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琮心的用心呵护让影衣的脸更加的红润动人,他不好意思的低下眼睛,弯弯的长睫毛垂下,象两弯半圆的月牙,唇边漾起了温润的浅笑,低声道:

    “那不如我先回府,今日是大年夜,也好安排府里的年夜饭,秋日里我和殿下一起埋下的桂花酒,也可以开封了,我等殿下回来一起享用。”

    “好。”

    李琮心握着他的两只手,轻轻的搓了搓,替他取暖,又将他身上斗篷紧了紧,方拉了他的手,送他回到马车上坐好,叮咛车夫路上一定要小心慢行,直到目送马车慢慢走远,才又回到瑄府门外,通过门间的缝隙,看到慕晨轩还僵立在原处,便吩咐守卫开门。

    守卫开始还以院里圈禁的是朝廷钦犯为由,拒绝开门,等李琮心拿出皇女令牌,才知道是四皇女殿下驾到,赶忙打开了大门上的铁锁,替她开了门。

    虽然李琮心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在大门打开,看到慕晨轩的一瞬间,李琮心还是完全的惊呆了。

    眼前的人在这寒冬腊月,居然还穿着的是当日被驱赶出王府时穿的麻布短衣裤单衫,那麻布的质地本来就是粗劣,现如今衣袖裤腿全都磨损的破烂不堪,挂在身上,遮羞都勉强,更勿论御寒了。

    露出的胳膊和腿,冻得隐现青紫之色,上面冻疮累累,大冬天居然光着双脚,昔日里圆润光滑如同珍珠般的双足,粗糙开裂,令人不忍卒睹,脚踝上带着沉重的锁链,行动间铁链响动,发出让人心碎的哗啦啦的声响。

    就连他那一头曾经让自己爱恋不已的乌黑亮丽,长可既膝的长发,如今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用一根细麻绳捆扎着。

    从前在王府中,他虽不喜艳丽的华服,总是素服长衫,但是无论身上的衣装,还是头上的发带,质地无一不是上好的布料材质,精工细作,穿在身上,是何等的风姿神采,李琮心哪里见过他这等落魄的摸样。

    李琮心心中酸痛,脱口问道:“寒冬之时,你为何还穿成这样?”

    还没等慕辰轩开口,身后的守卫讨好的抢着答道:

    “殿下有所不知,按我朝例法,罪奴等同于畜生,殿下可曾见过畜生穿衣服的,能有身上这件遮羞之物便不错了,对待罪奴牲畜只需加了锁链便是了,何须衣物。”

    “住口!”

    李琮心将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到了守卫身上,她此时心中痛恨懊悔,怎能用言语说清,她从不知道自己当日一句随意的言语,竟然让慕辰轩受了这么大的罪。

    那守卫本想在李琮心面前表现一下,没想到却为了一个罪奴,受到了训斥,再不敢多言,悄悄退回门外,将大门关了,先落了锁。

    门里,李琮心脱□上的貂皮斗篷,想要给慕辰轩披在身上,却被他挡住了,只听他黯哑的声音低声道:

    “多谢殿下,下奴不配,别脏了殿下的衣物。”

    “晨轩,你是在怪我吗?”

    “不,下奴不怪殿下,这一切都是下奴自己求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眉顺目,语气平静,李琮心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情绪。这一刻,李琮心觉得,刚才那个一直看着自己怔怔发呆的慕晨轩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她其实很害怕慕晨轩现在这个样子,这样的他,即使衣着褴褛,处于如此狼狈不堪的境地,面对她,却依然冷静深沉的象一井深潭,总是让她看不懂,参不透。

    她看着憔悴消瘦到脱了形的慕晨轩,心痛懊悔,却被他的话堵得纵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两个人就这样怔怔的站在寒风里,谁也不再说话,直到听到东厢房中传来李琮瑄的声音:

    “晨轩,谁来了?”

    慕晨轩这才又垂首道:“小姐在屋中,殿下请进来少坐吧。”

    说着便在前面带路向房中走去。

    李琮心跟在他的身后,见他赤足踏在冰冻的地上,沉重的铁镣拖曳在地上,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只觉心痛如绞,再不敢看,几步抢在他身前,进了屋。

    房中布置虽然简陋,只有一套桌椅,和一个土炕,不过收拾倒还齐整,只是没有生火,阴暗潮湿,没有阳光,竟然比外面还显得冷。

    中间的炕上,坐着一个女子,穿着灰色的衣衫,身子周围围着一床破旧的棉被,修眉长目,脸色白的好像没有血色,虽然嘴角含笑,却依然给人清冷如雪的感觉,正是李琮瑄。

    她的气色倒是还尚好,比之当日在囚牢之中李琮心见到她时要好了很多。只听她开口言道:

    “这大年节间,三妹这般尊贵之身,怎么倒来了我这苦洞寒窑,只可惜我这里无甚可以招待的,便是连一碗热水也没有。晨轩,还不请四殿下坐。”

    李琮心听她言语尖酸,也不想理会,坐到了窗边的木桌旁,见桌子上的一个粗瓷碗中泡着一碗野菜一样黑乎乎的叶子,水面上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碴。

    只听李琮瑄说:

    “这是晨轩秋天里从院中的角落里采的野菜,晾晒干了,平日里宫里送来的口粮不够吃,晨轩便往饭里绊了野菜充饥,也幸亏有了这些野菜,这些日子下雪,又赶上过年,宫里已超过半月没有送过柴米,若没有这些野菜,恐怕我们早就饿死了。

    看到院中的老树了吗?当日抄家,就剩下这一棵未曾被砍去,府中的利器又都被查抄走了,这些日子都是晨轩用了一双手,折了干树杈,扒了树皮来给我取暖煮饭,现在连树都扒光了。。。”

    “小姐。。。”

    李琮瑄被慕晨轩打断了话头,也不着恼,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她注视着慕晨轩道:

    “不瞒妹妹说,虽然如今我落到这般田地,心中却欢喜无限,这辈子能得晨轩这样待我,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妹妹说是不是?只是可惜了晨轩为陪着我受了很多罪。”

    “是啊!”

    李琮心听了她的话由衷的言道。她看着桌上的这一碗野菜想,如果有一日自己能有一个人象慕晨轩待李琮瑄这样对自己,便是和他天天吃野菜,也比得上世上的任何珍馐美馔。

    转念又想,如果自己有一天沦落到了李琮瑄的地步,影衣一定会象慕晨轩一样,做到对自己不离不弃,自己又何必艳羡他人呢?

    想到此处,便觉释然,接着说: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三姐能得晨轩如此真心,的确不易,自当好好珍惜才是。至于宫里的事情,倒是我以前疏忽了,小妹回去后定当安排妥当,不再让姐姐为日常用度再发愁。”

    李琮瑄听了这话,舒心的笑了出来,转头对着慕晨轩说:“晨轩,还不代我向四殿下谢恩。”

    没成想,对面站立的人,竟然象木雕石塑一般,对她的话恍然未闻。

    “晨轩,晨轩。。。”

    直到李琮瑄声音渐高,喊了数声,慕晨轩才象从梦里惊醒一样回过神来,却不知道李琮瑄在叫自己干什么。

    李琮瑄脸色已有些不对,却没有发作,强笑着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慕晨轩才依言要对李琮心跪拜谢恩,却被李琮心扶住。

    李琮心低头扶他的一瞬间,才发现他的手指破损的厉害,伤痕累累,有的指甲已经脱落,想是用手扒树皮所至,再加上手上的冻伤,裂口、老茧,当真惨不忍睹,除了形状仍然修长优美,哪还有当初半分的白皙润滑。

    李琮心心疼不已,忍不住捧起了他的手,却不敢触碰,只怕动作稍大,便弄疼了他。她心中焦急,忽然想起自己怀中常带着的宫中御用的羊脂玉膏,滋润皮肤,最有奇效,连忙掏了出来,一点点小心的涂抹在他的手上。

    慕晨轩此时一动不动,任由她捧着自己的手,小心呵护。空气中弥漫着羊脂玉膏甜美的味道,静的仿佛能听到两个人浅淡的呼吸声。

    方涂了一半,忽然传来李琮瑄一声咳嗽,在静谧中显得十分突兀,李琮心不由的停了动作,慕晨轩也抽回了自己的手,两个人方醒悟到刚才的不知不觉中的亲密暧昧,脸上都有些发红。

    见了他们两个人的情形,李琮暄在一旁涩涩的开了口:“晨轩,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自己没有手吗?何敢劳四殿下为你亲自涂药疗伤。”

    李琮心听到她拿出一贯高高凌驾于慕晨轩之上的主子态度,心中十分的不爽,心想他这样好的一个男子,为了你牺牲这么多,痴心以对,他若是能拿出一半的情意对我,我便是为他死了也心甘情愿,你对他却还要拿出主子的架势来,哪里对得起他对你的一片真情。

    有心驳斥她几句,见慕晨轩在一旁站着,只是低头不语,想来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现在替他强出头,他却不一定愿意,等自己走了,吃亏的还是他,自己又如何管得了。

    这样一想,也不再与李琮暄计较,只是将手中的羊脂膏尽数塞到了慕晨轩的手中,嘱咐他涂抹在身上的裂口处,并答应他日后会送来治冻疮的药膏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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