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六章
灌木丛中忽然窜出一道雪白的身影,有如飞鹰掠食,眨眼便扑到了突厥士兵的面前。十夫长尚不及反应,寒光闪过,身旁的战友闷哼倒下。
他反应也快，长戟一指,直刺向纪安然。纪安然早注意到这个人手拄长戟,料来和旁边拿着大刀的众士兵不同，落地后往右边旋开,轻巧避过这凶狠的一戟,同时手中匕首一抹。
十夫长一击落空，看清竟是一个同李荣康年纪相仿的女娃娃,眉目精致，娇弱秀美,手中却握着一把滴血的短剑，杀气森森。
李荣康出手时，除了最开始中刀的那个突厥士兵后来被补刀杀灭，其余的人不过是挂彩受伤，折损战斗力。但纪安然出手，中剑的二人却连惨叫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翻了翻眼珠，喉咙里咕咚一声咽了气。
余下的三个突厥士兵看着这个小女娃娃，她越是纤细秀美，越是平静从容，带给他们的感觉就越诡异恐怖。突厥族是一个崇尚武勇的民族，反抗柔然时也曾全民皆兵，像李荣康这么大的娃娃和妇女拿起刀剑上战场并不算多么稀奇。他们惊诧于李荣康的武功，却也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纪安然飞针杀人，短剑出鞘，却真如索命修罗一般，使这三个突厥人的心灵受到了剧烈的震颤。两名突厥士兵面对一个总角女童，竟是双股战战，连连后退，说出去笑掉人大牙，却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纪安然虽然不言不动，压迫感却无一时消弭。她看着他们的眼神很平静，很淡漠，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纪安然还没露面就用细针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了恐惧，看着身旁的战友一个一个倒下，恐惧已经压倒了他们的战意。
“@#￥%……&*……”一个士兵颤抖着对纪安然嚷了一句什么。纪安然听不懂，也不想听，左手一挥，那士兵喉咙处多了一枚银针。
“透骨分蕊”这门暗器功夫是天山派绝学之一。据说练到至高境界，能够双手齐发，落针如雨，细针力可透骨、准能分蕊，连飞行的蚊蝇也不在话下，要钉翅膀就绝不会射中腿。有这么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就算在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纪安然当初救蕃儿的时候，还只能一针一针地发，这时候远距离最多能同发四枚针。左手的功夫比右手稍逊，但这么近的距离，百发百中并不是什么难事。
剩下那个小兵转身就逃，十夫长大喝一声，长戟一挥，想拦住纪安然。李荣康叫道：“哪里逃！”用力掷出扬文短剑，正中那小兵后心。
那小兵扑到在地，还向前爬了两步，才不动了。
十夫长的格斗功夫明显比手下的小兵要好一点儿，但却不够使他从纪安然手下逃命。纪安然同他对了几招，短剑一挽，挑断他的手筋，一脚飞蹬在他的胸口。她年纪小小，飞转腾挪仿佛身轻如燕，这一脚却如力重千钧，踹断十夫长两根肋骨。
十夫长长戟落地，整个人向后摔了出去，“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他比手下士兵的见识多点儿，心中敞亮敞亮的：“这两个娃娃都有不弱的武功底子，尤其是这个女的，年纪虽小，却是个高手！他们主动杀敌，必是受人指使，这树林里究竟埋伏了多少敌人？只派出两个小孩儿，他们的实力到底如何……”
纪安然见他眼珠转动，一脸惊惶，倒不知他脑补了些什么东西，只以为此人怕死罢了。既然露了脸开了杀戒，就要杀个干净。纪安然上前两步，忽然眉目微动，微微侧了侧头。
不远处的大道上隐隐传来马蹄声，听起来人数不少。她耳力非凡，别人可什么都听不到。李荣康拔了匕首回来，见她闭目倾听，微微愣了一下，抬手要杀那突厥十夫长。
十夫长双目圆睁，自知今日命丧此处，也不垂死挣扎求饶，反而又发出两声尖哨。纪安然听见那支策马奔来的队伍慢慢停了下来，似乎有所迟疑。
是突厥的部队！
李荣康狠狠给了十夫长一刀，捅在他的心窝上，确定咽了气，又挨个检查了一遍尸体，向纪安然道：“都死了，走吧。”
这时，马蹄声重又响起，人数少了，却比先前更快、更急，眨眼便逼近了。
“快跑！”纪安然一手牵了一个，疾步在山路上穿梭。桂花先前看他们杀人，躲得远远的，见坏人都死了，正拍手高兴，忽被纪安然拉起就跑，险些跌个大跤，问道：“小娘子，坏蛋都杀光了，咱跑啥啊？”
马蹄声越来越近，李荣康隐隐听见，神情一肃：“有骑兵？多少人？”
纪安然闭上眼，片刻：“少说也有一两百人。”其实追来的不过是一个侦察小队罢了。
李荣康面色一变，也知情况不妙，嗫嚅道：“姐……我，我……”
“算了，你下一次就算要冲出去，能不能也先给我一点儿提示？差点儿没给你吓死！”纪安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李荣康听了，心里却涌上一丝甜味儿，感觉着手心里雪白小手柔嫩的触感，身后近在咫尺的突厥军队仿佛也没有那么可怕。
纪安然感到他的手紧了紧，以为这孩子怕了，反过来安慰他道：“你也别害怕，这地儿山大树多，咱们一定跑得掉的。大不了去哪个山洞里猫一晚上，只要他们不大张旗鼓地搜山，要找我们三个人，难。”
纪安然带着两个小孩儿专挑小路、无路处走。
“这种路马过不来，后面没声音了！”李荣康很聪明，一下就知道了纪安然的意图，听见身后的马蹄声渐渐消失了，松了一口气。纪安然却平静地道：“不要高兴得太早。有人下马追过来了。”人数寥寥，应该是发现了尸体后排出的探子，擅长追踪，脚步又轻又快，她也听不太分明。
突厥人对这里的野路不熟悉，纪安然和李荣康也是，但桂花这丫头却天生对山林野外有一种奇异的敏锐感。到得后来，纪安然干脆让桂花带路，在林中飞快穿梭奔跑。
跑了半晌，纪安然忽然停下脚步，扶着树干喘气。李荣康手一指：“那儿有个山洞！咱们要不去猫一下？”
纪安然笑道：“不用了，尾巴给甩掉了。”
李荣康一喜，眉眼方动，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是吗？”那人轻蔑地道，语调慵懒戏谑，有如猫戏老鼠。
纪安然一惊，视线越过李荣康的肩膀，看见远远一块大石上立着一个黑袍人，一头卷曲栗发，高鼻深目，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这是个高手！他貌似随意地站在那里，却让纪安然感觉到无形的压迫，被那双鹰隼般的锐目锁定，她只觉得呼吸困难，寸步难移。
纪安然的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但越是如此，神情形容却越是平静。她推了一把李荣康，轻喝道：“走！”
李荣康转身就跑，没走两步，猛然顿住：“你怎么不走？”纪安然一直注视着那个黑袍青年，防备着他暴起发难，闻言头也不回地淡淡道：“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李荣康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纪安然轻轻叹了口气：“康儿，你不听我的话么？”“我……”李荣康刚一张口，忽觉胸口和喉头一麻，全身力气尽是，动弹不得。
纪安然出手如电，将他穴道制住，过程中眼睛仍是朝着黑袍人的方向，只是微微偏过头向桂花道：“你背着他走，小心别给坏人捉住了。”言罢拉起李荣康的手，不动声色地在他手心写下“平城”二字。
李荣康双目喷火，无奈穴道被制。纪安然点得不重，如果他全力冲穴，大概一餐饭时间便可解开。
桂花素来最听纪安然的话，她目睹了纪安然几次出手，在她心中，自家小娘子头脑聪明、武功高强，没有什么她应付不了的局面，解决不了的敌人。她点了点头，没有多想，听话地将李荣康扛起就走。
那黑袍人哼了一声，足下一蹬，有如大鹏展翅，飞掠而来。纪安然脚步一跨，挡在桂花背后，同黑袍人对了一掌。
双掌甫接，纪安然霎时只觉胸中气血翻腾，脚下连退数步。那黑袍人身形一晃，轻“唔”了一声，似乎有点惊讶，问道：“你姓甚名谁？师从何人？”
纪安然明眸一转，似笑非笑道：“姓古，双字莱莱。”
“古莱莱？”黑袍人唤了一声，猛然反应过来，脸色狠狠一沉。
“乖！”纪安然抚掌笑道，“乖孩儿，姑奶奶给你糖吃！”
黑袍人冷笑两声：“无聊的把戏！你以为这样可以拖延时间，救他们走？”忽然手腕一翻，宽袖中射出一支短箭。
纪安然面色一变，大喝一声：“小心！”
箭疾风劲，射中李荣康的背。桂花一个踉跄，脚下更加快了两分。黑袍人紧跟着又出一箭，却听一声清鸣，短箭平白在空中一歪，擦着桂花耳际散发过去。
桂花虽然身负一人，脚程却是飞快，驮着李荣康在葱茏树影中奔跑，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黑袍人并没有再追击，反而捡起地上的银针，微微皱眉：“那些士兵是你杀的？”
纪安然点头。黑袍人勾唇一笑，沉声道：“我倒没想到。你今年多大？”
纪安然愣了愣：“十岁。”
黑袍人淡淡道：“假以时日，这世上又要多一个高手了。不过……”
纪安然挑了挑眉。
“一个未来的高手就要命丧我手，实在有点可惜。”黑袍人话音未落，一掌击向纪安然的天灵盖。
这一掌来势汹汹，比适才那一掌速度更快，想是那黑袍人收起了轻视之心。
纪安然眼睁睁看着他一掌拍来，千钧一发之际，双脚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灵巧地一旋，险而又险地避了开去，黑袍人的掌风扫到，刮得她嫩脸生疼。
生死关头，纪安然无意识地用出了玄天碧水功中的身法，自黑袍人手下逃得一命。她的武功底子是天山派各种武学和玄天碧水功洗髓易经篇的心法，玄天碧水功虽然只是一门神功，但其中包罗万象，有内功心法，有疗伤口诀，拳、掌、腿、刀、剑、鞭……各种身法武艺无所不有，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奇门杂技，实是玄奥万千。
纪安然从前不懂武功的时候还不觉如何，随着功夫渐长，越知这门武功是多么了不得，心中也越是惊叹钦佩。怪道程菁对这门神功赞不绝口，却又怎么也不肯学，实是对这个天纵奇才的师弟佩服到了极点。纪安然虽然也练了一点玄天碧水的外功，但时日短浅，并不能融转如意。
“好不要脸，以大欺小不说，竟然还偷袭！”纪安然侥幸逃得一命，后背冷汗涔涔。
黑袍人不屑冷哼道：“偷袭？我要是想偷袭，你那两个同伴有机会走么？也就你们汉人才喜欢玩那些虚的。”说罢又待出手，纪安然叫道：“且慢！”
黑袍人皱眉。“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纪安然唇边溢出一丝讥讽，冷笑道：“对付我这个并不是高手的小丫头，也劳得你们前后夹击，不但偷袭，还要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妙极，妙极！我若死了，也算面上有光。只是我心中佩服你得紧。今日这事儿如果传出去，你的名头一定会非常响亮。哦，对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身后有人用突厥语叫道：“谷里王子，不必理会她！”原是下马侦查追击的斥候摸到了。
纪安然纵然不将后面的士兵放在眼中，此刻也算得上腹背受敌。越是险恶之境，她却愈加从容镇定，袖中短剑滑出。“也好叫我得知，死于何人之手。”
黑袍人冷冷道：“我的汉名叫叶鸿熙。刚才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逃走，就是他们三个杀的人。你们去追。”后一句是朝着那几个斥候说的。
既然排除了大军设伏的可能，突厥人提起的心便放了下去。士兵们齐声应了，除去回去报信的人，余者往李荣康桂花的方向追去。
纪安然想将这几个士兵截杀，无奈手刚刚一动，叶鸿熙的气机就锁定了她。
纪安然和叶鸿熙对峙。片刻，叶鸿熙手一抬，仍不拔腰间弯刀，一掌劈来。
自打两人相遇，叶鸿熙一共出了三掌，一掌比一掌更快更强，可见其自矜身份，未尽全力。
这一掌挟着万钧雷霆而来，纪安然自忖躲不过去，心中一沉，索性不闪不避，右手横剑身前，左手银针飞出，朝着追杀桂李的士兵而去。
叶鸿熙心道：“难道她自忖必死，转而去对付斥候兵？倒是看得开。”忽然看见纪安然手腕上的金镯动了动。
他疑心是自己眼花，然而手下却不自觉略缓了一分。便在此刻，金影暴起，直袭他的手掌。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镯子，而是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蛇尾在纪安然手臂上一弹，直射向叶鸿熙。
叶鸿熙凌空一个横翻，险而又险地避开蛇口。亏得他适才缓了一分，否则给这蛇儿咬上一口，大罗金仙也难救。
小金身形如电，眨眼间便和他过了几招，占了上风。
纪安然气道：“懒蛇，怎么不再睡一会儿，等我死了再帮我报仇？”原来她在和叶鸿熙对过一掌之后便知自己武功不如对方远甚，一边紧着桂李二人离开，一边偷偷呼唤腕上金蛇。
虽然已经开春回暖，万物复苏，金蛇早已恢复了灵动矫健。但它是程菁用天山灵药豢养长大，嘴巴极挑。纪安然的药丸喂完，连日奔波，没有机会采买炼制新药。金蛇虽也能自行捕猎，不致饿死，心里却老大的不高兴，不搭理纪安然很久了。
那边厢叶鸿熙几次从蛇口险险逃生，面色却并不过于惊惶。纪安然只当他沉得住气，也不在意，便要去追李荣康和桂花。适才她虽拼死杀了两个士兵，却还是放脱了几个，李荣康武功低微又被她制住穴道，桂花除了力气大别无所长，实在令人担忧。
她刚欲动身，忽见叶鸿熙双手一弹，袖中落出橙黄色粉末，小金竟然扭头趋避。叶鸿熙将粉末往身上拍了拍，小金弓身嘶嘶，仿佛又是愤怒又是忌惮，攻势一缓。
“雄黄粉？”纪安然大吃一惊。雄黄有一种特异的臭味，但是比较淡，这东西气味熏鼻，倒似不似。
叶鸿熙笑道：“师父原和我提过，叫我小心县主身旁金蛇。他老人家上次吃了亏，回去就请教了一个苗人朋友，拿到了一个驱蛇绝方，包含十数种驱蛇药石。我们自己做了一点改良，普通的蛇闻之，轻则昏阙，重则毙命。”他啧了两声，“这条灵蛇果真不是凡物。”说话间，小金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摇头晃脑，似乎很是难受。
纪安然大是心疼。叶鸿熙笑道：“县主尊驾，请恕在下眼拙，险些没认出来。惠嘉县主，适才逃走的男孩就是大齐的五皇子吧。”
纪安然的心沉了下去，趁着金蛇还能再缠他一会儿，一边思索脱身之计，一边问道：“你师父是？”
“家师人赠雅号‘漠北黑杖客’。”
纪安然笑道：“原来是阿史那先生的弟子。叶公子请住手，咱们可不是敌人。”右手背到身后，悄悄解开了腰上黑索。
叶鸿熙哈哈笑道：“小丫头休来诓我。”
纪安然道：“我没骗你。尊师武功高强，乃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那日殿中情景你没瞧见，突厥五名高手齐聚，大齐皇帝身边却就只有齐有德一人，就算加上后来的魏将军，又怎是对手？我这蛇儿虽然灵敏，终究是条畜生，阿史那先生若想取我和五殿下性命，怎么会被我的蛇拦住？”
这些铁勒阿史那倒没和叶鸿熙说过。叶鸿熙冷哼道：“你难道是想说我师父故意放你们走不成？”
“这个，你或许该问问你们的四王子。”
叶鸿熙听纪安然说得煞有介事，心头微疑：“破城那天，四王子的确在锦都。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干系？莫非……莫非是他暗中授意，放了齐五皇子？”
纪安然观他面色变幻，情知或许有戏，还不及高兴，忽听见身后悉悉索索些微动静，暗叫一声晦气。
却是斥候将消息传回，突厥见叶鸿熙等人久久不回，又派人入山来助。
他反应也快，长戟一指,直刺向纪安然。纪安然早注意到这个人手拄长戟,料来和旁边拿着大刀的众士兵不同，落地后往右边旋开,轻巧避过这凶狠的一戟,同时手中匕首一抹。
十夫长一击落空，看清竟是一个同李荣康年纪相仿的女娃娃,眉目精致，娇弱秀美,手中却握着一把滴血的短剑，杀气森森。
李荣康出手时，除了最开始中刀的那个突厥士兵后来被补刀杀灭，其余的人不过是挂彩受伤，折损战斗力。但纪安然出手，中剑的二人却连惨叫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翻了翻眼珠，喉咙里咕咚一声咽了气。
余下的三个突厥士兵看着这个小女娃娃，她越是纤细秀美，越是平静从容，带给他们的感觉就越诡异恐怖。突厥族是一个崇尚武勇的民族，反抗柔然时也曾全民皆兵，像李荣康这么大的娃娃和妇女拿起刀剑上战场并不算多么稀奇。他们惊诧于李荣康的武功，却也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纪安然飞针杀人，短剑出鞘，却真如索命修罗一般，使这三个突厥人的心灵受到了剧烈的震颤。两名突厥士兵面对一个总角女童，竟是双股战战，连连后退，说出去笑掉人大牙，却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纪安然虽然不言不动，压迫感却无一时消弭。她看着他们的眼神很平静，很淡漠，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纪安然还没露面就用细针在他们的心中种下了恐惧，看着身旁的战友一个一个倒下，恐惧已经压倒了他们的战意。
“@#￥%……&*……”一个士兵颤抖着对纪安然嚷了一句什么。纪安然听不懂，也不想听，左手一挥，那士兵喉咙处多了一枚银针。
“透骨分蕊”这门暗器功夫是天山派绝学之一。据说练到至高境界，能够双手齐发，落针如雨，细针力可透骨、准能分蕊，连飞行的蚊蝇也不在话下，要钉翅膀就绝不会射中腿。有这么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就算在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纪安然当初救蕃儿的时候，还只能一针一针地发，这时候远距离最多能同发四枚针。左手的功夫比右手稍逊，但这么近的距离，百发百中并不是什么难事。
剩下那个小兵转身就逃，十夫长大喝一声，长戟一挥，想拦住纪安然。李荣康叫道：“哪里逃！”用力掷出扬文短剑，正中那小兵后心。
那小兵扑到在地，还向前爬了两步，才不动了。
十夫长的格斗功夫明显比手下的小兵要好一点儿，但却不够使他从纪安然手下逃命。纪安然同他对了几招，短剑一挽，挑断他的手筋，一脚飞蹬在他的胸口。她年纪小小，飞转腾挪仿佛身轻如燕，这一脚却如力重千钧，踹断十夫长两根肋骨。
十夫长长戟落地，整个人向后摔了出去，“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他比手下士兵的见识多点儿，心中敞亮敞亮的：“这两个娃娃都有不弱的武功底子，尤其是这个女的，年纪虽小，却是个高手！他们主动杀敌，必是受人指使，这树林里究竟埋伏了多少敌人？只派出两个小孩儿，他们的实力到底如何……”
纪安然见他眼珠转动，一脸惊惶，倒不知他脑补了些什么东西，只以为此人怕死罢了。既然露了脸开了杀戒，就要杀个干净。纪安然上前两步，忽然眉目微动，微微侧了侧头。
不远处的大道上隐隐传来马蹄声，听起来人数不少。她耳力非凡，别人可什么都听不到。李荣康拔了匕首回来，见她闭目倾听，微微愣了一下，抬手要杀那突厥十夫长。
十夫长双目圆睁，自知今日命丧此处，也不垂死挣扎求饶，反而又发出两声尖哨。纪安然听见那支策马奔来的队伍慢慢停了下来，似乎有所迟疑。
是突厥的部队！
李荣康狠狠给了十夫长一刀，捅在他的心窝上，确定咽了气，又挨个检查了一遍尸体，向纪安然道：“都死了，走吧。”
这时，马蹄声重又响起，人数少了，却比先前更快、更急，眨眼便逼近了。
“快跑！”纪安然一手牵了一个，疾步在山路上穿梭。桂花先前看他们杀人，躲得远远的，见坏人都死了，正拍手高兴，忽被纪安然拉起就跑，险些跌个大跤，问道：“小娘子，坏蛋都杀光了，咱跑啥啊？”
马蹄声越来越近，李荣康隐隐听见，神情一肃：“有骑兵？多少人？”
纪安然闭上眼，片刻：“少说也有一两百人。”其实追来的不过是一个侦察小队罢了。
李荣康面色一变，也知情况不妙，嗫嚅道：“姐……我，我……”
“算了，你下一次就算要冲出去，能不能也先给我一点儿提示？差点儿没给你吓死！”纪安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李荣康听了，心里却涌上一丝甜味儿，感觉着手心里雪白小手柔嫩的触感，身后近在咫尺的突厥军队仿佛也没有那么可怕。
纪安然感到他的手紧了紧，以为这孩子怕了，反过来安慰他道：“你也别害怕，这地儿山大树多，咱们一定跑得掉的。大不了去哪个山洞里猫一晚上，只要他们不大张旗鼓地搜山，要找我们三个人，难。”
纪安然带着两个小孩儿专挑小路、无路处走。
“这种路马过不来，后面没声音了！”李荣康很聪明，一下就知道了纪安然的意图，听见身后的马蹄声渐渐消失了，松了一口气。纪安然却平静地道：“不要高兴得太早。有人下马追过来了。”人数寥寥，应该是发现了尸体后排出的探子，擅长追踪，脚步又轻又快，她也听不太分明。
突厥人对这里的野路不熟悉，纪安然和李荣康也是，但桂花这丫头却天生对山林野外有一种奇异的敏锐感。到得后来，纪安然干脆让桂花带路，在林中飞快穿梭奔跑。
跑了半晌，纪安然忽然停下脚步，扶着树干喘气。李荣康手一指：“那儿有个山洞！咱们要不去猫一下？”
纪安然笑道：“不用了，尾巴给甩掉了。”
李荣康一喜，眉眼方动，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是吗？”那人轻蔑地道，语调慵懒戏谑，有如猫戏老鼠。
纪安然一惊，视线越过李荣康的肩膀，看见远远一块大石上立着一个黑袍人，一头卷曲栗发，高鼻深目，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这是个高手！他貌似随意地站在那里，却让纪安然感觉到无形的压迫，被那双鹰隼般的锐目锁定，她只觉得呼吸困难，寸步难移。
纪安然的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但越是如此，神情形容却越是平静。她推了一把李荣康，轻喝道：“走！”
李荣康转身就跑，没走两步，猛然顿住：“你怎么不走？”纪安然一直注视着那个黑袍青年，防备着他暴起发难，闻言头也不回地淡淡道：“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李荣康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纪安然轻轻叹了口气：“康儿，你不听我的话么？”“我……”李荣康刚一张口，忽觉胸口和喉头一麻，全身力气尽是，动弹不得。
纪安然出手如电，将他穴道制住，过程中眼睛仍是朝着黑袍人的方向，只是微微偏过头向桂花道：“你背着他走，小心别给坏人捉住了。”言罢拉起李荣康的手，不动声色地在他手心写下“平城”二字。
李荣康双目喷火，无奈穴道被制。纪安然点得不重，如果他全力冲穴，大概一餐饭时间便可解开。
桂花素来最听纪安然的话，她目睹了纪安然几次出手，在她心中，自家小娘子头脑聪明、武功高强，没有什么她应付不了的局面，解决不了的敌人。她点了点头，没有多想，听话地将李荣康扛起就走。
那黑袍人哼了一声，足下一蹬，有如大鹏展翅，飞掠而来。纪安然脚步一跨，挡在桂花背后，同黑袍人对了一掌。
双掌甫接，纪安然霎时只觉胸中气血翻腾，脚下连退数步。那黑袍人身形一晃，轻“唔”了一声，似乎有点惊讶，问道：“你姓甚名谁？师从何人？”
纪安然明眸一转，似笑非笑道：“姓古，双字莱莱。”
“古莱莱？”黑袍人唤了一声，猛然反应过来，脸色狠狠一沉。
“乖！”纪安然抚掌笑道，“乖孩儿，姑奶奶给你糖吃！”
黑袍人冷笑两声：“无聊的把戏！你以为这样可以拖延时间，救他们走？”忽然手腕一翻，宽袖中射出一支短箭。
纪安然面色一变，大喝一声：“小心！”
箭疾风劲，射中李荣康的背。桂花一个踉跄，脚下更加快了两分。黑袍人紧跟着又出一箭，却听一声清鸣，短箭平白在空中一歪，擦着桂花耳际散发过去。
桂花虽然身负一人，脚程却是飞快，驮着李荣康在葱茏树影中奔跑，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黑袍人并没有再追击，反而捡起地上的银针，微微皱眉：“那些士兵是你杀的？”
纪安然点头。黑袍人勾唇一笑，沉声道：“我倒没想到。你今年多大？”
纪安然愣了愣：“十岁。”
黑袍人淡淡道：“假以时日，这世上又要多一个高手了。不过……”
纪安然挑了挑眉。
“一个未来的高手就要命丧我手，实在有点可惜。”黑袍人话音未落，一掌击向纪安然的天灵盖。
这一掌来势汹汹，比适才那一掌速度更快，想是那黑袍人收起了轻视之心。
纪安然眼睁睁看着他一掌拍来，千钧一发之际，双脚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灵巧地一旋，险而又险地避了开去，黑袍人的掌风扫到，刮得她嫩脸生疼。
生死关头，纪安然无意识地用出了玄天碧水功中的身法，自黑袍人手下逃得一命。她的武功底子是天山派各种武学和玄天碧水功洗髓易经篇的心法，玄天碧水功虽然只是一门神功，但其中包罗万象，有内功心法，有疗伤口诀，拳、掌、腿、刀、剑、鞭……各种身法武艺无所不有，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奇门杂技，实是玄奥万千。
纪安然从前不懂武功的时候还不觉如何，随着功夫渐长，越知这门武功是多么了不得，心中也越是惊叹钦佩。怪道程菁对这门神功赞不绝口，却又怎么也不肯学，实是对这个天纵奇才的师弟佩服到了极点。纪安然虽然也练了一点玄天碧水的外功，但时日短浅，并不能融转如意。
“好不要脸，以大欺小不说，竟然还偷袭！”纪安然侥幸逃得一命，后背冷汗涔涔。
黑袍人不屑冷哼道：“偷袭？我要是想偷袭，你那两个同伴有机会走么？也就你们汉人才喜欢玩那些虚的。”说罢又待出手，纪安然叫道：“且慢！”
黑袍人皱眉。“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纪安然唇边溢出一丝讥讽，冷笑道：“对付我这个并不是高手的小丫头，也劳得你们前后夹击，不但偷袭，还要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妙极，妙极！我若死了，也算面上有光。只是我心中佩服你得紧。今日这事儿如果传出去，你的名头一定会非常响亮。哦，对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身后有人用突厥语叫道：“谷里王子，不必理会她！”原是下马侦查追击的斥候摸到了。
纪安然纵然不将后面的士兵放在眼中，此刻也算得上腹背受敌。越是险恶之境，她却愈加从容镇定，袖中短剑滑出。“也好叫我得知，死于何人之手。”
黑袍人冷冷道：“我的汉名叫叶鸿熙。刚才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逃走，就是他们三个杀的人。你们去追。”后一句是朝着那几个斥候说的。
既然排除了大军设伏的可能，突厥人提起的心便放了下去。士兵们齐声应了，除去回去报信的人，余者往李荣康桂花的方向追去。
纪安然想将这几个士兵截杀，无奈手刚刚一动，叶鸿熙的气机就锁定了她。
纪安然和叶鸿熙对峙。片刻，叶鸿熙手一抬，仍不拔腰间弯刀，一掌劈来。
自打两人相遇，叶鸿熙一共出了三掌，一掌比一掌更快更强，可见其自矜身份，未尽全力。
这一掌挟着万钧雷霆而来，纪安然自忖躲不过去，心中一沉，索性不闪不避，右手横剑身前，左手银针飞出，朝着追杀桂李的士兵而去。
叶鸿熙心道：“难道她自忖必死，转而去对付斥候兵？倒是看得开。”忽然看见纪安然手腕上的金镯动了动。
他疑心是自己眼花，然而手下却不自觉略缓了一分。便在此刻，金影暴起，直袭他的手掌。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镯子，而是一条拇指粗细的小蛇。蛇尾在纪安然手臂上一弹，直射向叶鸿熙。
叶鸿熙凌空一个横翻，险而又险地避开蛇口。亏得他适才缓了一分，否则给这蛇儿咬上一口，大罗金仙也难救。
小金身形如电，眨眼间便和他过了几招，占了上风。
纪安然气道：“懒蛇，怎么不再睡一会儿，等我死了再帮我报仇？”原来她在和叶鸿熙对过一掌之后便知自己武功不如对方远甚，一边紧着桂李二人离开，一边偷偷呼唤腕上金蛇。
虽然已经开春回暖，万物复苏，金蛇早已恢复了灵动矫健。但它是程菁用天山灵药豢养长大，嘴巴极挑。纪安然的药丸喂完，连日奔波，没有机会采买炼制新药。金蛇虽也能自行捕猎，不致饿死，心里却老大的不高兴，不搭理纪安然很久了。
那边厢叶鸿熙几次从蛇口险险逃生，面色却并不过于惊惶。纪安然只当他沉得住气，也不在意，便要去追李荣康和桂花。适才她虽拼死杀了两个士兵，却还是放脱了几个，李荣康武功低微又被她制住穴道，桂花除了力气大别无所长，实在令人担忧。
她刚欲动身，忽见叶鸿熙双手一弹，袖中落出橙黄色粉末，小金竟然扭头趋避。叶鸿熙将粉末往身上拍了拍，小金弓身嘶嘶，仿佛又是愤怒又是忌惮，攻势一缓。
“雄黄粉？”纪安然大吃一惊。雄黄有一种特异的臭味，但是比较淡，这东西气味熏鼻，倒似不似。
叶鸿熙笑道：“师父原和我提过，叫我小心县主身旁金蛇。他老人家上次吃了亏，回去就请教了一个苗人朋友，拿到了一个驱蛇绝方，包含十数种驱蛇药石。我们自己做了一点改良，普通的蛇闻之，轻则昏阙，重则毙命。”他啧了两声，“这条灵蛇果真不是凡物。”说话间，小金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摇头晃脑，似乎很是难受。
纪安然大是心疼。叶鸿熙笑道：“县主尊驾，请恕在下眼拙，险些没认出来。惠嘉县主，适才逃走的男孩就是大齐的五皇子吧。”
纪安然的心沉了下去，趁着金蛇还能再缠他一会儿，一边思索脱身之计，一边问道：“你师父是？”
“家师人赠雅号‘漠北黑杖客’。”
纪安然笑道：“原来是阿史那先生的弟子。叶公子请住手，咱们可不是敌人。”右手背到身后，悄悄解开了腰上黑索。
叶鸿熙哈哈笑道：“小丫头休来诓我。”
纪安然道：“我没骗你。尊师武功高强，乃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那日殿中情景你没瞧见，突厥五名高手齐聚，大齐皇帝身边却就只有齐有德一人，就算加上后来的魏将军，又怎是对手？我这蛇儿虽然灵敏，终究是条畜生，阿史那先生若想取我和五殿下性命，怎么会被我的蛇拦住？”
这些铁勒阿史那倒没和叶鸿熙说过。叶鸿熙冷哼道：“你难道是想说我师父故意放你们走不成？”
“这个，你或许该问问你们的四王子。”
叶鸿熙听纪安然说得煞有介事，心头微疑：“破城那天，四王子的确在锦都。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干系？莫非……莫非是他暗中授意，放了齐五皇子？”
纪安然观他面色变幻，情知或许有戏，还不及高兴，忽听见身后悉悉索索些微动静，暗叫一声晦气。
却是斥候将消息传回，突厥见叶鸿熙等人久久不回，又派人入山来助。