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人

    祝融和叶如蒙坐着加了伞盖的滑竿上静华庵, 到了的时候已是下午了, 此时正值盛夏, 太阳落得迟,日头还有些烈, 叶如蒙坐在滑竿上都出了微汗了, 府上抬轿的侍卫更是大汗淋漓, 面颊也被晒得通红。祝融让他们自行休息去了, 打着阳伞撑在叶如蒙头上。

    二人刚走到静华庵门前,静华庵的门便被人打了开来,叶如蒙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怎地从庵堂里走出了一个瘦高的男子来?只见这男子身穿一件宝蓝色的长袍,年纪约莫三十出头, 见了二人恭敬行礼, “小的见过王爷、王妃。”

    “免了。”祝融淡声道。

    叶如蒙这会儿才想了起来,这人是他们府里的一个管事,似乎姓江, 她是见过一两次的。

    江管事起了身,躬身道:“小的已经和庵里的方丈说了,方丈说您二位随意就好。”

    祝融淡淡应了声,此次他们低调前来,青时和墨辰都留在府中处理事务了,上山的路有些远,叶如蒙也没让紫衣她们跟着,祝融便先派了个管事上山知会一声。

    江管事来的时候,方丈还有些担忧,以为叶如蒙是来找她们算账的,毕竟她的妹妹是在她们庵堂里让歹人给拐走的。

    叶如蒙去到大殿的时候,方丈一如往常,身着海青在殿中礼佛,见了这二人,连忙起身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叶如蒙双手合十,回之佛礼,笑容恬静。

    真是恍如隔世,其实,不正是隔世么。方丈今年年近五十,前世叶如蒙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一脸详和,面色波澜不惊,今世……不知是因为她身份的原因还是因为叶如蓉的缘故,面容有些忐忑,举止也有些拘谨。

    方丈犹豫了一下,惭愧问道:“王妃,不知叶五施主可有消息了?”

    叶如蒙摇了摇头。

    方丈合掌,低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方丈不必自责,”叶如蒙道,“一切皆是因果。”

    方丈轻轻叹了口气。

    叶如蒙微微一笑,自行来到拜垫前礼佛三拜,她希望自己和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方丈略有诧异,没想到容王妃也信佛,拜佛的动作可谓标准得能与虔诚的佛教徒相媲美。

    叶如蒙拜完起身,来到一旁的功德箱前,摸了摸腰间,却发现自己忘记带银子了,面色略有窘迫,往祝融身边挪去,悄声道:“带银子了吗?”

    祝融摇了摇头,看向了江管事,江管事连忙上前去,恭敬问道:“不知王爷与王妃欲供养多少?”

    “一……”叶如蒙比了个“一”字,又看向了祝融,不知道供奉个一百两会不会太败家了?

    “一百两吧。”祝融淡声开口,若是蒙蒙前世在这里好过些,他捐个一千两便是,可是蒙蒙却在这里受过那么多的苦。

    江管事应是,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抽了一张出来,双手恭敬地递给了叶如蒙。

    方丈看着叶如蒙将一百两的银票投入功德箱的时候,心“扑通”直跳,没想到王妃出手这么大方,一捐便是一百两,平日里她们庵堂一个月最多也就得个几两银子的供养,方丈暗中盘算着,有了这笔银子,便可修上山来的路了,这样庵堂也不至于这么冷清。

    叶如蒙转过身后,方丈连忙迎上前去,“阿弥陀佛,王妃广种福田,必有善报。”

    “借方丈吉言。”叶如蒙浅笑道,“不瞒方丈,我有个亲近的嬷嬷,她的女儿便是在您这儿出的家。”

    “哦?”方丈微讶,仔细想了想,“难道是寂证师父?”

    “正是。”叶如蒙颔首,未待她再语,叶如蒙又道,“如果方丈不介意的话,我想和王爷在庵中四处走走,就不打扰方丈礼佛了。”

    “阿弥陀佛,二位请自便。”方丈见叶如蒙没有想会见寂证的意思,便没有多提。

    叶如蒙颔首,与祝融携手踏出大殿。

    这个时辰,庵中很是寂静,偶尔从空中传来几声夏蝉的鸣声,叶如蒙带着他走过殿前空旷的庭院,这是她前世走过的路,扫过的地。二人十指轻扣,穿过乌瓦红柱的游廊,绕开了尼舍,来到后山古朴素简的后院。

    这后院是以石块堆砌而成的围墙,已经开裂的木门半掩着,叶如蒙轻轻一推,这木门便“吱儿”直响,缓缓地打了开来。

    当门全然打开后,他们两个的脚步却都有些迟疑了,二人心照不宣,这后院的西北角那儿有一口水井,是她前世的葬身之处。

    祝融紧了紧她的手,轻声道:“我在。”

    叶如蒙侧头看他,朝他微微一笑,勇敢地踏了进去。

    庭院中草木深长,郁郁葱葱,杂草已长到了她小腿处。

    祝融先行一步,替她先把杂草踩扁,拉着她的手徐徐往那口水井走去,两边的杂草摩擦着二人的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临近水井时,祝融停了下来,给叶如蒙让开了路。

    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那个时候是在一个初春的黄昏,天气乍暖还寒,天边还有着血染的彩霞,阳光颇为陈旧,昏黄黯淡。

    他们将她扛了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头往下丢入了水井中……

    她的头先撞到了粗糙的井壁上,血在清澈的井水中迅速地晕染开来,井水透水地凉,她不会游水,拼命地挣扎着,一双脚乱踢乱蹬,却怎么也着不到地,她的手胡乱拍打着,被粗糙的井壁刮出无数道伤痕来。

    等她的头好不容易露出水面后,她只呼唤出一句“救命”,便被井水狠狠呛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井口上,那两个黑衣人探着头观望着,不为所动。那冰凉如刀刃的水啊,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紧紧包裹住她,束缚着她,灌入她的眼耳口鼻,五脏六腑……

    一滴泪落入井里,打破了如镜般平静的水面,那水面荡出阵阵涟漪,又渐渐地恢复平静,倒映出长着绿藓的井壁,也倒映出她头顶的蓝天白云,还有一张纯净的脸。

    水中央的女子,面若桃花,肤白如雪,妆容精致富贵,一双眼睛比井里的水还要清澈,似乎是世界上最不应该流泪的一双眼。她的唇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恬静的微笑,这一张唇,仿佛是为笑而生。

    叶如蒙定定地看着井中的自己,仿佛在与前世告别。忽然,她侧上方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是一张俊美得张扬的脸,偏生全天下都知道这张脸的主人的低调,他没有说话,仅凭一个水中倒映出来的沉默的眼神,便给她带来了一种安定而祥和的力量。

    水中的女子,菱角嘴渐渐上扬,露出一个最美的弧度,她看着水中他的眼,二人眼神交汇,两双眼睛也如这清澈的井水般脉脉,似有光流而不动。

    祝融也露出了微笑,从她身后拥住了她,将她圈在自己怀中,明澈的水面上,他亲吻了她的鬓发,叶如蒙微笑着闭了眼,享受着这惬意的午后时光。

    天上飞过比翼鸟,地上缠有连理枝,而他们,是一双人,经历过双生双世,在这一世终于可以执手偕老。

    祝融双手交握在她小腹前,叶如蒙的手放在他手背上,忽然嘟囔道:“怎么我的肚子还没动静?”

    “什么?”祝融头一歪,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如蒙嘟了嘟嘴,小小声道:“容,我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呀?”

    祝融失笑,凑近她耳旁道:“要不,我们现在就要一个?”

    叶如蒙撇嘴,抬脚在他没受伤的左脚脚背上踩了一下,“没个正经!”

    祝融朗笑两声,又收了笑,一脸正经在她耳边道:“蒙蒙,我不想那么快要孩子。”

    “为什么?”叶如蒙转过身子来,“你不喜欢小孩子吗?”叶如蒙看着他,歪头想了想,似乎也是,他平日里都不喜欢抱她弟弟们。

    “你生的,我一定喜欢。”祝融正色道,“可是,你现在年纪太小了,青时说建议我们过一两年再要孩子,这样子对大人小孩都好。”

    “这样吗?”叶如蒙拧了拧眉,有些失望。

    “对,至少今年先不要,青时说了,你要是现在怀的话到时恐不易生产。”祝融抓起她的手诚恳道,“蒙蒙,我们先不要孩子好不好?”

    “可是、”叶如蒙为难,“我娘还让我早点生呢,要为你们容王府传宗接代呀。”他可是容王府的独苗苗。

    “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

    “可是、这也不是说不要就不要的事呀。”叶如蒙借口道,其实她还是挺想要孩子的,像她弟弟们,多可爱呀,她每次抱在怀中都是爱不释手。

    “所以,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祝融道。

    “什么事?”

    “有这么一个偏方,只要你在月事净后两天服下,连服七日,此后便可避子一年,你癸水前两日才刚走,今日正是时候。”祝融顿了顿,“当然,如果你不想也没关系,我们以后尽量小心些。”

    “一、一年?”叶如蒙眉都皱了,“那、那我们是以后一年都不能有孩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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