大征服已知世界,脚下踩着的最东边,恰好是任弘的基本盘印度。
    “我与他真是有些缘分。”缘分是佛家的话,已经快被上座部认为是“转轮圣王”的任弘如此说道。
    “他的极东亚历山大里亚苦盏城,恰恰是我十年前开始征服的起点。”
    “我进入印度的路线,与他一模一样。”
    “现在,我又来到了他的终点。”
    这大概也是任弘向西能走到最远的地方了。
    “将军是继亚历山大后,最伟大的征服者。”女王谄媚。
    “我算什么?”任弘不以为然,他最多也就与凯撒一个级别吧。
    不过等站到亚历山大那透明的棺椁面前时,他又忍不住想笑了。
    “说好的金棺呢?这怎么是玻璃棺?”
    女王有些不好意思,说这是托勒密十世时换掉的,当时埃及爆发动乱,王室陷入财政危机,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亚历山大的金棺材上。
    就好比大汉财政困难,融了高祖庙的祭器啊!
    “不过如此也好,否则我都无法看到亚历山大的木乃伊。”
    一个华丽的木乃伊正是亚历山大死后的容身之所,上面绘画着希腊、埃及文字和各种图案。
    “我会还给亚历山大一个金棺。”
    见任弘面带讥讽,女王十分认真地承诺。
    “等我重新让埃及富庶强大后!一定会将金棺还回来,比原先的更大!”
    “你肯定能做到。”
    一向对她严厉的任将军,却忽然夸奖起女王来。
    “克里奥佩特拉女王。”
    任弘在亚历山大棺椁前认真地对女王说道:“总有人会低估你,但其实,你非常聪明且足智多谋。你的魅力让你同这世上最强大的领导者建立了坚不可摧的联盟……”
    他比了比自己:“我走之后,维系好你的朋友,你会发现自己是如此高不可攀,与埃及的荣耀一起,准备好赢得整个世界的称赞吧!”
    这忽如其来的高帽子让女王受宠若惊,但又很受用。确实啊,埃及的实力不济,想要从罗马手中得到独立,便要在背靠赛里斯任将军的同时,与本都、帕提亚等国搞好关系,赶在罗马结束内战前恢复国内稳定。
    任弘知道,他与女王之间的盟约是脆弱的,她随时可能会因为局势而背叛。毕竟,每只小猫都会长大,一开始看起来都很无害,幼小,安静,舔着浅盘里的牛奶。但爪子长到足够长了,猫就会伤人,有时甚至会挠养猫人的手。
    就赶在她挠手前走入,让她做只自力更生的野猫儿吧。
    一圈看完,任弘与女王走出了亚历山大的陵寝,在被女王问起感想如何时,任弘想了想,回答道:“感想便是……”
    “这江山,谁也带不走!”
    能长久留在这世上的,绝不是一时的帝国和领土,开拓已经足够,他的晚年,需要为如何巩固这二三十年间创造的东西做准备了。
    走出到王宫附近时,吴在汉匆匆送来一份文书,是熟悉的纸书,它来自印度,是杨恽发出的。
    “是两个多月前发出的,身毒都护府收到了朝廷制诏!”
    那从大汉发出时,已经是小半年前了?
    任弘接过来一看,杨恽描述了诏书上的大体内容,读完后,任弘不由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病已。”
    “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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