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片刻,两人已经到了山脚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一匹马儿拴在草丛中悠闲地吃草。叶青将一堆杂草挪开,茂密的草丛中露出一辆运货的马车,车上赫然是一副黑漆的棺材。叶青从包袄中拿出一条白布扎在额头上。她立刻成了楚楚可怜的一个披麻带孝的送葬的少妇。

    “你把这套衣服换上。”

    黄玉不敢不听,换上之后,是一套马夫常穿的短布衣。“赶马会的吧!”叶青用嘴角努了一努方向,就命他启程。

    黄玉将马赶到正路上,将鞭一挥,那马jing神抖擞,奋蹄向前。山路崎岖,一路颠簸。叶青却不在意,起初只是坐在车后,后来就干脆在棺材边一躺,似乎要呼呼大睡起来。

    黄玉心中奇怪。修道之人出世不问家事,怎么会跑来送葬?问:“你家去了什么人?要去哪里下葬?”叶青唾了一口:“晦气!你家才死人了!”唾完又说,“懂不懂走镖?东西放在棺材里,打扮成送丧的样子,这样掩人耳目,少点麻烦。但我这一路上,已经抓了三个赶车的来,全都死在半路了。荒山野岭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一个活人。你要打足jing神,这一路劫镖的不少。”

    叶青轻描淡写,黄玉听了却是心里发毛。这个女子道行深不可测,却居然干起了保镖的活。他不由得猜测这棺材中是什么东西,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要么是整箱的金银珠宝。但对修道中人而言,钱财只不过逍遥游的盘缠,多了就成了负担,背都背不动,要来有什么用?要不就是某门某派至关重要的法器。什么法器还得用棺材才装得下,这就很难想象了。虽然好奇,他却不问。这藏龙卧虎的凶险江湖,少知道一件事,就多一分的平安。

    有了这样的镖师,劫镖的肯定也不是吃素的。难免一番血雨腥风。黄玉想自己本来与此事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却为了二两脏兮兮的碎银子yin差阳错地卷入,只觉得后悔不迭。早知收钱之前先卜一掛,也不至于落入如此境地。现在只能指望路途不是太远,早ri脱身。他硬着头皮问:“走这个方向,是要往江州去吗?”叶青眯着眼睛往西面一指,说:“远着呢,我们去成都!”黄玉心中凉了半截,从江州赶着马车去成都,一路都是盘旋的山路,没有十天半个月怎么可能到得了?

    虽然山路崎岖,马车走得不快,但一直没有停歇。直到晌午的时候随便吃了一些干粮,下午继续赶路。叶青把他提到车后,换了自己继续赶车。

    “赶紧睡觉吧!晚上就没时间睡了。劫镖的那几位仁兄,都喜欢夜里偷偷摸摸的来。”叶青一边说话,一边提起体内真气,真气鼓荡,将说话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传得四处回荡,余音绕缭。

    她似乎是在向暗处的敌手喊话。难道她已经察觉了对方的存在?黄玉不由得四处张望,竖起耳朵细听。但只见正午耀目的阳光,照在远远近近的浓密的树林上。除了喧嚣的蝉鸣,和急促的马蹄,马车吱吱格格的声音之外,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一点气息都没有。

    越是没有踪影,黄玉反而越觉得忐忑了。仿佛这茂密的树林里到处都埋伏着杀手。安静的空气中,迎面的风里就像充满了看不见的暗箭,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扎到自己的脖子上。他虽然浪迹江湖多年,但都是游山玩水,寻觅美食。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凶险的勾当。

    ***

    虽然一路颠簸得他连肠子都要吐出来了,却平安无事。无论是理伏在密林中的杀手,还是风中的利箭,一样都没有出现。天sè近晚的时候,越来越靠近江州城。碎石泥土的小路,也变成了夯实过的容好几辆马车之宽的驿道。往来客商渐渐变多,黄玉心中稍安。这时经过山脚一大片枫树林,刚好夕阳西下,照得鲜红似火。路边林间有一座陈旧的三层的木楼,一块古老发黑的牌匾上,隐隐露出“枫华客栈”四个字。

    两人吃过晚饭,叶青坐在床上打坐练功。

    “叶姑娘,我的房间呢?”黄玉问。

    叶青也不睁开眼,一边继续闭目冥想,一边说:“你打开窗,看下边,就是你睡觉的地方。”

    黄玉推窗一看,屋后是马厩。

    “你是马夫,当然睡马厩啦。”

    黄玉心中气恼。但是想到胸口的青火印,早晨疼得在地上打滚的那个滋味,只能怏怏地下楼。这一路赶车,他已渐渐以为叶青抓他只是临时充个马夫,送她一路就罢了。其他的只是吓吓她。什么一辈子听她使唤,更多像个玩笑话。现在看来前途难料,这个小主可不好伺候。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苦头。一定要先忍一忍,取得她的信任,才有机会脱身。

    黄玉走到客栈屋后。后边三面青山环抱的一片长满浅草的山坡,满地都是落叶。主人利用地势,依着山坡的平缓处修了一个茅草顶的马厩。中间是一片空地,放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像是主人家纳凉赏月的地方。黄玉抬头仰望,这夜大约是七月十五六的样子,月sè明亮。在夜空里皎洁如镜,发出冰凉的光芒。把深黑的夜空,染成了一种冷凉的蓝sè。黄玉好奇地往马厩里探头张望,月光里的围栏中一溜儿都是已经睡觉的马儿,空气里飘来的难闻的气味让他掩鼻不及。正要退出来,发现叶青当作宝贝的那口黑sè的棺材,正放在马厩的最里边了。

    “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黄玉一时心中好奇难耐。不由自主地走进马厩里,摸着棺材边缘轻轻一提。

    不知道是什么木料,沉重无比。好在他毕竟是个练家子,稍稍运气,把棺材盖掀开了三分之一。一线月光穿过窗棂照进棺材里边。

    棺材是用来放死人的。但黄玉最没有想到的就是,他真的看到一个死人。

    他看到的是一个用白sè蚕丝包裹着的类似人形状的东西。看不到相貌,因为四周紧紧裹着蚕丝,整个就像一个大茧,但明显能看出人的形状。他立刻觉得这就是一个死人,因为活人不可能被裹得这么严密,又躺在棺材里还能活着。

    他本能地想要捂住鼻孔,却没有闻到恶臭,反而是一股悠悠的清香钻进鼻孔。蚕丝和香味隐隐约约勾起了他的某种回忆。但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什么明确的线索。

    “这女人居然骗我,明明说棺材里不是死人……”

    黄玉合上了棺材盖,双手合十,给棺材行了一礼表示歉意。这时才发现棺盖边缘贴了两道符,他掀起的时候没注意,给撕破了。

    “倒霉……”他不由得懊恼,万一被叶青看见,不知道她会不会发飙。心想如果她看到了,就一口咬定是山路颠簸自己破掉的。尽可能将破掉的符贴回原位之后,黄玉回到外边的月光下。坐在纳凉的座椅上,无聊赏月。

    没多久客栈的后门吱呀一开,顺风一股酒香传来。黄玉一身疲惫,这鼻子却变得特别灵敏。一眼看去,是店小二端着一个托盘,里边有几盘菜,一壶酒,恭恭敬敬地端上桌来,对黄玉说:“楼上的叶姑娘怕客官您守夜辛苦无聊,让我给您送点酒菜。刚刚叶姑娘交待,要您一刻也不要合眼,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那口棺材……这个东西好不吉利,让其他客人看见不好,我就把它给放马厩最里边了。”

    黄玉心想,原来她不让自己在房间睡觉,是让他来守着那口棺材。怪不得一路上她叮嘱自己要在车上睡足,果然到了晚上是没有空睡觉的。这个女子心细如发,行事谨慎。这样的人物最难对付。黄玉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强打jing神,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忽然心想,棺材里只不过一个死人,怎么会有人来劫死人呢?是不是叶青故作夸张耍他?

    此事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得越多,反而越是迷雾重重。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差不多要坐着迷迷糊糊地睡去的时候,忽然沉寂的夜空里传来一串瓦片的响动声。

    这声音极为轻微,连一只老鼠跑过屋顶的声音都不到。但是黄玉有那么多年道行,出来之后又时不时飞檐走壁翻墙入室,对这种细微的响动反而更加敏感。一入耳就发觉对方轻功不弱。自己身体虽然还没有动,脑中一根神经却像触了电一样地将全身都叫醒了过来。全身几乎都汗毛倒竖。

    那声音从客栈屋顶的另一面传来,似乎一路奔跑,到他正上方的屋顶处,就静止不动了。

    黄玉心中一紧,正上方不正是叶青的房间吗?万一叶青睡着了怎么办?不管乐意不乐意,今晚确实是该他守夜的。叶青赶了一下午的马车,也许早就累得睡着了。她虽然厉害,但是来者也不会是善类。如果被攻其不备,就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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