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折柳还记得,为了说服她,十一聒噪的像五百只鸭子,狠狠折磨她的耳朵。容晏非倒是寡言少语,只会在一边放冷气,但是这冷气比废话还可怕……美男放出的冷气,同样耀眼到无法忽视。她顶着一面的嘈杂,一面的肃杀,夹在中间,像肉夹馍般都快挤出油水了。可是这种会被耻笑死的称号戴在头上,还有哪个男人肯跟她?万万不能答应!

    现在,她这只傻猪,将脖子主动伸到杀猪刀下……比这还傻,简直是猪去跳井,死了不说,还浪费一身皮肉。小草知道了,肯定又要骂她傻。。。

    大话都说出去了,好女儿,说过的话一百头猪都拉不回来,不能不算数!

    她在说话算数和打光棍之间,艰难的挣扎着。

    “你不愿?为何?”

    折柳的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容晏非开口询问。

    也许是共同奋战过,容晏非的态度好了很多,淡漠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凡尘味,也没有一上来就动枪……他选择了查明原因。

    见他没有发脾气的迹象,折柳稍稍放松了些,不经大脑的话就冒出来:

    “因为很丢脸啊!而且一定会被嫌弃的,会找不到男人……”

    少将军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险些将手中的亵裤扯破。他好像头一次正视面前的这个女子,除了她美丽的惊人的容貌,她还有顽固的个性,不怕死的勇气……这其余的一切,和她奇异的思想观相比,犹如萤火与皓月,根本无法相提并论。面前的女人,真的是人吗?

    抛开心头的疑虑和震惊,少将军拿出了谈判的架势,冰利的寒风向着折柳飕飕飚去。

    折柳一个激灵,能动的几根手指都绷直了。

    谈判,是夺命天门的少将军必须掌握的技能,下了战场,‘战争’仍未结束,在谈判桌上延续。给自己的势力和手下的战修争取利益,不管谈判桌的另一端是人,还是妖魔。

    妖魔的条件和坚持绝大多数都匪夷所思,而和它们谈判的要点是,不必考虑条件的合理性,只需要计算条件带来的结果如何。

    少将军开出价码:“你,嫁不出去,十一给你。”在少将军看来,经常凑趣跟折柳说话的十一,绝对是对折柳动了心思。

    只可惜……他面具下的表情无人知晓,这个条件,终究是一句空谈。

    “哈?!”折柳傻眼,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成不成!十一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他!”

    折柳相当实诚,她没想过玩什么闹别扭的小情趣,在她看来,过日子就踏踏实实,天天拌嘴动手的情况她无法理解。

    “我的侍卫,随你挑。”少将军丢出一个画出来的大饼。

    若她成了天下第一美人,自然有人上门迎娶;若是成不了,条件自然作废。容晏非不动声色,空手套白狼,把一票兄弟当成诱饵扔出去。

    折柳没出息的咽了口水。想起那一遛标致的侍卫。修真者绝大多数都比寻常人好看,能万里挑一挑到格外出众的少将军身边的,不说能力,相貌都是拔尖的,在加上通身气派,能多看几眼折柳都觉得赚大发了,现在少将军居然大方到送人!她细细数过,把讨厌的十一刨掉,再加上不小心死了的几个(折柳想到这里心如刀割),还剩十四个,她想起相貌人品来,觉得哪个都好,真是难以抉择!其实……她偷偷看一眼容晏非,觉得还是这个最好,可是最好的,总是轮不到她这个穷杀猪的。

    她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心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若是我把你的侍卫全要走了,你怎么办……”

    容晏非沉默一阵,道:“我,无妨,你,性命难保。”

    折柳吓得一哆嗦,一点霓纶的心思也给吓没了。她很勉强的说:“我,我不要你的侍卫了。”

    “那你,要什么?”

    容晏非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折柳无端打了个寒战。

    折柳几乎吓哭了:“我什么都不要,我不想当劳什子天下第一美人!”

    谈判又回归到原点。

    她豁出去了,都做好被少将军一枪扎两个洞的准备了,却感到身体在回暖,沉重的冷气也消失无踪。

    睁开眼,少将军侧坐着,那些把折柳吓得要死的冷气在他周身沉淀着,浓的几乎成冰。他依然完美的犹如冰雪堆积的神祗,水晶般的冷漠下,好像包裹着琉璃色的落寞,光是看着,就心酸的要淌下泪来。

    折柳脑子里,两个小人在吵架。

    一个说:你不是喜欢他吗?那便顺了他的心愿吧!横竖又不是摘星星捞月亮的难事。惹得男人伤心的,都是坏女人!惹得喜欢的男人伤心的,是坏女人中的坏女人!你想变成坏女人吗?

    另一个说:他再好,也成不了你家的男人。为了别家的男人,成为所有人的笑柄,真的值得吗?

    东风压不倒西风,西风也战不过东风。折柳像一根腌过的水萝卜,眉心都快挤出皱纹来了。

    也许是老天也见不得折柳为难,风中隐隐传来兽吼声。少将军神色一凛,将燃烧的灰烬抹去,右手持枪,左肩扛上不能行动的折柳,向着密林深处转移。

    折柳配合着放缓呼吸,伪装成死猪。脸上别扭的神情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当然不会怨恨容晏非,只是……痛恨无能为力,身为女人居然要靠男人保护的自己。

    “有点关系的都来凑热闹,当我家少将军是什么?给他们当猴看的吗?”十一嘟嘟囔囔,不耐烦的打开各门派的拜访函。

    这些拜访函中,有夺命天门所寄的鹰鹫,魔门的花笺,浩然堂的竹简……需要注意的只有这三个大头,其余的都是周围的小门派来献媚讨好的,十一根本不放在心上。

    “少将军声名远播,平时行事又低调的很,也难怪他们会好奇。”苏越嘴角含笑,调侃了一句。

    十一先翻开夺命天门的信函,“咦,派来的怎么是大小姐?这不是添乱吗?……哦,原来浩然堂来的是他们那个‘小孟尝’,妈了个巴子!少将军还没下落,上面那些熊犊子还有工夫相亲!……不过苏先生,我们大小姐本来是打算定给你的,差点就换了庚帖,偏偏你们魁星山上头又改了口,说什么你最近不宜找双修伴侣,现在被那个伪君子截了葫,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自然是恭祝夺命天门与浩然堂的盟约达成,友谊不变。”苏越坦然道。

    十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平素最看不惯浩然堂的迂腐儒修,听到就想骂娘,但是上头都要结盟,他自然不能拆台,只能把一腔脏话憋回肚里,憋屈极了。

    苏越倒没有面上这么平静,他清楚的很,犯了大错,门内没有派人缉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夺命天门的大小姐,自然不能配给他这个有罪之身,否则就不是两派交好,而是交恶了。但是魁星山人丁不旺,卜算对天赋要求过高,整个门派最兴旺的时候都没有超过百人。撇开长老一辈的,这一辈出众的人物只有他和一位师弟,而这位师弟,特有的天赋不亚于他的天目,却是人人都不敢接近的瘟神,算来,魁星山的未来,着实堪忧……大师兄的毛病又犯了,门派青黄不接的问题他插不上手,折柳的情况虽然有所转机,但也不算好。他只觉得内外交困,疲惫不堪,却要强撑着,做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魔门派了个小卒子来,听都没听过!真是嚣张之极!”十一的脸色算不上好看,奇怪的是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至少面上来看,来的不是那个少将军忌惮的人物,少了很多话题不是吗?

    苏越正要接话,一道传书飞进营帐。十一接过,扫了一眼,奇道:“咦!魁星山也来书了,明明没有通知他们啊,果然消息灵通。苏先生,你先看看罢。”他说着,将一纸信笺递到苏越面前。

    苏越无神的双眼盯着那一纸书笺,迟迟不敢伸手去接,仿佛那薄薄的一张纸,有千金之重……

    容晏非扛着折柳,用扛大米的姿势扛着一个美女,以一种优雅的姿势,爬上了百丈高的树木。

    途中,他没有使用半分灵力,某些妖兽对灵力很是敏感。这个仙境并不平静,以东南西北为拆分,有草原、丛林、沙漠、冰原等等不同的气候,广阔的地界不仅风景优美,产出的妖兽也是格外凶猛。草原上有成群的狼妖和狮妖,这几天来,容晏非带着折柳,小心翼翼的躲过各种妖兽,隐逸在草原和丛林的交接处。这个地方有不少灌木,方便躲藏,还可以采集到一些野果,减少行军丸的消耗。厉害的妖兽在中心盘踞,也不会跑到边缘地带。但是由于折柳的特殊情况,鲜血的味道总是能吸引来无数妖兽,所以折柳每换一次月事带,他们都要换一个地方躲藏。

    方才又有一群成群的妖兽被吸引过来,容晏非带着折柳,从容的找到了下一个落脚点。他爬到了树中央的位置,这样,上面的会飞的妖兽,下面林子里的妖兽,只要不刻意找,都不会发现他们。树上只需要小心一些毒虫,就可以安然度过。

    折柳被容晏非揽在怀里,既是享受,又是煎熬。树上潮湿,细密如蚕丝的露水飘下来,像小针一样钻进她的骨头缝里,酸痒的痛。她重伤,容晏非也伤着,两个病号长期呆在这种环境里,伤自然好不了。而且树枝窄窄的位置,容不下一个折柳躺下休息,容晏非只能抱着她,防止她掉下去。两个人都别扭的很,都觉得自己白占了对方的便宜,这种不能言说的心思下,自然不愿意在树上多呆,只是在妖兽找来时临时用来避难。

    他们这次倒了霉,树上居然有一条伪装成树皮的蛇在休息,这蛇有茶杯粗细,不动时就像垂在树枝上的寄生藤蔓。妖蛇修为不算高,不幸的是,他们在狭窄的树枝间,容晏非的枪法施展不开,再加上他扛着一个累赘,反而落在下风。当他终于一枪挑死蛇妖,将它钉在树上时,他的左肋也被蛇咬了一口,流出黑浓腥臭的污血来。

    直到这时,折柳的眼泪脱框而出,鼻涕眼泪混在一张脸上,一片狼藉。战斗的时候,她不敢多出声,生怕影响了容晏非,战事结束,她依然不敢大声哭,担心又引来什么妖兽。她还记得,正是由于扛着她,容晏非的左肋疏于防范,才被蛇怪咬到。那蛇怪飞扑过来,灵活的没有擦到她的衣摆,一口咬伤少将军,一双妖瞳还盯着她,狡猾阴毒。她看的清清楚楚,蛇头是三角型的,有剧毒!

    她恨死自己了,她动都不能动,帮不上半点忙,只能当拖累。要是少将军抛了她,一定不会被这小妖伤到。

    她躺在容晏非的腿上,见他拿着匕首割开衣服,露出流着黑血的伤口,边缘泛着紫黑色的伤口破坏了白皙健美的身体的美感。她看着他割肉,放血,只觉得心如刀绞,痛的难以言说。

    她一直以来的坚持,都成了一个笑话。

    “少将军,你,你一定要活下去!”她的声音带着还没哭干净的水汽,却又异常坚持,“我会的,我去做那个‘第一美人’!”

    容晏非将伤口上药,包扎。折柳总算说出了他想听的话,他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无妨。我并非……挟恩相报之人。”

    “不是的!是我自己,我自己决定的!”折柳艰难的摇动着勉强能动的头颅,吃力的说,“我想明白了,要不是少将军你带着我,我早就死的连骨头都不剩了!救命之恩,就是把我这条命赔给你,也是应该的。可恨我还……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去做,我自己心甘情愿,才不是少将军逼的!……”她乱七八糟的说完,只觉得心头放下了一个沉沉的重担,若有明悟,熊师姑都光棍了一百多年,掌门师姐和李师姐也没个固定伴儿,不是都好好活着吗?她才十八,担心什么?反正再光也光不过同门去。

    一声轻笑,在她的耳朵还来不及捕捉时,就犹如幸福的青鸟般消失无踪。

    “你有,什么心愿?”她听到容晏非这样说,带着一点愉悦的,和空气中霏靡的丝雨一起,钻进骨头,那些酸和痛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点麻麻的痒。

    “我不……”她刚想拒绝,突然,看到了一幕——

    容晏非挑出蛇胆,轻轻掀起面具一角,面具柔软的,将他的下巴和嘴唇露出来,舌尖轻佻,将蛇胆吞咽下去。明明只是个解毒的过程,由他做来,就有说不出的味道。他微微侧过脸去,动作也很快。折柳眼前,晃着他那有些缺乏血色,最技艺精湛的画师也描摹不出的半边面容,嘴里的话,也变了初衷:

    “我想……看看你的脸,面具下面的……”

    容晏非的手抚上面具,有些愣了。

    良久,折柳终于等到了他的回答:“面具上,施了法术,取不掉……”

    意料之中,但也失望之极。

    “不过,”他主动掀起半边面具,面具下的唇角,微微上扬,“若是,没有害人的名声,这面具,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折柳欢呼一声,马上又堵上了自己的嘴,眼中兴奋的狼光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头一次,她对成为‘天下第一美人’充满了期待和动力。

    可惜的是,少将军吝啬的很,很快就将面具又合上了。折柳一阵失望,她刚看到那雪白肤色上泛起一点淡淡的胭脂色,很快就被无情冷硬的铁面阻挡。她没有反省过,是她那过于火辣辣的目光吓跑了难得的福利。

    雨气,雾气,丛林中独有的草木腥气融合在一处,发酵出暧昧的湿漉漉的气体。

    这点微妙的总是很容易被打散,一句话就可以——

    “废物!一条小蛇还磨磨唧唧半天,爷都无聊到快睡了。果然只有一张脸能看。”

    一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目空一切的傲慢。折柳感到,身边的容晏非绷紧了身体,握着枪的手微微颤动,他的手一向很稳,这种颤抖,已经是难得的失控。

    “喂,你们两个,哪个是‘第一美人’,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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