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寒枝提着裤子跑出屋,也顾不上老何和侍卫们的眼神,直接钻进了自己的小屋里。

    他从小学习乐曲舞蹈,长大后本就是预备着取悦、服侍人的,虽说还没真正出过场,但是教习师父早把那些图画给他们看过,细细讲解过。一些年纪大的歌姬舞姬们脸皮练得厚,说起那些不堪的话来也如寻常闲聊一般,他在妙音阁里几年,差不多该懂的不该懂的全懂了。

    董宁宁和他嬉闹被王爷撞到,寒枝第一个念头就是——吾命休矣。

    年长的前辈可没少和他们说那些高门大户里的私密故事。什么爬床丫头被主母逮个正着,生生打死了……什么主子的小厮和男妾眉来眼去被双双砍断手脚……什么下人拐着年轻主人不学好,全家都被发卖到不堪之地……

    寒枝自然明白董宁宁是和他闹着玩儿的,他只怕,只怕王爷不明白啊!小厮和主子的情人衣衫不整地滚作一团,他有几条命也不够给王爷消气的!

    小朋友心惊胆战地穿好衣裳,稍稍镇定之后才若无其事地去厨房帮忙。他打定主意,若是王爷发怒要处置他,就去央求董大夫。他家公子虽然从不在嘴上说那些忠义仁孝的话,但寒枝晓得,他其实最心善不过。

    之后再进去伺候,寒枝真真赔了十二万分小心,轻手轻脚,轻拿轻放,连透气都不敢呼得重了。

    好在王爷面色虽不大好,却没有提处置他的话,也没有言语敲打或是眼神警告,看着还和往常一个样,只是在晚上离开前搂着公子的腰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又咬了公子的脖子。

    寒枝小心翼翼地伺候董宁宁洗脸漱口,准备睡觉,两只耳朵始终高高竖着,也不敢再问要不要守夜,紧闭着嘴巴直到董大夫睡下为止。

    正月下旬,董宁宁又去贾大夫家里拜访了几次,一是不显得他一放假就忘了师父,二来也是顺便问问几时重新“上班”。

    贾家这个新年因添了孙子,过得尤其热闹喜庆,唯一美中不足是儿媳妇生产时候亏了身体,坐完月子还是羸弱,稍微下地走走就一身虚汗,脸色也不好。

    钱娘子知道儿媳妇脾气最是要强,若贾宗徳父子俩去医馆开业,儿媳少不得要挣扎起来操持家务。妇人生产后身子不调养好,那是一辈子的事,钱娘子便与老伴儿商量,或者安顺堂那边晚一晚,横竖求诊的都是街坊邻里,真有急病也会找上门来。

    贾宗徳不是那种只会拿腔捏调的老迂腐,贾凤亭更是清贫养大,劈柴挑水样样能干,父子俩都听钱娘子的,留在家中待付清英身子好些再说。

    这么一拖,安顺堂的门板便到二月初十早上才卸了下来。

    董宁宁对二月初十可是盼望许久。

    他腊月里开始解剖兔子,正月里肃王不许他碰刀刃,只得背书默书,一个多月下来,攒了一肚子的问题要去问贾宗徳和贾凤亭。

    医学院里学什么都是现成的,解剖室里也应有尽有,待穿越后,董大夫才发现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竟如此难能可贵。

    他前脚踏进安顺堂,眼睛瞅着贾凤亭就开始提问:

    有没有什么药喝了能让人昏睡不醒,就是剧烈疼痛也不觉分毫?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使身上有创口的病人消炎止痛?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药草快速发挥作用而不是连续喝十数天才慢慢起效?

    还有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是怎么治疗骨折的?粉碎性骨折呢?严重外伤呢?伤口大出血用什么止血呢?针灸能够治疗哪些非慢性病呢?

    董大夫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编撰一本《西医穿越之十万个为什么》。

    肃王殿下也晓得安顺堂二月初十开张,本来每月逢初一、初五、初十、十五等日该是上朝的日子,他只当没空到平安巷来,不成想他家皇兄还算知趣,晓得新年刚过,大臣们心肠还没收回来呢,道了个“有事上奏无事退朝”,早早放了一干臣子出宫。

    王爷应酬了几个平日还算要好的武官,吃过中饭回王府换了寻常衣裳,便兴匆匆地到小院来。

    寒枝乍一见门外停了辆马车,吓一大跳,看清赶车的是孔南五才定了定神,迅速地开了门让他把车停进院子。

    要照着往常,肃王至少还要一个时辰左右才会到平安巷来看看,再不然就是大清早出现,还没有这样大下午日头亮晃晃的时候过来的。

    寒枝还是头一回单独面对王爷,饶是已经过了些时日,他还是忐忑不安,生怕王爷提起上回的官司。

    “就你一人在家?老何呢?”

    寒枝把头埋得低低的,道:“回王爷的话,何伯去接公子了。”

    “这么早?”

    “……是……”寒枝斟酌着用词道,“何伯说公子对城里还不熟悉,怕他万一不小心走迷了。再者,公子清俊美貌,虽说天子脚下无人敢作恶,可也怕那等地痞恶霸……言语不恭敬冲撞了公子。是以何伯每天这个时候就早早去医馆候着,接公子回家。”

    肃王一听,沉默不语。

    董宁宁就是个七八岁的娃娃,每天走一样的路也认得了,焉能走迷,老何如此谨慎小心到底还是怕他美色惹祸。

    王爷暗中赏识老何办事牢靠,心里又升起一股不悦。

    果然他家卿卿在这市井中太也惹眼,连个下人都知道要早早去守着,不叫宵小觊觎了他。

    王爷越想,眉头越紧,问寒枝:“他二人来去都是步行?”

    “是。”

    董大夫在王爷眼里犹如美味佳肴,吃上多少遍都不腻,王爷由此推己及人,想董宁宁每天步行来去安顺堂,在旁人眼里,岂非如红烧肉会走路了一般。

    思及此,王爷在院子里也待不下去了,叫树方留守看家,让魁梧健壮的南五跟着自己去安顺堂走一遭。

    董宁宁这厢正和贾凤亭讨论得热火朝天,从早晨开始谈立时见效的“急方”,到后来说到军中擅长处理外伤的军医,民间专门接骨化瘀的跌打大夫,董大夫这才知道原来古时候也有分科,只不过叫法不相同,也不似西医分得那么清楚罢了。

    董大夫未穿越时从不关心其他科室,骨科创伤科的同事们顶多也就知道个名字,有的甚至就晓得个姓,到了这里,却在贾凤亭的讲说下对古时候的创伤处理十分感兴趣,又觉得等羊肠线做好,自己这个西医大有可为。

    肃王殿下赶到安顺堂时,看到的便是贾董师兄弟二人坐在一张长凳上,头碰着头,合看一本书。贾凤亭嘴里说着什么,遇到董宁宁插嘴就停下来听他说,两人再叽叽咕咕一阵讨论。

    老何早已看到肃王,碍着大街上不好行礼,只做了个揖,叫声爷。

    王爷不理他,定定站在安顺堂外头看里头师兄弟“亲亲热热”地说话。

    老何两下里一打量,便觉好一坛子老醋碰翻了,酸味呛人,连忙高声叫道:“公子,爷来了。”

    又有小马看到门口有人,满脸堆笑问:“不知大爷是看病还是抓药?”

    师兄弟俩这才抬起头来。

    董大夫还沉醉在医书中不能自拔,冷不丁看到肃王出现在眼前,还当自己看错了,怔怔发呆。

    贾凤亭不曾与肃王正式照过面,上回王爷为了师弟拜师来医馆,他正好被父亲支走,只远远看了个侧影,但听老何口中称“爷”,又是个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猜猜也猜着了,深深作揖道:“不知贵人驾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肃王冷眼看他,本想要狠狠挑剔一下,却见贾凤亭长身玉立,面貌端方,身为大夫也不如何瘦弱,宽肩窄腰十分挺拔,若换上一身豪服冒充世子郡王,恐怕比自己那些不成器的侄孙们还更体面几分。

    董大夫见肃王眼神不善地盯着师兄看,老何又在墙角拼命挤眉弄眼,回想方才情状便有些明白了,肚里暗笑王爷气量小,心里又止不住有些小得意。

    既然肃王亲临,董宁宁便拖贾凤亭向贾大夫告个假,今日早些回家。

    贾凤亭早被盯得满头大汗,不知自己如何惹了贵人,听到他们要走自然一连声的答应。

    却说肃王殿下喝了一瓦缸的老醋,倒也没忘了自己为何而来,一脚踏出安顺堂,就握着董宁宁的手昂首阔步地回家。

    董大夫两辈子加起来也从没和人手拉手“压马路”,若是两人并肩,遮掩一下也就罢了,偏生王爷堵着一口气大跨步地走,董大夫几乎是被拖着前进,这牵着的手就无论如何也掩饰不去了。

    王爷有心叫那些不长眼的人看看清楚,他家卿卿可是有主的!每走一条街便要挑人多的地方停下来,一会儿捂着董大夫的手问冷不冷,一会儿又去摸他耳朵说该给他备个护耳,再不然就是给他拢拢斗篷,假装拍拍他衣摆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

    董大夫觉得他如此行径颇不要脸,可是跟吃醋的人哪有道理可说,也就咬牙由着他胡闹。直到王爷秀恩爱秀上瘾,差点没在大街上啃嘴,董大夫才白眼赏赐,没好气地扭头走了。

    回到小院,看了一路“好戏”的老何忙说自己要准备晚饭,缩到厨房明哲保身。孔南五跟随肃王多年,“情”之一事是看不懂也不想懂,但自家主子心情不好,他也不想凑上去当炮灰,远远闪开,站在墙根下装灌木。

    吃晚饭时,王爷故意提起贾凤亭,问他年纪多大,性情如何,医术高不高明。

    董大夫只作不明其意,似笑非笑道:“师兄儿子都已经满月,王爷此时想给他做媒可晚了。”

    肃王何尝不知贾凤亭有妻子儿子,只是一口醋憋在胸口不畅快,顿了顿才道:“我见你对着你师兄,倒很笑容可掬。”

    王爷说得怨念,董大夫则无言以对。

    他被肃王养在平安巷里,衣食住行无不是仰赖王府,这对以前高学历高收入的董大夫来说真不是什么好滋味,再要他对着肃王笑语盈盈,他总觉得像卖笑一般,心里有根刺梗着,笑不出来。

    王爷只当他与自己外道,又想起董宁宁还未到乾阳时曾多次说要回和城去,如今居住下来不过是迫于自己权势,还怕连累在和城的“表弟”才不得不从,不免灰心丧气。

    一顿晚饭竟是吃得不欢而散。

    作者有话要说:闹别扭了,冷战了~~~~~xdddd

    不过不要紧张,再有两章王爷就要奋起了~~~!!

    俺构思许久的啪啪啪—。,—终于进入倒计时了~~~耶耶耶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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