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浑身不住地颤抖。

    所有人,都要死?这是什么意思……

    “丫头,怎么了?”

    “小囡,愣着干什么?”

    周围的人都像没有看见面前发生的事情一样,满脸不解地看着我。我连忙指着那棺材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当我再回头看墓坑的时候,棺材平静如初,盖子盖得严严实实的,根本没有坐起来的祖母,或者说任何一点异常。

    怎么会?又是我的幻觉吗?

    “不舒服吗?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林耀阳搂着我往回走,跟大舅说明了情况,大舅见状,只好同意让我先回家去休息。走时我还特意回头望了一眼那墓坑,除了一脸哀伤或者严肃的来宾,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微微叹了口气,心头那种恐惧和不安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回村是一条山路,黎明的时候殡葬队伍就是抬着棺材从这条路上山,地上铺满了白色和黄色的纸钱。昨晚不知什么时候雨就停了,但是天气并没有晴朗起来,整个天幕被灰黄色的阴云布满,厚厚的云彩压得很低,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一样。风一吹,纸钱就漫天飞舞,和灰黄色的云几乎连成一片。

    我和林耀阳都沉默着,一言不发。自从接到祖母的死讯以后,发生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我已经有些心力交瘁,对于今天殡葬上的表现,我也没有力气去解释什么。好在一切快要结束了。我心里想着,等大舅他们从墓地回来,我就跟他们辞行。

    初夏的树林连成遮天蔽日的浓绿,穿过这片树林就能到达村口。昏黄的天幕下,树林幽暗得几乎看不见路,四周弥漫着常年累积的枯叶的干燥而带点腐烂霉味的气息。这种味道让人感到很不舒服,可是山里的小孩却都喜欢这样带着些许神秘感的氛围,常常有孩子进山来玩耍,捉迷藏,或者摘点野花、野菜,也有大点的孩子去山里的小溪摸鱼,就地烤来吃。小时候我就特别羡慕那些可以漫山遍野疯跑的孩子,可惜在祖母的束缚下,我也就只能坐在打开的大门前看着同龄的孩子们嬉戏。

    但是今天这种气氛下,我只想快点回家。

    “你看那——”林耀阳忽然叫道。

    我低着头走路,听到他喊,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棵古老的墨绿松树,树底下蹲了个孩子在捡松子儿。我以为林耀阳没见过山里的小孩子玩耍,正想要跟他解释,但我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便停下来看着。

    那孩子时不时抬头或者扬起手中的松子,好像是在向谁炫耀一样,笑着自言自语——她周围根本就没有别人。

    “这不是刚才葬礼上那个小女孩儿吗?叫郭……郭什么来着?”林耀阳努力回忆,经他这么一提醒,我也想起来这女孩很面熟,仔细一看,这不就是郭如风郭胖子的闺女嘛!我记得那孩子叫玉凉,挺古典的名字,祖母的棺材上山时,我还看见她紧紧贴在她父亲身边,怎么这会儿就一个人跑到了林子里来玩呢?

    “小凉,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怕吓到那孩子,尽量放缓和了语气,一边问一边朝她走过去。

    郭玉凉抬起头来,小鹿一般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说:“我在跟蘑菇玩啊!”

    “蘑菇?”我和林耀阳对视一眼,虽说我们确实是过了小孩子的童真年纪,可这种到树林里来“跟蘑菇玩”的说法,也太奇葩了。我盯着她手边仔细看,树林里潮湿的地方的确会长蘑菇,但是这附近很干燥,到处都是枯枝残叶和干松子,也没见到哪里有蘑菇。

    “蘑菇说她一个人在树林里面,她害怕,让我陪她一起玩。”郭玉凉很认真地说。

    我隐隐觉得这个“蘑菇”不像是我理解的那种菌类食物,反倒像是一个人的名字,或者说是昵称。但我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这附近除了我和林耀阳,也没别的人了。

    “那……蘑菇在哪里呢?”我试着再了解多一点,免得自己又胡思乱想,大概是最近两天经历的奇怪事情太多了,遇到什么事情都往不好的方向想。

    小凉回头朝树林深处望了一眼,有点遗憾地说:“蘑菇走了,她说不喜欢和大人一起玩。”

    我尴尬地一愣,大人是指我和林耀阳?就是说,那个叫蘑菇的小凉的玩伴,在看到我和林耀阳过来之后就离开了?但是,我们过来确实没看见有别的什么人啊!是我们没注意吗?

    林耀阳似乎看出我在疑惑什么,低声说道:“别想太多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看这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下暴雨了。”

    “嗯。”虽然还有点不安,但我也不能再说什么,嘱咐小凉自个儿也早点回家去,毕竟一个女孩子呆在这种树林子里不安全。她倒是很乖巧地点点头,说蘑菇走了,她也不想在树林里玩了,于是跟着我和林耀阳往村头去。

    村口看门大爷养的那条土狗又在叫个不停,好像从早到晚都不会累似的。说实话,那条狗我真不愿意靠近,整天凶神恶煞地狂吠就算了,身上还不干不净的,长了几块赖皮,眼睛里面也是红红的满是血丝,指不定有什么狂犬病之类的,每次经过村头,我都担心这条土狗会挣脱了锁链朝我们扑过来。所幸的是这种事情据说还没有发生,而且每次土狗叫得过头了的时候,看门的月大爷都会用拖鞋鞋底板暴打一通狗头,这样那条土狗就能老实一会儿了。

    “别怕,别怕,这老狗就是欠的,打一顿就好了。”月大爷一边大力地拽住拴狗的链条,一边咧嘴笑着对我们说道。

    我尴尬地点点头,拉着林耀阳快步走过去,还不忘回头看看,生怕那条狗追上来,却看见月大爷仍旧咧嘴笑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的方向。他的眼神让我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便催着林耀阳和小凉赶紧走。

    小凉不停地回头看着月大爷,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大概连小孩子也觉得这月大爷笑得有点不太正常。

    因为今天祖母出殡,村里能去送行的人都去了,整个村子里多都空荡荡的,除了村头的狗吠,并没有太多的声音。

    “我家就在那边。”小凉指着东头巷子里,郭家住在巷尾,因为郭奶奶是村里有名的神婆,在这一带也算是受尊敬,听说我祖母从前也会找郭奶奶合计一些事情,但是我出生后,对这位郭奶奶并没有什么记忆,可能是祖母也觉得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并不是真的靠谱,所以才渐渐疏远了吧。

    本来到了村里,让小凉自己回家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想到这孩子刚刚失去了祖母,就和我一样,就算她还小,不懂事,心里也总是有几分悲痛的吧,这样也能解释她刚才一个人在林子和假想中的朋友一起玩耍。人在悲痛的时候,会感到孤单和寂寞,会希望有一个人和自己分享,让自己的心情得到疏解。我很幸运有林耀阳在身边,但对小凉这样的孩子来说,就只有一个假想中的朋友能安慰她了吧。

    出于关心,我和林耀阳只好把小凉送回家,而且我也有点好奇,神婆家里和普通人家会有什么不一样。

    小凉的脖子上挂着钥匙,她踮着脚尖娴熟地打开大门锁请我们进去。

    屋子里很暗,窗户都开得很小,小凉说是怕下雨,所以她爹出门前让把窗户都关上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房里的温度很低,炎炎夏日里我手臂上竟然其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一间普通的民房,进门是堂屋,右手边开了一扇门,里面是几个隔间儿的卧室,厨房和厕所都在外面院子里。进堂屋正对着的就是一个灵台,供奉着刚过世的郭老太的牌位,炉子里插了两柱香,看来是连小孩的份儿也算上了。屋子收拾得很整洁,不知道是这家里谁的杰作,但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见过或者听人提起过郭胖子的妻子,我没刻意打听,现在也不敢向一个刚失去祖母的孩子多问。

    “好了,小凉,你一个人呆在家里没有问题吧?等我祖母葬礼结束了,你爸爸就该回来了。你可不要再乱跑,让他担心了。”我笑着弯腰摸了摸小凉的头,再次嘱咐她,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一个人呆在家里耐不住寂寞,以前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也常常幻想着偷溜出去玩耍。

    “奶奶也不让我出去玩,早上她都不让我跟爸爸一起出去,可是爸爸不听奶奶的话。以前爸爸很听奶奶话的,都不让我出去跟蘑菇玩,奶奶还说蘑菇是个坏孩子,会把我骗走。蘑菇才不是坏孩子呢!”小凉嘟着嘴巴不太满意地说,当然我觉得重点不是对我叮嘱她别出去玩,而是对她祖母说蘑菇坏话的事情。

    我和林耀阳对视一眼,哭笑不得地解释说:“小凉,姐姐知道你想念祖母,但是你祖母已经去世了,就像姐姐的祖母一样,过两天,你爸也会用棺材装好你祖母的遗体,抬到山上去,葬进土里。”

    “小凉,你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吗?”林耀阳一副循循善诱的大哥哥模样,看得我都想笑。

    小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爸说奶奶已经死了,就是她不会再回家,我也再见不到奶奶了。”顿了顿,她又歪着脑袋补充一句:“爸骗人!奶奶明明还在家里,我都看见了。”说着,她的小脸上一副得意的神情,好像自己戳穿了父亲的谎言而感到沾沾自喜。

    郭老太……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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