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都知道,妲烟不是我可以留得住的人。但即使知道,我仍然很想留住她。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中都城外的树林中。她淡然一笑,让即使是身在祸中的我,由衷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平静。

    于是那一霎那间,心底的线就断了。从此——沦陷!

    两年的牵挂追寻,只是我想不到,她的心里竟然是装着那么一个人。

    她看风轻寒的眼神,怎么说呢……就像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我知道,在她千年的生命中,唯一缺少的,只是亲人,所以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输了,输得很彻底!

    可是我真的很不甘心!

    明明是我先遇到她的!明明是我先爱上她的!我爱她,并不比风轻寒少!

    于是我故意在风轻寒面前说我们睡过了,可是……也仅仅是睡过了,什么也没发生……看着风轻寒惨白的脸,妲烟脸色突变的神情,我却没觉得有半点开心。

    后来,妲烟为了牧放陪着大家去青江别馆,明明不是我的事,可是我就是情不自禁想陪在她身边……她为了风轻寒独身闯龙潭虎穴,那我也可以为了她,闯一次刀山火海。

    萧朗那时候问我:“大当家,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你又何苦犯险,值得吗?”

    我笑笑:“妲烟不是一个可以用价值衡量的女人。”

    再后来,凤岭寨发生惊天剧变,我不得不把妲烟亲手交给风轻寒!无论我多舍不得,可是我也不敢让昏迷不醒的她去犯险。

    只是我没有想到,风轻寒!他居然会那般对待妲烟!

    再次有妲烟的消息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妙了。

    妲烟遣派了式神来给我传信。看见那只白色的小虫子,我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要知道,式神对妲烟来说,就像是亲人一般,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用这么隐秘的招儿。

    在信中 ,她告诉了我她身上的危机,嘱咐我不管发生什么,务必不要轻举妄动,时机到了,才能去见她。

    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得已的事情!要不然以妲烟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我去犯险的——因为,她不愿意亏欠我半分。

    果然,我的预感没有错,不久之后,太白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凤岭寨四大当家一夕之间尽诛于一位女子之手,而那位女子,已经被风轻寒抓了起来。

    我拿到消息的时候,终于隐隐猜到了什么。

    妲烟出事了!

    我一面加紧速度稳住寨中浮躁的人心,一面加紧打听太白那边的消息。这一次是萧朗秘密潜入了风石堡。几日后飞鸽传书回来,果然是妲烟,而且妲烟似乎中了奇毒,武功尽毁!

    我再也坐不住了,只恨自己没有张一双会飞的翅膀,不能瞬间飞到她的身边。但是要我坐着等消息,也休想。

    我不得不提前实施自己的计划,引出三大寨主之后的神秘人——九冥!

    但是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九冥自己却退了!与此同时,风石堡的喜帖也送到了我手里。风轻寒要成亲,可以;但是,把妲烟还给我。

    我再也管不了那许多,立即领了人,往太白而去。

    就在凤岭山下,我捡到了牧放。

    牧放是妲烟的知己,我们两人一拍即合,但是牧放惹了九冥,危在旦夕,只能易容潜伏在我的队伍中。

    我身边有个丫鬟,跟妲烟长得有点像。我和牧放便商议着,用偷天换日的方法,将妲烟换出来。但是……我们需要一个人,来搭这座桥。

    但是,风石堡内人人忠于风轻寒,谁会为我们所用呢?

    可是到了风石堡,令我和牧放不得不佩服的是,妲烟居然已经为我们找好了出路,为自己找好了出路。

    那条路就是王维满。

    不得不说,妲烟看人看得太透。她的那双眼睛,有洞悉人心的能力!

    她成功利用王维满从风石堡逃脱了,但是风轻寒很快跟着天星追来了。随后,九冥现身。

    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巨大的祭台之上,我第一次知道妲烟所谓的上界是什么样子,她心心念念追寻的天之重门是什么样子。

    也是第一次,我知道了,我跟她,真的存在着一个跨不过的鸿沟。

    因为她,不是来自这里,是来自天外天的仙子!

    后来,她果然回去了。

    就在我的眼前,就在风轻寒的眼前!

    风轻寒抓着她的衣摆,用近乎乞求的语调挽留她的时候,我以为她会为了风轻寒留下来!

    可是她又一次让我刮目相看。她割裂了衣摆,决绝地踏尘而去。从此留下了两个无所适从的男人。

    风轻寒为了妲烟做了很多,但是也给她留下了很多伤痛。我一度以为 ,风轻寒只是为了利用妲烟,可是当风轻寒仰天大笑的时候,我想,我错了。

    一念白头,到底是多深的情爱,才会如此痛不欲生?

    我越发看不懂他们二人。

    一年一年,妲烟一直没有回来。

    她走后不久,风轻寒昭告天下宣布退位回了风轻寒;再不久,听说风轻寒就带着自己并未夭折的孩子隐居了……从此,这个天下再也没有了他们的消息。

    我也回了凤岭寨,守着妲烟亲自传的那方圣旨,为这个天下做一面屏障!我答应过她的事情,我一定能做到。

    妲烟走后的第三年,我在西北遇见了牧放。

    他早已脱下了当初那身爽净的白衣,风流倜傥全部都消弭在岁月中,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淡然。风倾做了皇帝,他却不愿入朝为官,只在江湖上飘荡,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如今在江湖上的名气,倒比当年还大了许多,人送美名“侠骨君子”。

    当时,我手下的士兵冒犯了百姓,被他拎到我的面前来。他掀开遮风的纱帽,对我笑说:“司大当家,多年不见了,一向可好?”

    他的事情,这些年来我通过手下烟波筑的人,也知道了不少。牧放的心里,一直是有那个已经嫁为人妇的女子的,但是那个人的心里,却只有他曾经的兄弟,如今中都的第一富商慕容客。

    我还知道,冉庭卿嫁给慕容客的时候,牧放还亲自去参加了二人的婚礼,那个时候,不知道他的心里是怎么一种感受……所以,不知怎么的,看到他这样的笑容,那个被我刻意忘记的人的笑脸,就那么冒了出来,让我淬不及防地伤感。

    我们两人就在凤岭寨下新开的酒楼中把酒言欢,一叙几年来的离别之意。酒过之后,牧放突然站起来,对我说了一句话,就把纱帽戴好,扬长而去。

    他说:“你比我幸运,至少在妲烟的心目中,是有你的。”

    一句话,我僵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我不知道怎么呆呆站了多久,一直到萧朗寻来,我才回过神来。面对萧朗担心的眼神,我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却掉下了眼泪。

    我恨自己明白得太晚;更恨自己太晚明白,一切都无可挽回。

    自此,我更加把自己投入到镇守西北的任务中去,再也不敢想起那个红色的身影一丝一毫。

    又三年,我被朝廷嘉奖为西北王,镇守西北,为中原的和平安定立下了汗马功劳。

    第四年,皇上亲自为我赐婚,对方是丞相家的小姐,端的是品貌无双,但是我拒绝了。

    我的心里,实在是容不下别的女子。

    妲烟走后的第十三个年头,我已经三十几岁了。萧朗的儿子已经开始学着肩挑大梁了,但我仍然是孑身一人。

    那一日夕阳西下,我站在凤岭高高的城防上远眺大漠,突然想起当年我派三十二护法追着妲烟满沙漠的跑的情景。妲烟不知道的是,当时,其实只有三十一位护法在追她,还有一个人,就是我。

    天边的夕阳很美,红彤彤的艳霞,让我想起她当年的风姿,目光便情不自禁地转向关外。

    这一看,却让我差点灵魂出窍。

    大漠之中,一个红衣的蒙面女子骑着马匹向着城关奔来,成群的匈奴军队紧随其后,似乎正在追捕她。他们马速飞快,很快就到了离城关不远的地方。

    那位姑娘忽然减了马速,匈奴人很快就追到了她,忽然那位姑娘低头勒马回身,单手撑着马背,一个漂亮的旋腿扫,将对方领头的那位大汉踢下马去。

    我吃了一惊,真看不出来,这个瘦弱的女子,动作一气呵成,没个十几年的功夫可是做不到,这份身手真真不可小觑。

    其余人见头领吃了亏,纷纷愤怒了,围上前来要捉拿她,却经不住那个姑娘的几下拳脚,纷纷滚下马来。

    我更加震撼:匈奴人的马上功夫极好,个个都是硬汉,对付起来很是吃力,想不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如此厉害!

    那姑娘见众人都倒下了,才在马上坐直了腰身。正了正身上的衣袍,抖落一沉黄沙,我听见她笑意盈盈的声音说:“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想要我手里的青栾玉,得有同等价值的东西来换!”

    我一震,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位姑娘:前段时间传闻匈奴王丢了一块无价之宝的青栾玉,原来是被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拿了?

    却听见倒下的那个领头大汉用汉语清清楚楚地说:“姑娘就别难为我们了,主上说了,只要姑娘肯下嫁主上,青栾玉权当是聘礼!”

    那姑娘不理他,转过头四周看了看,眼光最后捎到我站的位置。

    隔着面纱,我居然看到她笑了。

    我正在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奇怪,忽然瞪大了眼睛!

    她做什么?

    只见那位姑娘忽然跃下马来,紧走几步到了城墙上,随即,她脚尖一点,身形猛然拔高,到了半空,脚尖再一次蹬在城墙上,借着这一次力,瞬间跃上了墙头。

    那姑娘俯视着地下横七竖八躺着的众人,忽然笑道:“那你就回去告诉你家主上,青栾玉我要拿,他,我不嫁!”

    然后,她转过头来,轻轻摘下了自己的面纱,对我一笑。

    五雷轰顶是什么感觉?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突然就知道了。

    因为那张脸,分明是妲烟的脸!那个笑容,分明是妲烟的笑容!

    我呆愣愣地盯着她的脸看,一时间完全不知道怎么反应。

    那位姑娘也不生气,只是呵呵笑着,用清脆好听的声音继续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风,名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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