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动口舌、污渍他人名声,乃是女子礼仪规矩之大忌。然而,这个世界上最难被封住的,便是人的口舌,再多的规矩礼仪,也只能叫人表面上顾忌些罢了。暗地里,传言、八卦、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传说,却是这些从女学毕了业,定了亲事,枯守在家中待嫁的姑娘们最为热衷的。

    大唐女子一生之中最为自在的日子,便是在及笄之前。这段时间里面,她们可以日日在女学中念书,身边有同龄的姐妹陪伴;偶尔还能相约外出踏春,领略自然风光;甚至,还可以毫不顾忌的与书院男学中的学子们相见相谈。

    整个大唐广袤的土地上,有多少的良缘,便是如此铸就的啊!

    只是一旦满了十五岁举行了及笄礼之后,家中便要给她们定亲,定亲之后,除了少许人情往来,就只能被关在家中,进行婚前培训,准备嫁妆等等事宜。

    曾经享受过自由自在生活的她们,一时之间哪里习惯得了这样枯燥的生活。她们迫切的希望得到自由,便是不能,也希望听到一些外界的消息。便是毫无依据的传言和八卦,也能够引起她们绝大的兴趣。这正是方才一群姑娘兴致盎然的期待锦纾爆料的缘由。

    然而,要叫她们当着这众多夫人小姐,其中还有她们的母亲和未来婆婆的面,亲自开口来言说,也是一件难事。

    此时此刻,对于莫、顾二女而言,却是进入一个不得不说的尴尬境况。

    低头认错,已是不得已而为之,既然认了错,那就不可能再回去,与那等不堪的女子同坐。可开口言说,便是她们心中暗暗下了决心,想要看余家姐妹二人的笑话,长达十几年的教育,却叫她们感到有些难堪。

    见她们面色急速变换,驻足不动,汪氏生气之余,却突然反应过来。在川蜀生活多年,这两个孩子的性子,她虽说不上十分了解,心中也是有数的。看她们的模样,怕是那桌上真的有让之非常厌恶不屑之人,才会在一时冲动之下,犯了忌讳。

    想到此,汪氏目光快速的在姑娘们坐席的末座上瞟了一眼,看见满面惊惶、泪眼朦胧的锦纾时,神色顿了顿,表情稍僵之后,便促狭的对二女笑道:“莫不是二位小姐,想要一同去净手?”这,是明摆着的在给她们递梯子了。

    二人所去的方向,分明是与净房完全相反的园子里,否则,她也不必那么急切的起身过来拦阻了。

    “是!”

    “不是!”

    同时响起的声音,却说着完全相反的回答。饶是汪氏长袖善舞,面上的笑容一时之间,也有些挂不太住了。

    莫、顾二女的面颊,则顿时又红又白。

    自己丢了大丑,那就叫旁人丢更大的丑,便能够将自己那一页翻过去。

    在遭遇窘态的时候,顾媚娘第一时间,心中便升起了这样的想法,做出与她方才还分外不屑的锦纾如出一辙的选择。

    她嘟了嘟丰厚妩媚的嘴唇,上前挽住汪氏的胳膊,轻轻的甩动着,撒娇道:“宫伯母,我与瑶姐姐,只是受不了与余大小姐同坐一桌,才会起身离开的。她那样的话都说得出来,心我们真的不想跟她坐在一起了,简直太可怕了。伯母,林婶婶她们这桌,还有两个空位,不如叫我跟瑶姐姐坐这边来吧?”既然是一同离开座位的,她自是不能将好姐妹莫瑶丢下,就算她方才选择的,是接过了宫伯母递上梯子想要下台阶,此刻也只能跟自己站到一起了。

    “顾姐姐!”闻言的锦纾,顿时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叫道。猛然的起身和强烈的打击,叫她有些站立不稳,身子微微的晃动了一下,撑住桌子,才没有倒下去。面上却是挂着十足的委屈,泪珠在眼眶中不停的打滚,差点就要落下来了。

    汪氏心中暗叹,转过脸狠瞪了自家女儿如梅一眼。若非她一直纠缠,最终说动了自家这位自称为‘宅婆’的公主婆婆,又不是整寿,她怎么会办这个寿宴呢?本来已经尽量缩小了宴请范围,没料到还是出了岔子,在婆婆面前丢了大人了。

    可此时,却不是她懊恼的时候,最最紧要的,还是赶紧将这些不省心的小姑娘们安抚下去,要真闹开来,那就更没法收拾了。

    当即便无视在别人寿辰上毫不顾忌、哭哭啼啼的余锦纾,手掌拍了拍挽住她胳膊的顾媚娘,调笑道:“哟,媚娘还没嫁过去,就想着要伺候婆婆啦?姚姐姐,你挑来挑去,倒是真让你挑到个孝顺的儿媳妇了,实在是羡煞旁人呢!”那个被顾媚娘称为林婶婶的女人,便是她未来的婆婆,府丞林望周的夫人姚氏。

    听得汪氏和稀泥一般的调笑,众夫人们也纷纷打趣起来,完全无视莫、顾二女及余锦纾之间的纷争,好似根本没看到她们纠结算计的神情和举动。

    可惜,她们配合的再好,也抵不过拆台的人一再发力。

    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无法挽回,长久以来维持的形象完全被破坏,绝望愤恨的余锦纾。面对着宫家夫人的完全无视、众夫人小姐们的不屑嘲笑……再也无所顾忌了。

    她的心中,独独剩下浓浓的嫉恨和不甘。

    原本这些,都该属于锦绣,为什么偏偏又是叫她来承受?一次又一次,她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归属于锦绣,而她,却屡次的替她承受磨难。

    不甘心,不甘心。

    泪水终于潸然落下,这一次,她连妆容都顾不得在意,那伤心绝望至尽头的悲凉,全然化作泉涌般的泪水,冲刷掉她花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精心打点好的妆容,妆粉、腮红糊了一脸,狼狈至极。

    然而,此刻的她,较之以往的故作柔弱,反而更显凄楚娇柔,叫人心生怜惜。

    她绕过黑漆酸枝木凳,莲步移至汪氏及二女身边,哭泣着问道:“莫姐姐,顾姐姐,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叫你们这么的厌恶我?二妹妹失贞乃是事实,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我们藏着掖着,早晚有一天,也会暴露出来。我不过是担心她与宫姐姐走的太近,将来事情揭破,安平大长公主殿下会怪责她带坏了宫姐姐的名声,加以责难,有错么?我只是担心她,担心宫姐姐,不敢隐瞒事实罢了。”她抽噎着,似是在解释,实际上却是完全的将旁人努力忘记、藏着掖着的事情,摊开在阳光之下。

    众人的调笑,顿时戛然而止。汪氏、柳氏面色铁青,除了面露得色的顾媚娘,在场的众人,无一不面色大变,就连方才只默默坐着,笑眯眯看着热闹的安平大长公主,也随之面色一僵,再笑不出来了。

    坐在她身边的锦绣,却依然还维持着不变的微笑,仿佛余锦纾口中说着的那个人,与她完全不相干一般。只放在身侧捏紧了拳头的手,昭示着她不虞的心情。

    便是不再在乎名声,便是打定了主意独身,被自家嫡亲的堂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开那不堪的一页,多少还是有些难堪的。

    其实听到顾小姐说出那话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出来是自己这位拎不清的堂姐在搞怪了。不是没感觉到她嫉妒的眼神,也不是没想过她会做出什么蠢事来。可做梦都想不到,她竟会如此不知好歹,将自己,也将余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中。

    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二十一年,在虚无中游荡了上百年,她还真没见过如此愚蠢的人。便是上辈子的她,虽算不得太聪明,却也不会这么傻。这也正是她对锦纾今日行事毫无防备的因由,她根本想不到,一个人的改变,会这么的大。

    这个时候的锦绣根本忘了,前世的她,失去记忆,祖母又早逝,在万分依恋的母亲的教导之下,一心与人为善。对这个唯一的堂姐,更是关爱谦让,凡她所想要的,皆毫不犹豫的送出。余锦纾能够轻易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又有祖母古氏、曾祖母牛氏的维护,讨好了伯祖父,叔叔婶婶们,得了许多的教导,自然学得一些手段。

    而今生却完全相反,她挽回了祖母柳氏的性命,并在三年的时间里,得她悉心教导,尽得真传;余锦纾最大的两座靠山,却早早的倒下。此消彼长之下,出现这样的变化,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可惜,她就算吃了亏,一再的告诫过自己,还是下意识的忽略直觉,相信前世的记忆和经验。根本没曾想过,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身边的那些人也必然会发生改变。

    这一刻起,锦绣总算彻底的跳出前世的经历,不再事事依赖记忆了。

    一片静谧之后,宫如梅愤而起身,怒瞪着眼眸,厉声的质问道:“当年之事,根本就不是绣儿妹妹的错,作为施暴者的亲孙女,余锦纾,你还有脸提起那事,你不觉得羞愧么?绣儿妹妹对你处处忍让,你不但贪她的救人之功,还得寸进尺,提出无理要求。今日又在我母亲寿辰上哭泣捉妖,暗自猜测我祖母的心思。你是当我宫家好欺负,当我祖母是傻子呢?”

    眼见着众人被惊住,正暗自窃喜的余锦纾听得此言,顿时愕然,尖叫道:“宫姐姐?”

    “你别如此叫我,我可承受不起。你对亲堂妹都能如此狠毒的落井下石,踩着上位,我这个毫无干系的人被你叫几声姐姐,那还不得被你利用到死啊?”不屑的瞟了她一眼,宫如梅举步走进锦绣,拉住她的手,传递着温暖,满心满眼全是担忧和心疼。

    余家那么混乱的一个地方,像绣儿妹妹这样晶莹剔透的孩子,得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啊?听闻当初事情发生,除了她祖母,就是亲生的父母,也放弃了她。要是有可能,她真恨不得将她带离那个漩涡中。

    锦绣任由她拉着,朝她一笑,转而面对余锦纾,平静的开口,道:“正如堂姐所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在咱们家回川蜀两年多的时间里,都还未曾传扬开么?我敢向你保证,今日在座的夫人小姐们,早就已经知晓,也没少谈论品评。可那又如何?当年之事已经发生,恶人也早已伏诛,我难道要每天躲在家里不出门么?一直以来,我认为自己没有丝毫过错,坦坦荡荡的做人,根本无需回避。若嫌弃我的人,也不配做我的朋友,有幸宫姐姐不嫌弃,宫家奶奶及伯父伯母也不嫌弃,我深感荣幸。所以,堂姐你不必为我忧心,你所顾虑担忧的情景,应当是永远也不会发生的呢!”

    “说得好!”一直未曾开口的安平大长公主朗笑出声,赞扬道。“人生中遇到一两个禽兽,也算是上天给的考验,通过了,便将获得辉煌。为了将来的成就,又何必跟那些禽兽一般见识呢!便当做是被狗咬了一口,日子还是要正经快乐的过下去。”这话一出,余锦纾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如同死灰。安平大长公主口中的禽兽和狗,是指她的祖父?那她,又是什么?

    岂料,这还不算,接下来的话,更是将她推入深渊。

    “绣儿,你这样的心态,很好!经历磨难之后,我们不能够被打倒,反而要迎难而上,浴火重生,那时候,你会发现,你的人生,比之旁人一帆风顺的际遇,更加的精彩。如梅,这次的眼光不错,交了个好朋友。二月的花朝节,便允了你在别院举办了。不过,有些见不得他人好的姑娘,还是不要交往了,膈应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神毫不掩饰的瞟向余锦纾及顾媚娘。

    这一刻,锦绣总算见识到安平大长公主传说中的豪爽开朗了。

    当下的约定俗成,人们交往言谈之间,便是再好的关系,也习惯性的转上几个弯,在自己真正的意图上妆点些别的东西,让人去猜,去思考。像安平大长公主这般直白、毫不顾忌的言语的人,还真是没几个。

    宫家的人,倒是都随她,有这个趋势。

    只是青出于蓝却未能胜于蓝,最彪悍的,果然还是她。

    锦绣心中正在感叹,安平大长公主直接起身,未曾给别人任何说话的机会,便下了逐客令:“今日这宴席,想必大家也用不下去了,便散了吧!绣儿,如梅,陪奶奶去看看那株‘三醉芙蓉’,若是二月花朝节,你们还能给我找来一盆盛开着的木芙蓉,我可以允许你们在别院住上了十天半月的哦!”一手拉着一个孙女儿,便甩下被她震撼得呆住的一群人,翩然的朝暖房走去,去观赏那株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的‘三醉芙蓉’了。

    眼见着她们三人的背影消失,余锦纾全身一软,瘫倒在地。

    机关算尽,没想到,最终却成全了锦绣,叫她入了安平大长公主的眼。

    进入别院居住,这是连宫家自己人都难得享受到一回的福利,这一次,她竟然那么慷慨的就给了锦绣,显见,她有多重视她。

    悔恨之意,第一次这般的浓重。却是,后悔晚矣。

    不仅仅是余锦纾,便是顾媚娘,也同样后悔不迭。在安平大长公主这样的女子面前耍心机、搞算计,妄图在保住自己形象的同时,利用别人出头,还想左右她的看法,果然是自寻死路。

    她能不能要求,重来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少更了以前,今天写到三点半,多加了一千,还上哈!

    要死人了,眼睛都睁不开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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