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以后,童阅的工作地点便从研究所转到了六四三医院的特别医疗处,

    这里有最先进的设备,还有一群优秀的专家,他是当中最年轻的,但沒有人会轻视他,因为研究经费充足,所以各个课題组不会为了争抢经费而互相杯葛,彼此之间都是紧密合作,童阅不久就发现,这里的人无论是有多大的名气,也无论研究的是什么领域,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除了学者的理智和素养外,都有着满腔的热情,

    在第一次的碰头会上,每个小组都愉快地发现,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在全力向前推进,结果其进度居然能够互相衔接,十分默契,开完会,大家都笑了起來,感觉非常快乐,

    童阅非常喜欢这里,包括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

    偶尔,吃过午饭或者晚饭后,他会到喷水池旁坐一会儿,或者在草坪中散散步,这里风景绝佳,却几乎从來看不到人,只有淡淡的阳光穿过高高喷溅的水柱,在低空中出现一道缤纷的彩虹,要么就是有不少小鸟在草坪上跳來跳去,童阅每次坐在院子里的时候,都觉得这里就像是在某个江南小镇或者是欧洲的某个小城,根本不像是居于北京的闹市之中,

    这时正是秋季,是北京最美的季节,童阅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心里特别开心,他本就是年轻人,高兴之下,便失去了平日的矜持和警觉,

    吃完午饭之后,其他年纪稍大的专家教授们都要例行午睡,他便像往常一样踱出了大楼,慢慢走上草坪,

    这一次,他却意外地看见,在他惯常坐着的长椅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个人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气质却非常沉稳,他靠在椅背上,出神地看着在草坪上跳跃的一群小鸟,显得十分安静,

    童阅难得在这里看到人,忍不住走了过去,

    还沒走近,那个人便猛地转头看过來,眼中掠过一抹锐利的光芒,犹如锋刃般,差点割开他的肌肤,令他感到一阵颤栗,

    童阅本能地止住了脚步,

    那人看清了他,目光一敛,变得平静无波,他淡淡地转过头去,继续看着那些叽叽喳喳的小鸟,

    童阅仔细地打量着他,

    他穿着深蓝色的棉质衣裤,很像是休闲装,衬得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犹如汉白玉的雕像般,虽然坐着,也看得出他的身形颀长,那张俊逸的脸轮廓分明,温文尔雅的气质中蕴含着隐隐的威严,怎么看,他都有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从十五岁进入大学后,童阅见过的人大部分都是医学界的,因此只觉得他可能也是六四三医院的医生或者是别的研究小组的专家,

    今天他的心情十分雀跃,到底年轻,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想跟人聊聊,于是走了过去,坐到他旁边,

    那人瞄了他一眼,沒什么表情,

    童阅微笑着说:“你也是我们课題组的吧,以前沒见过你,”

    那人沒吭声,仍然平静地看着草坪,

    童阅也看向那群快乐的鸟,笑道:“我來了这么多天了,从來沒有在这里看到过别人,你看这些小鸟,这里简直成了它们的天堂,我从沒想到过,北京城里居然还会有这样一块地方,尤其是在医院里,”

    这个俊美的年轻人有着阳光般的气息,洋溢着愉快的声音终于让那人的脸上有了一点笑意,他微微点了点头,

    童阅看他有了笑模样,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十分欣喜,他忍不住问道:“你是哪个组的,最近进展顺利吗,”

    那人扫了他一眼,微笑着问:“你呢,你是哪个组的,最近进展顺利吗,”

    童阅开心地向他伸出手去:“我叫童阅,是三组的,”

    那人沒说什么,只是伸手与他握了握,脸上的笑容变得很淡,

    童阅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新发现中,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忽然感慨地说:“这样的天空,让我想起了高原,”

    “是吗,”那人的声音很轻,“你去过哪个高原,”

    “青藏高原,”童阅开心地看着蔚蓝的天空,“我在西藏呆过半年,那真是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

    “是啊,”那人同意,“是个好地方,”

    “可惜,环境污染越來越严重,青藏铁路通车后,给那个世界第三极带去了太多的游客,对那个干净的地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童阅温和地说着,一点不像那些文化斗士那样,神情激动地大声疾呼,他的神情悠然,十分理智平静,反而给人一种震荡感,

    那人也沒有像那些尖锐的人那样,张口反诘“难道你不是游客”,他只是微微一笑,轻声说:“社会的前行总会伴随着巨大的代价,总的來说,污染更多的是由于科技的高度发展而造成的,并不是因为多了几个人去旅行,”

    “是啊,你说得对,”童阅叹了口气,“科技与自然,有时候是对立的,这让人感觉很无奈,”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几个护士从大楼里跑了出來,分别跑向四周,似乎在找着什么,

    很快,有个护士看到了他们,连忙招呼其他人:“在这里,在这里,”

    立刻有人推着轮椅往这边奔來,

    那人轻叹一声,慢慢站起身,

    童阅有些莫明其妙,也站了起來,

    身穿粉色护士服的几个年轻女孩子快步跑來,伸手欲扶他,急切地说道:“凌部长,您怎么会跑了出來,医生说了,您还得卧床休息,”

    那人格开了她们的手,从容地道:“别乱给我升官,加个副字,”他的声音温和,却是不容置疑,

    在童阅看來,医院里的护士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在病人面前虽然态度很好,却有着绝对权威,对医生除了遵守医嘱外,平时更是嬉笑怒骂,任性而为,从來沒有怕过谁,这时候,那人只是淡淡的一句话,那些护士却是神色凛然,赶紧缩回了手,而且立刻改口:“凌副部长,您快跟我们回病房吧,”

    那人微微一点头:“好,”

    轮椅推到了他的身边,护士们请他坐上去,

    那人略一犹豫,似乎不打算为难她们,便向前迈了两步,坐了上去,

    这时,童阅才看出來,他的脚步蹒跚,显然行动不太利索,

    那人对他笑了笑,便让护士推走了,

    童阅已经明白,他不是课題组的专家,而是病人,他看着那人的背影,心里感到一丝丝奇异的抽动,那是他从來沒有过的情形,一时间有些怔忡,

    下午,温诚把他叫到了办公室,神情十分凝重,沒有丝毫玩笑的意味:“小童,你今天午后在庭院里跟人说过话,是吗,”

    “是啊,”童阅开朗地笑着,点了点头,“我还是第一次在外面看到有别人,”

    温诚微微皱眉:“你对他说过什么,”

    “沒什么啊,闲聊了几句,说起青藏高原的污染问題,”童阅看着他,有些诧异,“怎么,我不该跟他说话吗,”

    “那倒不是,” 温诚轻轻叹息,“说话是可以的,那里不是病区,算是我们这个区域的公共场所,你们碰上了,聊会儿天,这也无可厚非,不过,除了谈起青藏高原外,你还说过什么,”

    童阅回忆了一下,忽然明白过來:“我以为他是我们课題组的专家,所以问他在哪一组,”

    “他沒回答吧,”温诚的声音很委婉,他两鬓斑白,稳重文雅,看着童阅的眼光就像是看着自己家里的晚辈一样,亲切而关心,

    童阅听了他的问话,想了一会儿,这才意识到凡涉及到工作的话題时,那人确实什么都沒说,他点了点头:“是,他比我要谨慎得多,”

    “你知道就好,”温诚微笑起來,“他要我告诫你一下,以后见到素不相识的人,一定不能再谈自己的工作,你沒有受过严格的保密训练,他也不便苛责,不过,他认为我沒有向你们强调保密守则,这是我的失职,当然,我也确实沒有特别强调过,这确实是我的错误,”

    童阅沉不住气了,霍地站起身來:“温院长,是不是会处分您,我去找他解释,这是我自己的失误,跟您沒关系,”

    “那倒不用,”温诚笑着摆了摆手,“坐吧,你还沒有说出真正算得上泄密的话,这是幸运的,我们只是得到了温和的告诫,还谈不上处分,”

    童阅有些疑惑:“那个人,他是谁啊,”

    温诚略一犹豫,微笑着说:“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最后进行专家论证的时候,他也会來的,他是国安部副部长凌毅,我们的顶头上司,这个课題将由他來组织验收,”

    “哦,”童阅沒听说过这个人,因而表情平淡,“他是來检查工作的吗,还坐轮椅,”

    温诚对这个在医学界堪称奇才的年轻人显然十分偏爱,对他沒有像对其他人那样隐讳,和蔼地说:“不,他受了伤,在这里治疗,”

    童阅吃了一惊:“他受伤,他不是副部长吗,怎么会受伤,”

    温诚看他在世事上那么天真,不由得笑了起來:“你一定沒有听说过他,这也不出奇,知道他名字的人不多,大部分都在国安和国防系统,他被称为‘国安第一勇士’,很多时候都会身先士卒,受伤也不稀奇,不过,我得再告诫你一次,在这里听到的看到的一点一滴,都绝不能告诉任何人,闲聊的时候更要注意,别让人套出话來,”

    “是,我明白了,”童阅立刻神情严肃地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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