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三天时间很快便过去了,等他们回到西安府,罗暮雪便要准备出征了。

    罗暮雪准备将她安置到程家去,免得她自己单身一人不安全,回到家便开始张罗着收拾,将繁丝为首的几个大丫鬟忙得人仰马翻,又要收拾罗暮雪出征时的各种物品,又要收拾陆芜菱带去程家的随身物品。

    繁丝如今几乎是这里的内管家了,这里的下人以原先这里的富商主人留下的居多,也有程家所赠的一些粗使,自然都是唯繁丝马首是瞻,颇有人跟在她后头奉承。

    有时候聊天,也有淡云这样的大丫鬟同她笑言:“繁丝姐姐可算是熬出来了。”

    繁丝虽笑而不语,心中未必不自得。

    她对陆芜菱的忠心耿耿本不过是出自本心,说是愚忠也不为过,并没有想起自己能得到什么好结果,现在眼看自己家姑娘已是得了好婚事,姑爷也是十分爱重,自己的生活眼看日渐越来越好,不免也就想起自己终身。

    她回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自己被如何百般糟践……幸而姑娘想着自己,还是脱出了苦海……

    以后……自己毕竟失了贞,恐怕不在意的男人也多为着自己在姑娘姑爷跟前的体面,与其被这样娶了,还不如一辈子在姑娘跟前伺候。

    她比陆芜菱大两岁,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等二十岁,便自梳了罢。

    罗暮雪亲自去程家拜托,对程老夫人长揖道:“义母,我不在时,芜菱便拜托您了,她年轻稚弱,请您万事多多照应。”

    程老夫人一如既往客气又慈爱,道:“放心,我自己的义女,我不照应她谁来照应?你们男人就只管打你们的仗,准保回来还给你时一根头发丝儿也少不了。”

    众人皆笑,陆芜菱有些脸红笑道:“有义母领着,还可有所进益,便是掉了几根头发丝儿,也是不妨事的。”

    于是笑声更著。

    不过程家女眷们为了陆芜菱却是非常经心,不但腾出了一个非常好的院子来给她独住,且因为上次陈红英丫鬟下毒的事情,程家干脆请大皇子妃把她接去住了事,省得在自己家弄出好事来。

    陆芜菱的十六岁生日已经只有半个月了,可遗憾的是,罗暮雪已经不能等到彼时了,于是这几天便提前给她过,也没有请人,只是二人自己置了一桌酒菜,罗暮雪又买了一枚镶嵌一朵白玉玉簪花的金钗和一对红色石榴石雕琢成石榴花形状的赤金耳塞给她,实在是西北镶嵌精美的东西不多,竟是找不到成套又漂亮的。

    这两件白玉完美无瑕,雕琢手艺精湛,石榴石的雕琢也是出自一派的风格,也是罗暮雪偶尔间寻觅到的。

    到那一天清晨时,陆芜菱同程老夫人,朱氏一起送大军出征。

    罗暮雪跟随在程老将军和程果毅身后,穿了一身亮银甲,骑着他那匹黑马,腰背比别人都格外挺直,腰间跨着长剑,英俊勇武如战神一般,他的马也比别人高,更显得鹤立鸡群,随着马匹起伏,他的身形也便随之起伏,极为自然熟稔,仿佛和马匹是共生的一般,起伏前行的身体充满力量和优美。

    道畔榴花正艳。

    陆芜菱觉得胸中感受难以描述,即便想写成诗,也竟然只能无言而已。

    忧虑,期待,担心,和飘忽无际的惶恐……

    上次不曾送他,也未能有这般揪心的感受。

    她侧目看到穿了一身紫褐色团花锦缎褙子的程老夫人淡然无波的面孔,心里一顿。

    程老夫人她一生,不知道多少次,送程老将军,和儿子们奔赴战场。

    有时候等回来了,有时候等了,却再也回不来。

    什么时候,才能忍住不落泪?

    陆芜菱觉得自己没有哭,但是面前那肃然而过的队伍却已经模糊不清了。

    恍惚里那黑马银甲停在了自己面前,听到那日夜听闻,熟悉万分的声音响起,低厚清越兼具,悦耳无比的声音低如路过的风:“……擦擦泪,莫哭,我会平安归来……”

    得得马蹄声又一次响起,慢慢的,淹没在如海如浪的马蹄声里,渐渐远去,再也不复闻……

    大军终于全都出了城。

    女眷们不会再送出城去了。

    朱氏已经哭得泪如雨下。

    程老夫人看看她,喟叹:“次次出征,次次哭,你又得多少眼泪?能哭得多少年?”

    朱氏泣不成声道:“孩儿……没出息,叫娘跟着伤心了……”

    程老夫人叹道:“我老了,想哭也无泪了,等你到我这境地,便知道了,我只望我受过的苦处,你这一辈子也莫要受……”

    又看到另一边陆芜菱虽然无声无息,白玉般秀雅面庞上却也是泪迹斑驳,再次叹道:“你这孩子,也莫要哭了,罗将军是长寿富贵的相貌哩。”

    陆芜菱接过繁丝递过来的绣帕,胡乱抹了眼泪,道:“义母,我无事。”

    没了男人们,后院的女人们似乎也提不起精神来,连最爱闹腾的,程老将军那艳妾,也不折腾了,想来折腾了也无处寻男人做主,干脆夹起尾巴来。

    那个庶子已经十三岁了,初一十五,偶尔来后院给大母请安,样子倒比程果毅生得好,更似他生母的长相,是个小小的翩翩美少年。

    只是弱不禁风模样,不似程家人。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竟是不学武的,他生母怕他将来也为国捐躯,所以干脆从小让他学文。

    程老将军死的儿子多了,年纪大了,心肠也软了,又是最小一个儿子,在他身边长大,一向宠爱,便也愿意他走文途,哪怕不能如何光宗耀祖,只求平安。

    程老夫人涵养再高,自己死了两个儿子,对着这样的庶子,也难得有好心情,便微微训斥他道:“你这身子,哪里像武将家儿子,竟是弱不禁风了。便是将来不用领军,也好好练练身子骨,总是有好处的!”

    那孩子总是唯唯诺诺。

    陆芜菱生日的正日子,程家女眷给她摆酒,又叫了戏班子,十足热闹,以宽慰她寂寞。

    陆芜菱还喝了两杯酒,谁知道回去,竟撞着了一件好事!

    她身边一个二等丫鬟,名叫笼云,是几个月前程家所赠的。今年才十四岁,但个子生得高,发育得甚好,看上去却是十六七岁模样,颇有几分娇憨艳丽。

    繁丝扶着陆芜菱推门进去时,竟是那程家庶子四少爷,搂着个丫鬟,两人上身衣衫尚整气,□却是光着,正在陆芜菱榻上做着不堪入目之事。

    那丫鬟还娇喘着道:“四少爷好坏,为甚一定要在我们夫人床上做这档子事?被撞见……”

    陆芜菱一时目瞪口呆。

    繁丝尖叫了一声。

    床榻上二人僵住,惊慌失措,那四少爷更是踉踉跄跄跳下床,不顾自己赤着身子就朝着陆芜菱跑过来,伸手要抓她手,口中急道:“好姐姐,千万给我遮掩一二!”

    陆芜菱哪里能看他这副模样,羞急无地,转身便跑了出去,繁丝挡了挡他,道:“四少爷自重!”免他碰到陆芜菱,说不清楚。

    笼云在里头哭着穿衣裳,外面门都没关,又有老夫人派来送陆芜菱的婆子,这事情哪里能隐瞒,一时闹得整个程府都知道了。

    场面混乱至极。

    不多一会儿,繁丝扶着陆芜菱坐在厅里,喝茶安神,笼云穿好了衣裳,钗横鬓乱地跪在她面前,哭得死去活来,口里只叫:“夫人饶了婢子吧,求求夫人饶婢子一命。”

    这时候老夫人由朱氏扶着过来,那四少爷的姨娘也赶了过来。

    姨娘上来就扯住笼云厮打:“……混不要脸的烂蹄子!往常就想勾搭少爷!如今赠了人,回来竟还做这不要脸的勾搭!我打死你个小贱人!”

    老夫人面色铁青,先是怒喝姨娘:“住手!”

    那姨娘住了手,怯怯在一旁抹泪,哭哭啼啼哭诉,无非就是说笼云勾引的四少爷,同四少爷无关云云。

    老夫人沉着脸让人拉姨娘出去,那妾一直被两个强壮的婆子直扯出去,一路还在哭叫,后来干脆被堵了嘴。

    笼云连哭都不敢哭了,在地上跪着直哆嗦。

    老夫人先是对陆芜菱满怀歉意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什么都没脸说了,今天竟让你受这般委屈惊吓,都是我御下无方,教子无方,到临了,一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陆芜菱忙道:“义母莫要如此,不要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又道:“这样的小贱人,居然送到你们家,唉,我真是没脸见罗将军……菱儿,我腆着老脸把她要回去发落,回头再赠送你两个好些的婢子……”

    陆芜菱知道此时说什么都似反讽,只好道:“义母怎么说便怎么做好了,我都听义母的。”

    老夫人宽慰道:“知道你是贴心的孩子,这事情你也莫要放心上,今天青天白日,那么些人,放心不会有昏话传出去……”

    说着转过脸对着笼云,那庶子和一干下人,却收起了方才那慈和模样,冷冷道:“这贱蹄子先堵着嘴拉下去,叫人看着捆柴房里,明儿叫人牙子来!”

    笼云骤然爆发出大哭的声音,却没人理会,叫婆子拉下去了,那庶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老夫人叹口气道:“这般逆子,不修私德,惊扰贵客,老四,太让人失望了,领家法,二十个板子。”

    打板子当然不会在客人这里,老夫人让把人带走,自己再三致歉,也走了,朱氏留下宽慰照顾受了惊吓的陆芜菱,问她要不要换地方住,又让人换掉了屋里所有被褥帘帐,又是熏香,最后也再三致歉方才离开。

    陆芜菱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又令自己身边跟随的丫鬟都聚过来,训诫了一番,但凡作出丑事蠢事都要严惩不殆。

    二十板子,可以打得很轻,也可以打得很重。第三天晚上,姨娘的院落方向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

    次日陆芜菱的丫鬟打听回来说,四少爷没了。

    本来看着简单和睦的程府,突然变得诡谲起来。

    老夫人再叫打牌说话,陆芜菱十次里头便要推个两三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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