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走进寝殿的时候老宫女正在为陈娇梳理长发,看到他连忙躬身退开了。

    刘彻从陈娇身后环住她的肩,手指轻抚她肩头的长发,看着铜镜里映出两人暧昧的身姿轻声淡笑道:“昨晚朕在想朔方调动守将的事,想的太晚就没过来,你休息的好吗?”

    陈娇偏开视线不再看向铜镜,一言不发根本不想回答刘彻。

    刘彻得不到她的回应也在情理之中,他不生气还是微微笑着:“今天,麟儿要来看你,高兴一点,不要让我们的事影响到他。”

    陈娇终于有了反应,回头侧看刘彻道:“麟儿在何处?”

    “你想见他,朕现在就可以让人去传,他就在建章宫。”刘彻将她脸旁的一缕碎发温柔的拨于耳后,“不过在这之前要先回答朕两个问题,很简单,不会让你为难,但是要说实话。”

    “你说吧,即使没有麟儿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也不会骗你。”陈娇转过头看着铜镜,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

    刘彻点点头,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你到底有没有给卫青送过香囊呢?”

    陈娇冷笑,好像这个问题本身就很荒谬,她道:“没有。”

    刘彻心中一喜,不禁将她的身体又抱紧了几分。

    陈娇有些厌恶刘彻的动作,不耐烦道:“还有一个问题,快点问,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费精力。”

    “第二问题是,朕打算在西北与匈奴做一场决战,你的话代表上天的意指,你来告诉朕,如果在霍去病挂帅的同时朕启用卫青,这场大战会不会赢。”

    陈娇沉默的看着镜子,半晌道:“会赢。”

    “哦?真的吗?”刘彻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笑了,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你可不要为了救卫青活命来骗朕。”

    “既然不信,何必问我。”陈娇冷淡的说,“与匈奴大战六次,所有的行军战术都是你事先布下的,你自己心里明明很清楚,如果卫青与霍去病一同出征都打不赢,那谁可以打赢?”

    刘彻不打无准备之战,但凡汉军数十万出关必要有一场准备持久的大战,如果没有六成以上获得胜利的把握,他绝对不会劳民伤财白白让汉军大举出动,而在六成胜率里,最好的将帅就要占到两成。刘彻这么问本身就是有心要用卫青。

    “有道理,不愧是朕最爱的阿娇,这么了解朕。”刘彻听了陈娇的话还是微笑,“不过大战赢得了并不代表卫青赢得了,朕兵分几路很难说卫青就一定会立功。”

    陈娇忽然心中一震,刘彻的这个意思是,他要利用卫青诈引匈奴故意让他死在战场上吗?

    “朕跟阿娇打个赌吧,就赌卫青所部能不能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如果可以,朕就放你离宫,如果没有,你就留在这里陪朕,永远陪着朕,怎么样?”

    “你的承诺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分量。”陈娇说。

    “这一次朕一定不食言,等朕安排好朕就带你一起去朔方郡北巡祭天,让你亲眼看一看朕的大汉雄狮如何踏平匈奴。”

    是亲眼看到卫青战死绝了心思吧,那个时候刘彻就可以不必在意任何政治影响用战争除掉卫青,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堂皇的赢得赌约,带她再回到这座金丝笼里。

    陈娇哼笑一声,想得真美啊,可惜你无法遂愿了,刘彻。

    “你也知道我的话代表天命,那你一定输定了,这个赌,我跟你打。”

    ☆、第318章 陈娇的计

    刘彻笑起来:“好啊,朕求之不得呢。”

    “我要见麟儿。”陈娇说。

    刘彻放开她转身吩咐道:“曹小北,传三皇子到这里来。”

    陈娇转过身,很认真的对刘彻道:“刘彻,我可以不把我们的恩怨灌输在孩子身上,但是你必须放我出去,这事赌约践行的条件。”

    “好,不过不要忘记,你答应陪朕北巡的,你要做好一个天后应该做的事。”

    “我一定会去。”陈娇唇角一勾,露出冷锐的笑容。

    陈娇不会相信刘彻的约定,她说过,他的承诺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分量,陈娇要离开这里,离开汉宫,她就不会再指望刘彻的放手。

    刘彻再次启用卫青带她北上观战,自然有一把他自己的如意算盘。他会费尽心机设计好作战方略,而用这套战术他会想尽办法弃卫青性命,保大战胜利,同时让她看到卫青的死,让她“死心”,让她输掉根本就没有胜率的赌约,冠冕堂皇的与她重新开始。

    于是陈娇就将计就计了。

    陈娇同意刘彻的赌约不是因为她相信刘彻会放她走,也不是因为她知道作战的结果——如今汉凶实力对比早已与前世大相径庭,能不能赢她根本不清楚。她爽快的答应是因为只有她离开了宫禁,她才能有更多的机会获得自由;因为只有离开戒备森严高高筑起的皇宫她才有更多的机会离开刘彻。加入刘彻北巡的御驾,她能够更灵活的安排自己悄然离开的一切细节,北地沙海浩渺,天地广阔,她会依靠自己的安排脱离刘彻所谓的“爱情”,脱离这个害死他儿子的凶手,脱离这个让她喘不过气的汉宫桎梏。

    只是她知道还有一个人要说服,那就是她的麟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的孩子让他与自己一起离开,但是,她必须带着麟儿走!

    刘麟蹦蹦跳跳跑进来的时候陈娇正坐在梳妆台前,刘彻站在他的身侧。

    “母后我好想你啊。”刘麟扑在陈娇身上,一副天真快乐的样子,他环着陈娇的手臂坐在她身边端详着她道:“母后你好像瘦了呀,不过还是很漂亮,就是这个粉有点厚,你可以不用涂那么多的,你本来就很漂亮。”

    陈娇不想让儿子看出她脸色不好,这时只微笑道:“母后也会老,不把粉涂厚就不好看了。”

    “才不是呢,这不算理由,长安清越坊的姑娘都十五六岁我觉得也没有你漂亮啊。”刘麟很久没见母亲,一见了陈娇亲的不得了,说说笑笑,比起往日的懂事沉着要活泼开朗的多。

    “清越坊?恩?”陈娇忽然就笑了,点着儿子的鼻尖道,“说漏了吧,偷偷跑到宫外去了。”

    刘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既然被拆穿也就不再掩饰了,笑起来道:“是申侯公子梁程子带我和张恪去看清越坊的展画,都是文人去的地方,我没去过就跟着去看看,顺便听了几支歌姬的曲子。”

    梁程子和张骞的小儿子张恪都是刘麟的伴读,其中梁程子年纪又长三岁,文武皆能,性情也很好,张恪和刘麟却是最投缘,大有刘彻小时候跟张骞混在一起的样子,三人在一处读书非常合得来。

    “出去要小心。”陈娇嘱咐了一句又问,“那你喜欢到外面去玩?”

    “恩,还好吧。”刘麟想了想说,“没什么新奇的,还不如去天禄阁看看书,跟张恪到上林苑溜溜马呢,博望侯和宫里师傅讲的东西倒是比清越坊的歌舞有意思的多,长安城人虽多,也就不过尔尔。要我看,还是宫里好一些,因为这是麟儿的家呀,有父皇母后,还有闳儿弟弟,阳石姐姐,还有师傅、张恪他们,不比在外面好么。”

    刘麟说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兴奋起道:“母后,父皇已经准我去宣室殿的呢,都是孤本,先秦的,特别棒。”

    刘彻看他那么激动高兴也笑起来道:“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你读书这么大的隐。”

    “也不是只有读书,父皇上次教我的那套剑术,我都练熟了,父皇你可不要食言,还要抽空再偷偷教我一套,不然下次公孙将军考剑术的时候我就不一定能赢梁程子了,师傅教的那些梁程子熟着呢。”刘麟一边跟陈娇说一边看着刘彻,好像就怕他爽约一样。

    “你这就是偷师了,胜之不武。”刘彻笑道。

    “啊?不会吧。”刘麟一听说自己这叫偷师都有点傻眼,他还是个很规矩的孩子,没有那么多花心思,眨眨大眼睛不确定的说,“梁程子在家,申侯爷也教他吧?”

    “都以为别人的父亲像朕一样有时间带着你疯?”刘彻佯装沉下脸,刘麟反倒明白过来,有点小得意,拉着刘彻的衣袖道,“那说明父皇是天下最好的父亲啊。”

    刘麟原本不会在陈娇面前表现出对刘彻的亲昵,可是他今日一来见父母在一处,还以为自己去博望阁学习的这三个月里他们和好了,心底就更高兴,所以也就没有掩饰对父亲的喜欢。

    刘麟的表现都看在陈娇眼里,看到他健康的成长,开心的长大,这些比任何事都让她行为高兴,可他对刘彻这个父亲的依赖和喜爱却让陈娇为难,渐渐陷入了沉思。

    午膳后刘彻离开影岚殿,刘麟在陈娇的寝殿午睡。陈娇坐在榻边看着熟睡的刘麟,心中百味陈杂。

    “麟儿,你都长这么大了……”陈娇轻叹着喃喃道,“如果母后要走,你会跟我走吗?”

    刘麟睡得很沉,啧啧小嘴凡个人,忽然不太清楚的咕哝道:“哥,我记住了,我不怕苦,我要做天子。”

    虽然刘麟说的含混不清,但陈娇听得明白。刘麟梦中的呓语就像攻城杵,在陈娇的心口重重落下。

    陈娇忽然明白,她的麟儿或许并不想要她给予的生活,他属于汉宫,他说这里是他的家,他习惯这里的一切,喜欢这里的教育和朋友。如果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将变成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复制的回忆,因为别处不会再有博望阁,不会有先秦的书籍孤本,不会有跑马的上林苑,不会有陪他读书游戏的童年挚友,更不会有教他剑术的最好的父亲。

    她觉得麟儿不该成为太子,她怕他将来被刘彻猜忌怀疑,她更怕失去他。可是她忽略了麟儿该有自己的选择,他十岁了,已经有能力分别是非做出选择,他应该过他喜欢的生活。而她也应该相信他的未来,相信未来无论是福是祸他都能够独当一面,勇敢地面对和承担,而不是被她安排,被她给予所谓的“最好”,她不能那么自私,就这样理所当然的决定麟儿的生活。

    “麟儿,我很爱你,超过爱任何人,我希望你幸福,快乐,希望你心想事成,无忧无虑,希望你……不要忘记母亲,不要怨恨我的离开。母后知道你很爱你的父亲,可是我已无法原谅他,无法在他的身边压抑痛苦的生活下去,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麟儿,对不起。”

    陈娇说着俯下身,在刘麟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然后快速起身擦干眼角的泪痕,走了出去。

    睡梦中的刘麟又翻了个身呓语道:“哥,我真的记住了,我一定会成为天子,父皇说了,只有天子才能保护母后。”

    陈琼的丧事在卫青的主持下按照律制举行了三日,一切妥当后长平侯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絮语暂时接管的侯府的家事,开始抚养卫青的子嗣,然而卫青对她和后院的美人们更加淡漠了。

    陈琼去世后的半个月里,他时常一个人站在廊下,面对院中常绿的花木,高大修长的身形一动不动,似乎在怀念又似乎只是单纯的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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