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揽光已然决意亲自去一趟帝陵。原本昨日便想冲动前往,终究是事出突然须得周全策划一般。最终,林沉衍与之二人轻便同行。崔道也想跟着前往细查歌谣之事,只是揽光属意他回朝,以便回禀各方动态。

    他二人挑的都是日行千里的宝马,驰骋起来,半日功夫已经赶到了帝陵所在栖梧山脚下。

    揽光端坐于马上微微喘息,一路行至此地她的脸恍若一直被风刀割着般,此时停了下来更是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她凝望着眼前的山,郁郁葱葱,只消翻越过第一个山头,其后就是大膺历代以来的帝陵了。她当即翻身下马,对着身侧那人道:“下马,翻过这个山头就能见到守陵的侍卫了。”她一年中总有一次要来拜祭皇陵先祖先宗,不过以往都是浩浩荡荡一大波人步行而上。

    林沉衍依言下了马,朝着幽谧群山看了眼,胸臆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侧头,见揽光已当先迈开了步子,他立即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揽光……!”

    “嗯?”

    林沉衍略有不安,吸了口气开口道:“你在山下等着吧,我上去看看。”说完,也不容揽光说话,强硬的将自己手中的缰绳交入到了她手中。

    揽光神色旋即变了几变,三两步追了上去,“你去也没有用,守陵人认得你么?”她直直的看着林沉衍,唇角扯出笑意来,“林沉衍,这事情你做不到,擅自闯入恐怕只能死路一条。”

    她指名道姓的喊他,虽然带着笑意但那眼神却是从未见过的肃然。

    林沉衍暗暗叹了口气,他的确是从未来过什么皇陵,恐怕也真如她所言自己一人上去并无用处。他抬眸望了一眼前面那座山,或许有许多事情的秘密就都在那后头了。又或许,早已经有人守在那处伏击着。

    “好,那我们一道去。”林沉衍再开口,已经是态度决然没有半点转圜余地。揽光轻轻点了下头,径自往着前头去。她身量高挑,然而这接连数月的奔波已经消瘦了不少。如今从后头看过去,几乎轻轻一折就能将她折断了。

    ——瘦的厉害。

    林沉衍平日不怎么察觉,此时发现后不免心中一紧,快步上前问道:“你还在吃那药?”

    揽光闻言步伐微微一滞,旋即又恢复了正常,斜着眼反问道:“什么药?”

    “……”林沉衍紧抿着唇,目光更是肆无忌惮的在她脸上来回扫视。隔了半会,声音越发低沉了起来,“你——是不是——还在吃那药?”

    揽光罔若未闻,自顾自牵着自己的马匹往前走。林沉衍见她此时这幅神态,心中更是冒出了一股怒火。他快步上前横梗在了揽光面前。

    “怎么?”揽光皱着眉,一时逼人的气势压了过来。

    林沉衍扯起嘴角冷笑,竟也丝毫不输于她。“那日我和你说过,解药的事情我已经再差人做了。詹春给的……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呵——”揽光也笑了一声,却是丝毫温度都没有。

    这林中道路只因为是通向帝陵,所以也用青石子铺得齐整。两侧都是大树枝繁叶茂,将整个天空都要遮住了。此时日光烈烈,从树叶缝隙漏下了几块支离破碎的光亮。

    “若是制得出,我早不必受那病之苦。”她甫一出声,便带了许多颓然之气。

    林沉衍咬着牙,见到她这幅模样,气得牙痒,更加发狠似的抓紧了她的手腕。揽光吃疼,便略微挣了两挣,那人不放,她便也就懒得再动,任凭他握着。

    “你知不知道……”林沉衍喉中发哑,竟是一时语噎,说不下去。

    揽光轻轻一笑,笑得无力也无奈。知道什么?她或许什么知道……她抬着眉眼望着他,缓缓开口道:“知道……你换了那药粉吗?”

    “……”

    “林沉衍。”她又开口唤了他一声,“你没有这病,所以根本不知道那痛苦。”就比如饶是她这般的轻飘飘的提及,四肢都忍不住要痉挛一下。

    “你换来的药粉,虽然气味都一样,那却压不住我的病。”揽光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她说得平静,只好像若不是林沉衍此时提及,她也未必会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但凡是药三分毒,何况是那样的药粉。

    揽光声音沉沉的冷冷的,其中又像是带着一股诡异的笑。“有毒是吗?可即便是有毒又有什么关系?”她伸出了手,凑在了日光下。十指纤纤,细白如玉石一般。然而那指尖指甲下却不见绯红,而是透出几分青灰。如此袒露于人前,她好像浑然不介意。

    林沉衍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欲言又止,最总从齿缝间逼出了几个字,“揽光,你大可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揽光跟随着喃喃,复又展颜一笑,她姿容平淡,反倒因为这一笑让人觉得有种扑面的艳色。

    林沉衍是见过她发病的时候,恐怕也并不能体会她当时痛苦的万分之一。然而这时候看她,又哪里有往日权倾天下的气势。她是大长公主,世上没有比她更尊贵的女子。但眼前却这样神色倦怠,垂垂欲死,望不见意一丝生气。

    或许他们以往从未谈及到这些事情,这一刻林沉衍才知道揽光原来根本没有抱生的希望。她服这药,就已经知道后果了……又或者这病根本无解,所以为了裴衾的药才甘心受制于宁沽南。

    林沉衍望了那只手,心中突如其来的一紧,将那手狠狠攥到了自己掌心。他长眉深拧着,低哑着声音开口道:“那药……宁沽南有法子,我们也能有法子。”

    揽光迎着那如炽目光,心内也终于松动了几分。她不愿此时去多费一分心神去想那事情,飞快点了下头转了话道:“咱们先上帝陵吧。”她将那匹马的缰绳系在了林中一棵树干上,又对着伫立在原地林沉衍看了一眼,示意他也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方才这事各怀所思,一路上再也没有多说旁的话。

    山路被铺得齐整,山势也并不高耸,一路上去平坦无奇,只是废了些功夫力气罢了。等爬到山顶之时,往前头一看,只见峰底下偌大一片恢宏建筑,被周遭几座大山合包在里头。若非如今爬了上来,在山外根本不可能看到。

    朝着底下看去,便可隐约看见帝陵两侧都站有兵卫了。

    皇陵禁地,若非是重大拜谒时刻,即便是皇室子弟也不能入内,只得在陵外遥拜。

    揽光眯着眼,仍有些诧异为何林相回来此处,可至今已经第五日,不知他人还在不在这地方了。她理了一下身上衣裙,深吸了口气往下去。林沉衍跟随在后头,忽然开口问道:“你带了什么信物没有?”

    “信物?”揽光愕然,转念又明白了过来,自负一笑道:“我这张脸难道不就是信物?”

    是了,她前几年都有亲自来帝陵主持拜祭大典,守陵将士又怎么会认不得她这张脸。但林沉衍仍有顾虑,却是揽光现在十分坦然,“这些不必担心,他们自然不会阻拦便是。”

    还未等他们下到山谷中的帝陵,就已经有一队人马远远的策马过来盘问。为首那个身居官位,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什么人,胆敢……”说话那人原本端坐马上居高临下的斜睨,话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再正色一看,脸色几番变化,磕磕绊绊了起来,“你、你你……”

    揽光是见过此人的,又或者说这帝陵的每个人都认得她。当年,她带着裴衾在宁沽南的暗中扶持下重新回宫,第一件事情便是闯了帝陵想要开了先帝的棺椁验尸查明真相。那事情闹得极大,不过再大也就只有这守帝陵的一拨人知晓。只因为其后的事情,都被宁沽南压制了下去。

    所以,这将士一见到揽光这张脸,会是这样的惊慌失措,就连着说话都不利索了。他几乎从马上翻落在了地上,又立即跪了下来,口中忙道:“公主……臣不知知道公主驾临。”他身后的属下一头雾水,听到公主二字又惊又骇,也随之跪了下去。

    “都起来!”揽光轻轻三字,仿佛又成了那个让人闻风丧胆、乖张暴戾的大长公主了。她虽然言语带笑,却实实在在是让跪着那几人不寒而栗。

    林沉衍见此,也不免理解了揽光之前为何会这样说。他正回味的时候,又听见那人惊诧并着迟疑的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林沉衍抬起眼帘,却看见方才还毕恭毕敬的将士面上已经带了腾腾怒气,目露凶光的望着面前那人。

    这变化不过转瞬之间,委实是让人觉得怪异得很。非但是林沉衍,就连着跟着那将士的手下,也都是措不及防,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短短片刻之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快说,你到底是什么!竟然胆敢冒充大长公主!”那人义正言辞,面上并不像是玩笑之意,“你可知道假冒公主,是死罪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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