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便可不相忆。

    最好不相爱,便可不相弃。

    最好不相对,便可不相会。

    最好不相误,便可不相负。

    最好不相许,便可不相续。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我一遍一遍默默读着手中的碧玉笺,寒夜的风吹起亭中火红的灯也吹起我额角的散发,也让眼角的泪珠隐没于夜色里。

    “格格…”墨迹轻手轻脚的将一件藕荷色蜀锦暗绣蝠纹大氅披在我身上,“今儿是除夕,你不能就这么一人立在这儿啊。”

    时间啊!真真儿是白驹过隙啊…自胤禛那日携着年可娆拂袖离去后,我终于对他彻底死了心,擦去面上的泪水,暗暗吩咐墨迹收拾贵重细软,终于等到康熙起驾前往畅春园,我求的胤禛许我出府,只告诉他我要进宫,他也未曾多想,但等我迈出那牢笼,便带着墨迹与达楞义无反顾的一路向西!——西边,才是我真正的故乡啊!

    除夕啊…我离开京城已有十月,定定看着被白雪覆盖的池中如同枯草的荷,身在西安的我,从此,与他一刀两断!

    “姑娘,岳大人来了。”我扭过头,是云舒,她表情淡淡,微微福着身——云舒与云卷两姐妹是我刚进太原府时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初次见她二人,云舒紧抱着妹妹云卷免她遭受皮鞭之苦,满是红印的小脸上一脸倔强。云舒高昂着头,愣是没落下一滴泪来,“我们姐妹虽非功臣之后官家后代却也是家世清白,你凭的什么要将我们姐妹卖于人家?”我忽然动了恻隐之心,细细打量,云舒不过十七八,身量清廋,虽被打的灰头土脸,但看起来落落大方;云卷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眉眼有着几分小家碧玉的样子。我悄悄吩咐达楞将她二人买回,只想着待过了太原便放她们走,一问才知,姐妹俩家里已没有家人,索性我也没个着落也就带着她们一起走。

    过了潼关后,遇到了劫道的土匪,仅达楞一人怎能护我们四人周全?达楞驾着马车一路的狂奔,可数日的颠簸已让达楞疲惫不堪,没逃多远便被一箭射入左肩!这是我自打逃走后最后悔的一次——我出了事不要紧,怎能连累无辜?正当墨迹抱着达楞着急哭泣,我拾起达楞的佩剑准备做最后一搏时,那人救了我们!

    我福□,与他见礼,“岳大哥。”

    岳钟琪二十四五的年纪,一身黛蓝色锦袍腰束同色腰带,只配着一和田玉狻猊玉佩,在月光在他的脸上投射出深浅不一的阴影,愈发显得他眉如墨、若刀裁、眼如星。与胤禛相比,他没有胤禛与生俱来目无一切的傲气与随时随地的阴鸷。胤禛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寒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而岳钟琪更像一位翩翩君子,却又不是八阿哥那般的温柔似玉。他更英武,可眉宇间又总带着淡淡的笑意。

    “希姑娘不必多礼。”岳钟琪虚扶一把,与我保持一人多的距离。我知道胤禛一定在找我,不为其他仅为他雍亲王的脸面也要将我找到!想到此,面上不由得冷笑。岳钟琪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但也不问,“今儿是除夕,我刚忙完军务,却听管家刘明几次请你一起吃年夜饭,你都拒绝了?”

    他虽问着,但语气并不气恼。“岳大哥,你对我们主仆四人有救命之恩,再说已在你同知府中叨扰已久,你是我们的恩人,怎么可以再去麻烦你们?”

    岳钟琪扯唇一笑,无所谓的说道,“希姑娘这话就见外了。反正我府里就我和几名下人,怎么说是叨扰呢?我该是谢谢你们呐!要不过年可不又是冷冷清清?”见我只是微笑也不表态,一撩袍子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罢罢罢!你不愿去,我自己来总可以吧?下了几天的雪,院中的红梅开的正好,达楞兄弟好的也差不多了,咱们就来个煮酒论英雄!刘明儿,去,吩咐厨房,准备些酒菜来!”

    我转头让墨迹将达楞请来,都是习武之人,彼此一见极是投缘,俩人时常一起切磋喝酒。

    “岳大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我起身,碧玉茶碗更衬得我的手白腻如玉,“一谢岳大哥救命之恩!”言罢,仰头饮尽。云卷将茶杯斟满,我又举起,“二谢岳大哥收留之情!”岳钟琪连连摆手,我又举杯,“只是,想再求岳大哥一件事。”

    岳钟琪一滞,微微笑道,“希姑娘但说无妨。只要我岳某能做到的,定会应允!”

    “既如此,就请恕希玉儿无礼了。”我盈盈拜下,看着岳钟琪说道,“岳大哥可曾记得救我们四人时的情景?”

    “这怎么会忘?”岳钟琪呵呵一笑。“你手握长剑,云舒云卷挡在你身前,身后达楞兄弟满身是血。”

    “那你可曾记得,是谁抱紧着达楞?”我望向羞得满面羞红的墨迹,“岳大哥,墨迹说是我贴身侍婢,却与我一同长大,实则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的姐姐,她与达楞两情相悦,可在我家,碍于身份,不得长相厮守,如若不是我这次逃婚出来,他俩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一来我想借岳大哥府邸一用为他二人成婚;二来,岳大哥是朝廷命官,身份不同往人,若有岳大哥证婚,将来也不怕他人说三道四。我知道我们四人身份特殊,不求喜轿白马,锣鼓喧天只求红烛高堂,明媒正娶!”

    墨迹又羞又臊,扭着帕子低头不语;达楞从头到脖子红了个透透,傻呵呵的挠着头傻笑;云舒一贯淡然的微笑;云卷抚着掌急切的等待着岳钟琪的回话。

    岳钟琪微蹙着眉,一手紧握着暖玉酒杯,正当我以为他要拒绝时,他一眼深沉的望着墨迹,“如此岂不是要委屈了墨迹姑娘?”

    “墨迹怎会委屈?有格格为我做主,我怎会委屈?”墨迹仰起脸,红彤彤的脸上印刻着坚毅的幸福。

    “既然如此…”岳钟琪哈哈一笑,击着掌说道,“既然当事人都愿意,我这顺水人情怎能不做?希姑娘,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咱就办了这场喜事,遂了你与他们的心愿,你看如何?”

    我看看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衣服里的墨迹再看看嘿嘿傻笑的达楞,点头回道,“如此甚好!有劳岳大哥了!”

    岳钟琪指出一间小院作为新房,不过一个时辰整个小院完全变了样点缀满了让人炫目的红色和金色,廊柱上挂满了大红色的绣球,房门窗户处处贴满了喜庆的喜字。推门入内,宽塌上的樱桃红百子千孙锦被平整地铺着,被幅四周的合欢并蒂莲花文重重叠叠扭合成曼妙连枝,好似红霞云花铺展而开。被子的正中压着一把玉如意和一个又红又圆的苹果。枣子、花生、桂圆、莲子以心形图案摆好,取其早生贵子之意。

    正看着,刘明儿高声唱到,新人来了。我扭过头看去,墨迹身着龙凤双喜的正红色锦绣长袍,领口袖口绣着碧霞鸾纹,衣上绣纹着牡丹海棠。她如墨的长发绾起,戴着赤金双鸾镶玉嵌七宝冠蒙着一层红色纹喜薄纱,一双妙目在纱后顾盼流转,若隐若现红唇分外诱人!不由得,一身新郎服的达楞看的痴痴呆呆,惹得云舒云卷一阵嬉笑。

    “一拜天地!”刘明儿唱到,墨迹与达楞齐齐拜向天地。我唇角清扬,墨迹,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心头却一阵酸涩,不比在京里,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好的了!

    “二拜高堂!”墨迹与达楞一齐向我与岳钟琪拜下,我俩急急扶起,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下。

    “夫妻交拜!”刘明儿满是喜气的唱道,那两人深深的深深的对视一会儿,那一拜,便将一生交予对方。

    “礼成!”岳钟琪拍着手站起,朗声笑道,“如此佳人佳夫真可谓金玉良缘啊!送入洞房!”

    在云卷的嬉笑声中,达楞牵着墨迹的手进了里屋。至此,我们也没有留下去理由,正所谓*一刻值千金。忙了一夜,大家都累了,我便让云舒云卷回房休息,与岳钟琪返回亭中坐下聊天。

    “真谢谢你了,岳大哥!”我真诚的道着谢,“也谢谢你从来不问我的身世。”

    岳钟琪伸了个懒腰,望着夜色淡淡的说道,“我视你如朋友,你的姐妹那也是我的姐妹,再说我生□热闹,用不着道谢!”他忽然看向我的眼睛,那眼眸如同某人的一样深邃令我的心倏地慢了一拍,“你的身世,你若想说,自然会告诉我,这两个月的相处,我能看的出,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我匆忙掩饰着自己刚刚的失态,拨了拨碎发,“我?其实我很简单,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家人、没有了爱人、没有了孩子…“对了,岳大哥,你也说你爱热闹,怎么府里没个女主人呢?”

    岳钟琪揉了揉鼻子,笑道,“正因为爱热闹才怕被人管啊!”说罢,扭头看着我,“而且,我向来不信媒妁之言!”

    我的心陡然加快,噗通噗通跳的胸口一阵阵发疼。正在这时,天空骤然一亮,紧接着想起一阵轰鸣声,我转脸看去,玉树琼花的烟花令古城西安的夜亮如白昼,或远或近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的响彻云霄。

    “希姑娘你?…”岳钟琪惊诧的看着我。这时,我才觉得脸上一片冰凉——许我一生,允诺我会每年陪伴我看烟火的人,今日又在陪着谁?

    康熙五十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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