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卷轴缓缓展开,画中人有些不悦的用水袖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美目,灿若繁星。被那双眼睛扫过的地方如同被一根羽毛饶过般,微微发痒。画中女子背过身,留下一个水墨勾勒的背影,渺渺几笔,如梦似幻。

    “她是谁?总觉得有点眼熟……”折柳攥着画卷的手紧了紧,喃喃问道。

    虞裴凝视着画中的女子,微微有些遗憾:“这般风采,自然是‘冰肌玉骨,见之无言’。”他的指骨敲着扇子的一角,道:“你觉得眼熟,也不奇怪。玉夫人是黄小姐和容少将军的生母,儿女肖母,不足为奇。”

    “玉无言……天上地下第一美人啊、原来,是这样的……”折柳情不自禁的伸手去触碰画中人,指尖沾上的前一刻,画中的墨痕消失不见,犹如镜中花,水中月。

    这是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有一种美,是难以形容的,无法用任何言语来描述。

    折柳本以为,像容晏非那样的,已经算是世间极致的美。再美的,她想象不到。当这种美突如其来的的抨击到她眼前,她几乎被粉碎,忘了呼吸。

    我要成为天上地下第一美人!我要和这样的人相比……单是想象,折柳就冒出一种焦虑,她凭什么?她凭什么与玉无言相比!

    一柄桃花扇挡在她眼前,虞裴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多看,会成心魔。玉夫人的容貌,凡人直视会灼瞎双眼,修士也会道心不稳,简直,像是有魔力一般。也只有大能者才能勉强抵挡一二,你我的道行,还差了些……”

    深深的几个呼吸,将内心的起伏平稳下去,折柳退后两步,仰头看着虞裴折扇后露出的半边脸孔,感激道:“多谢你了,方才,我险些被魔住了……”

    “算不得什么,”虞裴的扇子缓缓落下,一瞬间,折柳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深切的恶意和不屑,“不过是个美人、不过是个女人而已……”

    下一刻,他又变回那个翩翩君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折柳的错觉。

    “你若想知道更多玉夫人的事情,不妨去问黄小姐和容少将军。”虞裴说完最后一句话,闭门谢客。

    折柳抱着画卷,急匆匆的闯进少将军的院子。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近在咫尺的黄小树,而是远在天边的容晏非。

    路上遇到的侍卫并未阻拦她,连一向看她不顺眼的十一也被同僚拉住,放她过去。一个有些面熟的侍卫还主动给她指路,将少将军买了个干净。

    折柳有些寒意,这些侍卫的目光,像极了村子里的七大叔八大舅,男人都是长舌头的好奇生物?

    满目疮痍的花园里,她一眼就看到他。曾经长满院子的郁郁花树,早被大雪掩埋,顽强的伸出三两段残枝。太湖石假山被戳的千疮百孔,奇迹般的存在着,佝偻的山石上,盘坐着一个人,正是她在寻找的少将军。

    他一身窄袖劲装,勾勒出极完美的线条。从不离身的银枪置在双膝上,他的脸上的面具还是原来的样式,上面纹着精细的苍鹰折翼纹路。细看他的衣服,上面不起眼的图案,或云纹、或兽面,都是为了衬托脸上的面具纹样制作的。格外和谐。

    她第一眼就看到他,他也一般。他看她的眼神火热,城墙边初遇的一幕仿佛重演了,唯一不同的是,他眼中强行压抑的火热的东西被释放了,她也懵懂的欣然着。

    折柳将长长的裙子打了个结系在腰间,利落的攀上假山岩石。假山上平整的地方只有几个巴掌大,两个人挤在一起有些勉强,折柳见容晏非没有反对,就厚着脸皮挨着他坐下。男子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劲装,蒸的她熏熏然。

    “我有话问你!”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

    容晏非紧绷的身体微微颤动,他扬扬下巴,示意折柳先说。

    “你知道玉夫人的事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吗?”她贴在容晏非身上,呼出的气都喷在他的耳朵上。容晏非的身体越发僵硬,反应也迟钝了不少。

    “你说……你居然,居然,问母亲的事……”容晏非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诧异,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当,将不安的异样收起。如同往常一般,平淡的回答:“家母的事,我所知不多。男儿不好厮混内帷,母亲与两个姐姐更亲近些……”停顿一下,他又补充道,“我印象中,母亲常年重病,难得出房间,也要带上帷帽……说来,她的真容,我竟从未得见……你怎地想起问这些?”

    “就是,我见到她的画像,觉得很好奇。”折柳揉揉脑袋,讨好的将手中的画卷捧到容晏非面前,“我就是好奇,一个女人能漂亮到什么地步……”女人比全世界的男人还漂亮,太稀奇了!

    容晏非接过画卷,在卷轴上轻抚而过。他的眼神动作太过温柔,一瞬间,折柳对他脸上的面具产生怨念,若是没有这该死的面具挡着,能看到他此刻神情,她就快活死了。

    卷轴在他手间缓缓展开,画上的女子渐渐显露于人前。她不耐烦的用水袖遮住头脸,皱着眉头向画外瞟了一眼。然后,画定格了。画中人的水袖不经意的顺着指尖滑到手腕,一双女子的柔荑,从微红的指尖到手背上的小璇,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感觉。折柳的目光艰难的从画中移开,落在容晏非持着画卷的手上。男子的手更显精干力度,与女子本来就不同。但是,容晏非的手,和画中人的手,就像同一个画师精心描绘出的一般,带着相同的风格,找不出半分瑕疵。

    画中人捂住眼睛,红唇一张一合,急切的说着些什么。她说的太急太快,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她仿佛也意识到这一点,低下头,捂住眼睛,无声啜泣。

    “她在哭什么?”折柳拉了拉容晏非的衣袖,“你劝劝她好不好?让她别哭了,女人哭不好。”

    “她只是个影子,所做所为,也是提前设定好的。”容晏非生硬的回答。

    折柳看看哭泣的女子,大着胆子捏住了容晏非握着画轴的手,“照设定好的,你安慰她两句,也许她就不哭了……她和你好像,眼睛,嘴巴,下巴…说不出来的像,看她哭,就像看见你哭一样……”

    容晏非猛然转过头来,他的眼中,浓烈的,复杂的难以分辨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他的眼睛妙极了,是只流传于书中的丹凤眼。眼睛的形状就像凤凰展开的羽翼,华美中透着威严。折柳自己是最常见的杏眼,她的眼睛在杏眼中是长的最好的,瞪圆了也看不出半分生气的样子。李师姐的是桃花眼,小草的太小眼睛形状还没长成……云掌门倒是凤眼,很是威严,她的眼睛是鸾凤眼,眼角处稍有瑕疵,显得有些刻薄。天然的丹凤眼已经不是万中无一的说法,它是上天的恩赐,眼睛能呈现的,最高贵的形状。同时,高傲的丹凤眼最挑剔,五官脸型稍有瑕疵,便会被无限放大……能生就丹凤眼的人,不是美的令人窒息,就是丑的令人惋惜。

    他用这双被世人追逐描画的眼睛印照这她的身影。她看着黑色眼瞳上自己的倒影,恍然明白了将一个人放在眼里的说法。而后,不善言辞的少将军转过头去,小声的和画像说话,额间几缕黑发遮掩了他的眼神。他说的很慢,折柳将手攀到他的肩膀上去,一同注视这画中人。画中人用同样的丹凤眼望着她,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似是欣喜,似是伤悲。她悠悠一叹,绵延不绝的叹息萦绕在耳边,而后,她落下水袖,惊鸿一现,消失不见。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眼的风华 。

    全世界的词语堆积在她身上都显得苍白无力。

    冰肌玉骨,见之无言。

    即使她已经离去,也无法在她的余韵中说出话来。

    “不对的…她比画上好看的多,好看一千倍、一万倍……”折柳的眼睛粘在空白的画卷上,不可置信,“我见过她的!真的!大模样就像画上一样,但是多了些什么……就像是饭菜有香味,而这个是冷菜没味道。总之,我说见到一个比天上的仙女还漂亮的女人,他们都不信我,说我在做梦,我真的见过她的,她的眼睛,嘴唇,下巴……都和你一模一样!!!”

    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险些掉下去。容晏非及时揽住她的腰。

    “安静!”容晏非捏住她乱动的手腕,“家母去世二十余栽,而你今年不过二九年华,你不可能见过她!”

    “是吗?”折柳有些难过的垂下头,“我当时迷迷糊糊的,她和我说过话,我都给忘了……她真好看,少将军,你和她很像,也一样好看,真好!”

    容少将军生平最恨别人谈论他的容貌,这一刻他却一点脾气都提不起来。怀中的女子与旁人不同,而且,她的眼神太过清澈,神情太过坦然,毫无半点淫、邪之意,有的都是满满的赞美倾慕。

    “你喜欢?”他长长的,问了一句。

    “喜欢!最喜欢了!!!”折柳大大的点头,奉上毫不吝啬的灿烂笑容。

    他拦着她的手臂抽出,捂住自己的嘴,低下头,肩膀不可控制的颤动。折柳觉得他的姿势眼熟极了,方才画中的玉无言也是这样撒珍珠的。

    “你哭什么!喂,你别哭啊!我做错什么了?我都听你的,你别哭了行吗……”折柳手足无措的哄着,舌头几乎打结。

    抑制不住的笑声从他的手缝里钻出,逸散了,动听的风都不忍离去。

    “我从未觉得,和母亲相似是什么好事。”他扬起头,看着远方,看着过去的和即将过去的,“我从小就被教训,坐卧行走腰背要挺直,否则就会显得娇柔;语速不能过快话不能多,不然就会显得轻浮……这张脸带来的全是麻烦轻蔑,我讨厌它的很,自从带上面具后,已经有十余年没有见过了,也不知,这张脸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他的手指拨乱了折柳的额发,他眼中她的影子渐渐放大,近到,她能看到每一根睫毛的弧度。

    “时至今日,我到觉得,能得你一句‘喜欢’,这张脸,也不算累赘了……”

    “我才不是只喜欢你的脸!”折柳急忙分辨道,“那个虞裴长的也好,坏蛋祁洛也好,我就不喜欢他们,还讨厌的很……可我一见你就喜欢,我现在还没看见你的脸,但是,你身上哪里我都喜欢,就像,合该你就该是我的!就是这样!”

    他的声音钻到她耳朵里,顺着耳道攀到心头,饶的她浑身发痒:“等一些事了了,我便带你去求见父亲,请他解开面具上的法术。我的部曲驻扎在枫霜山上,山上的血枫一年四季都红着,血枫叶由战修的枪法清去叶肉,留下的叶脉可以纺出最好的红布,织出的衣服比朝阳还红。我父亲当年便送了母亲一件,我也亲手为你剔一件,可好?”

    血枫的叶脉,剔的及其不易,只有接受同一人的灵力的叶脉才能纺成衣服,修为越高深的战修,剔出来的叶脉颜色也越美艳。当年他的父亲足足用了九年的时间,不眠不休,才剔够了一套嫁衣的量。他的母亲穿着火红的嫁衣,与万里红妆相得益彰,成为无数女修羡慕的对象。

    “真的,送我?”折柳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好贵重的,我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能送你……”

    “你当然有,战修,可从来不会发起无意义的战争……”他掀起面具的一角,完美的,折柳日思夜想的下巴和嘴唇露出来。他的嘴角带着笑意,像是梅花上的冰雪融化在上面,带着若有若无的甜蜜暗香。

    被蛊惑了。折柳的手指在他的唇边一点,狠狠的扑上去……容晏非也在向她的方向靠去,两个人紧紧撞上去的悲剧就是,都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丫吃妖状吊了……”折柳硬硬把撞出来的眼泪憋回去,含糊不清道。

    “你真是……”战修的本能让容晏非在最后的时刻下意识躲避了一下,他的情况比折柳好多了。他捧住折柳的脸,阻止她乱动,“这种事,应该是慢慢来的吧?”

    折柳眼中,两片唇越靠越近,颜色比红烧肉浅些,被水煮肉深些。味道……比红烧肉和水煮肉加起来还好!

    折柳喜欢容晏非,比红烧肉还喜欢!

    被亲的迷迷糊糊的,折柳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着:“快了……很快就,都结束了……”

    花园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苏越站在废弃的花坛之后。黄小树也站在他身边,有些忧心的望着假山上,拥吻的影子都融为一体的两个人。

    苏越的眼睛看不见,他的‘眼睛’却比谁都清楚。他闭着双眼,左手搭上一根红线,他和折柳强行连上的因缘。

    “苏先生……”他的态度太过平静,黄小树有些忧心的叫出声来,苏越对折柳的态度,瞎的没瞎的都看的出来,真怕这位想不开啊!

    “无妨……”苏越张开空茫的双眼,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温柔的令人心醉,温柔的令人心碎,“既然,她已经做出决定,那我就是她的兄长,如是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门派背景之二——

    魁星山

    山人凃穹氏夜观星象,见陨星落一山,遂至,不见其碎星,但见圆隧深坑,暗合天圆地方之理。有所感悟,引水造湖,结庐授徒,遂成魁星山一脉。

    凃穹氏所留道统并无门派称呼,外人便以门人聚集山——魁星山相称。魁星山上碎星湖中倒映二十八星宿,白日当空之际也是一片星辰之相。常有门人卧于湖边,以指为笔,以地为纸,推演筹算。魁星山门人不丰,从未过百。

    魁星山修士一脉属于筹术士,窥探天命,计算天地至理,趋利避害。筹术士的修行方式有违天地常理,故天道降下惩罚,凡修行筹术者,皆有‘一缺三灾五劫七不换终成憾’一缺是指筹术士先天缺损,或者肢体残缺难以治愈,或者亲缘寡薄终生孤苦,或者寿数不长难成仙道;三灾则是‘生灾、存灾、死灾’,在出生时、存活时、死亡前,筹术士总是要面临天道的恶意和考验。五劫则是修行路上遇到的五次重大劫数,每次劫数即使度过,也必将失去什么。七不换是前辈总结出来的七条筹术士的禁戒,包括不可强行与不相关之人链接关系……但每一:代都有优秀的筹术士犯戒。终成憾是所有筹术士的结局,或者飞升,或者死亡,在一切终结之前,他们总是会发出一声追悔的叹息……

    拥有成为筹术士天赋的修士数量及其稀少,但是其重要性是无法替代的。可以预测未来,规避死亡,颠覆吉凶……神秘莫测而强大的筹术士是各方拉拢的目标,也是所有人都不想得罪的。他只需要在两方势均力敌(就算是相差巨大)的时候加上一枚砝码,推动胜负。甚至有筹术士在一位大能飞升之际摆下诅咒,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制止劫雷到来,让大能无法飞升至死抱憾。不得罪筹术士,是各方公认的事实。

    虽然拥有神秘的力量,筹术士在与天道相争之时,依然胜少败多,加上自身的先天不足,也造成了魁星山修士一方面自信,一面自卑的畸形心理。他们普遍怀有悲观情绪,在筹术失败时缺乏与天命抗衡的勇气,但在退无可退时,则会像赌徒一样将所有筹码压上,鱼死网破。

    代表人物

    苏越:魁星山掌门大弟子,第二百一十七代大师兄,极受门内众师弟爱戴,先天目盲,有最适合筹术士的天赋‘天目’,能看透世间因果联系。天性温和悲悯,容易自责,总是喜欢为他人着想,对于天命,有共死的觉悟,却没有共生的勇气,性格中有软弱退让的一面。

    公孙蒙:魁星山长老,有仙缘,却难入仙道。在筹术一道上难逢敌手,以凡人之身在掌门闭关之际代替掌门事物。长期推算损害了健康,也损耗了寿数,被断定活不过凡人耳顺之年。与合欢宗似乎有某种关系。

    乌鸦:魁星山弟子,因为命格特殊,没有拜入任何一位长老门下,由公孙蒙抚养(看管)长大。性格阴沉骁驯,对于魁星山缺乏归属感,唯独对抚养他的公孙先生和对他表现善意的苏越很关注。公认是年轻一代仅次于苏越的天才筹术士。

    玉无言:神秘的天上地下第一美人,关于她的传奇似乎多到十天十夜都说不完。似乎突然出现于魁星山,为前掌门的关门弟子,现任掌门的小师妹。后嫁入友派夺命天门。关于她红颜薄命的事情,有众多说法,有说丈夫不满于她心系情郎暗害与她,有说她触犯筹术士禁戒自取灭亡,有说她为了留下后代伤了本源……拥有美丽的容貌、聪慧的头脑,高贵的身份,优秀的丈夫,子女双全……似乎她的人生什么都拥有了,唯独寿数短暂,但她真的能逃脱筹术士的诅咒吗?

    这几天有些事绊住了,今天恢复日更or隔日更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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